第203章 大名殿下，他們難道就沒有血沒有肉，沒有父母兄弟嗎？
雨之國都城，大名府外。
半藏看着被大雨模糊一片的天地，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被潮聲填滿了。
彷彿從漫天潮水中的雨裡，還能嗅到腥風血雨的味道
咔咔！咔嚓！
在半藏恍惚失神之際，身後，大名府大門緩緩打開。
“半藏大人。”
聽到身後傳來齊齊的柔聲細語，轉頭看去的半藏不禁愣了一下。
清一水的年輕女孩跪坐在門後兩側，聚隆出了一條通往琉璃世界的天路。
“半藏大人，請跟我來。”
一個穿着典雅豔麗、衣袍寬鬆修長、繡有家紋的中年男人面帶笑容，淡淡道：“殿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半藏認識這個男人，是大名的“家臣”之一，是大名麾下的直屬武士，是大名最爲倚重的武力來源，通常會被賦予領地和一定數量的武士下屬。
同時，也是現如今的“主和派”之一。
念及此，半藏的表情微沉，一言不發跟着男人走進大名府。
進了大名府，前院就能看到廊腰縵回，檐牙高啄，一派豪奢景象，再往裡走，更是庭樹生花，花團錦簇。
很難相信，被陰霾籠罩的雨之國，居然還有這種地方，和外面相比，簡直像世外桃源一樣。
“這些是從其他國家移植來的花草，特點是耐寒耐澇，四季常開。”
餘光瞥到一旁眼神驚異的半藏，男人眼中掠過一抹輕蔑之色，邊走邊隨口介紹道：“殿下很喜歡生機勃勃的感覺，特意找來了這些品種。”
“……”半藏沉默片刻，開口道，“就算耐寒耐澇，這些花草在雨之國也活不下去吧。”
這個國家到處都在下雨，因爲常年的降雨，雨之國有着相當豐富的水資源。
對於常年處於乾旱地的風之國，對於那些砂隱忍者而言，或許是一件值得嫉妒的事情。
但是事實上，和風之國一樣，雨之國同樣貧窮，風之國最不缺的是沙，雨之國最不缺的是水，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兩者都不適合種植作物。
“確實，大概只能活一個月呢。”
男人微微笑了笑，語氣淡然道：“不過，無所謂，如果死了，換掉就好。”
他的身後，半藏的表情變得晦暗，心情也越發低沉。
但很快，他們就走過廊道，入了殿內。
那些斑斕色彩構在廣闊的殿中，琉璃般的無縫玻璃地板折射着炫目的光，硃紅的走廊攀在四壁上。
除了站在殿門和周圍警戒的武士，還有許多的高層官員和直系親族，個個都是衣着華貴、面容白皙，豪奢的裝潢爲每個人的臉上潤出一絲豔麗的金粉色。
而一個年輕男人坐在圓桌首位上，女孩們鶯鶯燕燕地環繞在他身邊。
輕紗遮不住的大腿落在光線下很是炫目，特意開大的袖口更是任由過堂風來去自如裡面的春光隨風乍泄。
折射的光打在女孩們凝脂似的肌膚上，彷彿鍍上了一層薄薄金光，牆上半遮的掛畫讓人想起曖昧的淫詞豔語，一眼望去宛如置身金粉世界。
“……”
在今晚之前，半藏自詡見過世面，湯之國令人流連忘返的湯池、令人夜夜笙歌、樂此不彼的藝伎館，可那一切在迷離斑斕的顏色下都落了下成。
這些年齡都可以當他女兒的女孩們，穿着半透明的衣服跪坐在那裡，塗上了最豔的胭脂，撲上了最爲粉嫩的面妝，臉上的笑容和紅潤分不清真誠還是假意。
他確實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至少在過去二三十年來，從未見過如此奢靡無度的場面，讓他忍不住皺眉避開了視線
“哈哈，半藏卿，我們可是等你很久了！”
年輕男人熱情地站起身，招手笑道：“快坐快坐，嘗一嘗新研究的菜式。”
“伊西比殿下。”半藏強行壓下心中萬分複雜的思緒，向着坐在首位的年輕男人恭敬行禮，開口道，“我這次來是爲了……”
“誒，半藏卿。”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伊西比便直接打斷，擺了擺手道：“大家可是一直在等你纔沒有開飯呢，先坐下，一邊吃一邊說。”
此話一出，在座其他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或微笑示意，或善意點頭，或暗中審視，或眼神不屑。
“……是。”
半藏頓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坐在空位上，迴應了身旁幾個微笑示意的陌生人，看向面前鋪着一層一塵不染桌布的大圓桌。
就在這時，兩條白的與象牙無分軒輊的手臂從身後伸來，一手高提茶壺一手拂袖，茶水自高而下倒入半藏面前擺放的茶杯中，茶尖在壺內翻滾、散開、打旋。
“謝謝。”
半藏下意識說了一句，轉頭看去，只看到一個濃妝豔抹卻依然難掩青澀的女孩，臉上盡是受寵若驚之色，怯怯垂首。
他這才發現，在座每個人的身後，和自己一樣，都站着一個廚師和一個女孩。
廚師們尚且還能站在那裡，女孩們卻只能跪坐在身旁，水一般的腰臀曲線潤澤沁珠，如研似磨的肌膚勾勒奢靡和慾望的詞藻。
“哈哈，半藏閣下，不要太拘謹了。”
見狀，坐在他鄰座的那名家臣笑了笑，隨手將手放在自己身旁那名女孩的腿上，開口道：“只是女婢而已，如果是你想要的話，我很願意割愛。”
相比半藏身旁怯生生的女孩，他身邊的女孩似乎更加淡然。
面對家臣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哪怕要被當成物品一般送出，也只是笑着看不出任何厭惡，迎着半藏的目光大方地點頭。
“好了，開始吧。”
而在半藏這邊失神之際，坐在首位的伊西比拍了拍手。
他身後那名面容蒼老的廚子走出，先是轉身向伊西比微微鞠躬，在其點頭示意後轉身開始了接下來的“食演”。
在他的面前，白色桌布邊緣上擺着各色調味劑，銀勺子輕輕伸入黑色的調料杯裡面挽出一些，又精準而快速地在巨大的白色桌布上畫出了一條弧。
其他人身後的廚子也嚴謹地跟身照做交迭畫出一道反弧線，香甜氣味的黑色調劑在白布上一勺一畫之間，灑出了道道優美的弧線交迭延伸成了魚骨狀。
魚骨架成，精心處理過的紅果和粉肉灑在魚骨上成爲了“血肉”。
一鱗一羽勾得栩栩如生，流暢自如，銀勺在桌上紛飛起舞也從未濺出分毫，熟練與優雅的“畫技”，在桌布上落成了魚躍龍門的景觀，完成了這道餐前甜品。
啪啪！啪啪啪！
待到第一道餐食落成，第一個人鼓掌，於是響起了一輪掌聲。
“第一道菜，魚躍龍門，請享用。”老廚子語氣恭敬地輕聲道。
看着那堪比藝術的餐食，伊西比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的老廚子笑道：“不錯不錯，這是魚肉？”
老廚子垂首解釋道：“這是紅果酒配花雕加上秘製的香料一起炮製而成的熟醉蟹，蟹肉是木葉東部海域的紅蟹，這個季節的紅蟹肥膏豐滿，鮮美無比。”
言語間，伊西比夾起一塊嚐了嚐，上了年份的甜果酒搭配其他味道，完美將蟹肉淡淡的腥味給壓了下去，酸甜的味道也起到了開胃的作用。
“很好！”伊西比眼前一亮，稱讚道，“沒有愧對我將你提拔爲大膳寮的大膳大夫，負責管理整個大膳寮的事務。”
大膳大夫不僅要負責皇室的飲食安排，還要監督和管理大膳寮下屬的各級官員，確保宮廷飲食的供應和質量，通常是由貴族中的高級成員擔任的。
現在，卻是給了一個平民出身的廚子，足以見得他的水平和能力了。
“不敢辜負殿下的信任。”
老人十分感激恭敬地垂下了頭，伊西比笑着移開視線轉頭看向座上的其他人，並未看到他混濁眼眸中的冷意。
而看着眼前大塊朵頤、津津有味享受美食和交口稱讚的衆人，剛從前線趕回來的半藏心中涌起一股幻滅、錯落的不真切感。
“半藏大人？”身旁那個女孩一手夾着蟹肉一手託在下面遞到他的嘴邊。
但那股少女和飯菜的香味涌入鼻腔中，卻比戰場的血腥味更讓他作嘔和反胃，整個人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顫動，下意識便擡手將遞到嘴邊的手臂拍開。
“啊！”
失神之下的力道在女孩手臂上留下紅印，也讓她向後倒在地上不禁發出一聲痛呼。
一瞬間，原本熱鬧的殿內變得寂靜，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臉上神色各異。
見狀，女孩嚇得小臉慘白，下意識捂住了嘴巴。
半藏也回過神來，迎着衆人的目光，索性直接站起身，看向伊西比行禮道：“殿下，我是一介粗人，實在是無福消受，我只有一個請求，能否聽我一說？”
聞言，伊西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並非回答，而是嘆息道：“真是可惜，這般美食美景，半藏卿居然無心享受。”
“不過，在你開口之前，我也有個問題，不知道半藏卿能否爲我解惑？”
半藏的心情微沉，開口道：“殿下請講。”
“我很好奇。”伊西比笑了笑，眼中卻全無笑意，“你當初獨自面對那位千代率領的砂隱部隊，到底說了什麼。”
“……我只是去要了一樣東西。”
“什麼？”
“說法。”半藏輕聲道，“我要他們對屠戮雨之國平民的行爲給一個說法。”
伊西比冷笑道：“所以呢，他們肯給嗎？”
“不肯。”半藏搖了搖頭。
“所以你就出手了？”伊西比站起身來，冷聲道，“作爲雨隱村的首領，一旦動手，等於宣戰，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
看着沉默不語的半藏，伊西比微微眯起眼睛，繼續道：“好，這個暫且不表，我問伱，你有沒有把握勝過三代風影？”
“……”半藏依然沉默不語。
“有，還是沒有？”伊西比的臉色一沉，一字一句寒聲道，“半藏，你到底有幾成勝算？！”
面對步步緊逼的大名，半藏閉上眼睛坦言道：“最多五成。”
嘭！！
突然響起的破碎聲迴盪在殿內，讓周圍跪坐的女孩們身體顫抖。
“愚蠢！”
伊西比猛地將手中杯子摔碎，厲聲斥責道：“這些年，如果不是雨之國一直在對五大國俯首稱臣，雨之國早就亡了！”
“而這一切，全都被你毀了！打了一年，除了將砂隱趕出國境以外，你寸功未立，耗盡舉國之力選出的一萬雨忍，人心渙散，已經畏戰！你現在告訴我，你只有五成勝算？！”
半藏睜開眼睛，連忙道：“殿下，你看看外面，雨隱村每個人都對砂隱有着極強的恨意，而且恨意越來越強烈。”
“只要您能援助一批足夠的物資，下一場戰鬥我們會贏，我們會打穿風之國防線，一定能重新激發大家對戰局的信心！”
“恨意？那又有何用？”伊西比擡手指着半藏，冷聲道，“恨意，改變不了戰局，你的無能已成事實，以前打不穿的防線，吃飽了肚子就能成？”
說罷，他頓了一下，語氣變輕，勸道：“半藏卿，差不多就夠了，你已經功成名就了，已經讓大國見識到我們雨之國的力量了。”
“這場戰爭繼續持續下去，毫無意義，你帶來的這點希望，只會變成更大的絕望，不如現在和風之國商議停戰，從他們那裡換取足夠的利益。”
聞言，半藏的身體猛地一顫，不敢思議地看向伊西比，脫口道：“停戰？利益？殿下就這樣定義這場戰鬥？”
“我知道你不願接受，但戰爭的背後本就是政治和利益交換！”
伊西比直言道：“停戰，會失掉一部分榮譽，但你手下的人至少可以活下來，過上更好的日子，他們都有血有肉，有父母兄弟，不是嗎？“
“……”
半藏愕然看着伊西比良久，片刻後，才露出慘笑搖了搖頭退後，轉過身去垂首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看着他寬闊的背影，伊西比臉色陰沉道：“再繼續下去，你會讓這次壯舉，淪爲笑柄！”
半藏的腳步一頓，背對着他淡然道：“數以千計的雨忍和數以萬計的平民都已經死在了五大國的手中。”
“殿下，請你告訴我，他們難道就沒有血，沒有肉，沒有父母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