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震驚於門縫中伸出的幾十對指頭的時候,走廊盡頭突然傳出了一個女聲,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像是氣力不足。
一聽到這聲我和虎哥都是一震,我立刻大聲反問道,"什麼人!"
出人意料的是,我這麼一問,便再沒有任何迴音,整個樓道里只剩下不時響起的鐵鏈碰撞聲和活死人的嗚咽聲。我疑惑的回頭看虎哥,虎哥再次做了個戰術手勢。
"我看不懂!"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本來門裡的活死人加上那不知所蹤的人聲就讓我心煩意亂,虎哥再次做出費解的戰術手勢,我整個人都咆哮了。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又虛弱的傳出一聲,"你們是什麼人?"
還是那個聲音,我心裡一動一個大步上前,大聲說道,"我們在外面看到了被單上的求救信號。"
短暫的沉默過後,那個聲音發出一聲嘆息,"太晚了。"
我聽的真真切切,聲音就是從第二間屋子的門後傳出來的,我一下子躍了過去,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說道,"裡面的人請開門,我可以帶你們離開這裡。"
"太晚了,你們不用管我,快走吧。"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太晚了,我不知她什麼意思,又回了一句,"你們有多少人?現在是白天,相對安全,我們會把你們帶到安全地帶。"
"我說了太晚了,你們滾!"裡面的聲音一下子淒厲起來,變成歇斯底里的狂吼。
我怔住了,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讓她變成這個樣子。又過了半分鐘的時間,門裡面傳出了一陣啜泣聲,那人哽咽着繼續說道,"對不起,謝謝你們能來,不過請你們走吧。"
"現在還不晚,你跟我們走還來得及,四天後萊肯將被大清洗,你呆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我聽到哭聲忍不住喊道。
"我被咬了!"
絕望的聲音透過白色的木門傳出來,有種攝人心魄的穿透力,那淒厲的四個字像釘子一樣硬生生釘在了我心上,我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原本伸出去準備擰門把手的手也縮了回來,我後退了幾步,靠在了牆上。
"沒事,這裡是醫院,我們想辦法救你!"一直沒開口的虎哥突然大聲說道。
"沒用的,我見過被咬的人的下場,你們走吧。"
"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我們可以……"我趕緊搶話道。
"我說了沒有用的!"裡面再次傳出了歇斯底里的吼聲,打斷了我的話。
一瞬間樓道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我強打起精神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不重要。"那聲音頓了頓,說道,"那個......"
我和虎哥都收了聲,等待着"那個"的後話,走廊裡卻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個什麼?"我忍不住問道。
"你們有槍麼?"
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虎哥,虎哥點了點頭,我連忙說道,"有。"
"你要幹嘛?"聽到她問槍我一下警覺起來。
"我不想變成那種東西四處遊蕩,我要以一個活人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
我一聽心裡一動,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以一個活人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也就是要自殺!
我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我又看向虎哥,虎哥面無表情,輕輕的說道,"好,你要我們怎麼辦。"
"我身高一米六五,現在就站在門後,你開槍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虎哥端起槍來對着那門就是一槍,“噠”的一聲槍響,門裡面立刻響起撲通一聲。
我徹徹底底的震驚了,後退幾步一下子癱靠在牆上,一個人竟會如此冷靜的放棄她的生命,語氣中不帶有對這個世界的任何不捨,她最後的一句"你開槍吧"是那樣平靜,就好像一陣輕柔的風吹過。雖然眼前的樓道除了門上多了一個黑色的彈洞外沒有任何不同,但我知道一個鮮活的生命,再一次永遠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想到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麼,眼睜睜的看着她放棄自己的生命,我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痛苦,她身上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醫院大樓飛起的直升機沒有載她,爲什麼聽到她放棄自己的生命虎哥會如此決絕的成全她,爲什麼爲什麼?想到這我一個大步起來,衝到虎哥面前一把搶過了槍,端起來對着虎哥吼道,"爲什麼開槍!"
虎哥表情很平靜,他沒有理我,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坐在牆邊,從口袋中掏出一支菸點上,狠狠吸了一大口,緩緩說道,"你知道我爲什麼總喜歡作戰術手勢麼?"
我還沉浸在一個生命逝去的痛苦中,不知道虎哥想要表達什麼。
"我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那段歷史像你們這樣的大學生是永遠不會了解的。"虎哥看我沒有反應,吐了口煙說道。
"我看過越戰的書!"我甩給虎哥一句話。
"哼。"虎哥用鼻子不屑的哼了一聲,目光一下子銳利起來,他看着我慢慢說道,"那個時候國家很艱苦,越南人比我們還艱苦,正面戰場打不過,他們就問蘇聯人要先進武器。"
"那又如何?"我不知道爲什麼虎哥又提起越戰。
"蘇聯雖然嘴上說支持越南,暗地裡卻又不想耗費國力幫忙,被越南擾煩了,就給了他們一種新型的殺人蜂,那蜜蜂攻擊性極強,輕輕叮上一口就能麻痹中樞神經。"虎哥頓了頓繼續說道,"當時前線的偵察兵最怕遇到這東西,幾乎碰上必死,無數優秀的年輕偵察兵都因爲不慎踩到越南特工佈置在草叢中的蜂巢而犧牲,可我卻從來都沒有碰到傳言中的殺人蜂,那時候戰爭已漸入尾聲,我們都以爲要回家了。"
"離戰爭結束還有最後一天的時候,上頭下發了任務,要求對越軍的哨站進行最後一次偵查,防止越軍嘴上講和暗地裡進行大規模反撲,萬萬沒想到的是,就是在這最後一次任務,我不慎踩到了越軍特工佈下的蜂巢。"
虎哥說到這兒,眼神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他又吸了一口煙,說道,"執行任務的時候不能說話,我的戰友已經看到了蜂巢,不停的給我打手勢,可我就是看不懂,一腳踩了上去。因爲沒見過,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我永遠都忘不了戰友一把推開我壓在蜂巢上的畫面。"
"那次任務只有我一個人回去,第二天戰爭結束,搜救隊找到了他,由於傷口不在要害他還沒有死,隊醫把他翻過來一看,肚子上被蟄得腫起西瓜那麼大,我清清楚楚的聽到他吃力的吐出三個字,"殺了我。""
"沒有一個人下得去手,我們把他擡回野戰醫院,他在痛苦中掙扎了一個月,極不平靜的走了。"
"每次我去看他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他不停揮動的手勢,想起他腫的像西瓜的腹部,想起他吐出的那三個字。戰爭結束以後我轉業回家,可我經常整晚整晚的做噩夢,夢到我不認識的手勢,夢到我狠不下心來解脫他的痛苦,二十多年了,我深夜閉上眼還是能看到他臨死前的樣子。"
"所以你問我爲什麼開槍?"虎哥又吸了口煙,平靜的說道,"因爲你沒有權力剝奪別人想要的命運。"
說到這,虎哥手裡的煙也燃到了盡頭,他把菸頭一彈,站起了身。
聽完虎哥的一席話,我手裡的槍再也端不起來,一種無力感爬滿全身,我胳膊一軟放下了槍,呆呆的看着虎哥,無言以對。
虎哥走到我跟前,慢慢把步槍從我手中抽出去,背到了背上,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頭,說道,"意思是我也聽到了。"
我目光茫然的擡起頭,呆呆的看着虎哥,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最後的那個手勢,意思是我也聽到了。”說完,虎哥頭也不回的向樓梯口走去。
我又看了一眼白色木門上黑漆漆的彈洞,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涌上來的憤怒瞬間佔據了我的心,我惡狠狠的踢向右側那關着活死人的扇門,門縫中的指頭簇被突然關緊的門悉數夾爆,黑紅的血水崩了我一身,門內響起一陣哀嚎。
我吐了口吐沫,一咬牙轉身向虎哥追去。
很快,我們再一次回到了樓梯口,我因爲剛剛的經歷有些精神不振,虎哥看了看我說道,“要不要上六層看看。”
“嗯。”我機械的應了一聲。
事實證明六層除了八隻活死人外別無他物,虎哥在砍倒最後一隻活死人後招呼我到窗戶前,他指着對面一座比較矮的樓說,“我們下一步要去那裡。”我木然的擡頭一看,對面那棟樓上印着三個燙金大字:“門診部”。
鐵哥站在窗戶邊上,取出瞭望遠鏡仔細看了半天才遞給我,語氣凝重的說道,“一會兒不大好辦 。”
我下意識的接過望遠鏡掃了門診部頂層一眼,眼皮不由得又狂跳起來,遠遠看過去,對面門診部的頂層走廊裡黑壓壓的擠滿了活死人,鏡筒中鎖定的一隻活死人正面目猙獰的對我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