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丁要走出房間的剎那,我突然發現不對頭,連忙叫住了小丁。或許是因爲我的語調過於急切,大家都把視線投向了我,小丁站在門口也是愣了一下:“你……叫我?”
“是啊,”我頓了頓,緩和了一下情緒,“你能把魚拿過來給我再看看嗎?”
小丁遲疑着迴轉身來,將魚隔着餐桌遞了過來:“你放心好了,剛纔他們幾位老闆都看過了,保證新鮮!”
我接過裝着魚的塑料盒:“這盒子,是你們店裡的?”
“啊?”小丁沒料到我不問魚怎麼樣,而是問起了裝魚的盒子,“是啊,有什麼問題嗎?這個保證是洗乾淨了的,我們有專門的清潔工洗餐具的。”
“這上面的油漆也是你自己塗上去的?”裝魚的盒子上,在側邊畫有一道紅色的油漆,有些已經剝離。
“啊?”小丁被我接二連三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油漆……我是刷在外面的,應該不會有影響吧?”
“不是這個意思,我問你,這油漆是做什麼用的?”
“霍莘,你這是幹嘛?怎麼盡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坐在我身邊的文華側頭問我,其他人也都看着我,滿臉的疑問。
我沒理會文華,擡頭看了看高上,只見他臉色鐵青,死死地盯着我。
我繼續問小丁:“你能告訴我,刷這油漆是做什麼用的嗎?”
“這是我們做的標記啊。”小丁摸了摸頭,“我們這一排店面都是做飯店的,製作間都在後面,用的盒子也差不多,做個標記,免得拿混了。”
“哦。”我又擡頭看了看高上,他牙關咬得鐵緊,額頭上已開始冒汗,在燈光的照射下閃着油光。
我用指甲慢慢地颳着油漆,油漆剝不動,我從口袋裡取出鑰匙,用力地刮擦油漆。大家看着我的動作,都沒說話,臉上疑惑的表情更加明顯了。
油漆慢慢地被我剝離了,只見紅色油漆的下面,盒子上有針狀的紅色小點!
“老闆的眼神真好!”小丁朝我一豎大拇指,“居然看出了我的機關!哈哈!”
“什麼機關?”我嘴裡問着小丁,但眼睛卻還是看着高上。高上眯縫起眼睛,眼神像劍芒一樣尖銳,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有怨、有恨、有不甘!
“其他店裡也有刷油漆做標記的,但都刷了油漆,不就還是認不出來了嘛。我就想了個辦法,在盒子上先用針紮上些小眼,再塗上油漆,這樣,就算拿混了,我只要把上面的油漆刮掉,還是可以證明是我的了,哈哈!”
“聰明!”我說話時眼睛繼續盯着高上,“你是什麼時候給了高老師兩個這樣的盒子的?”
“咦?你連這個也知道?哈,大概是……就在你上次來吃飯的第二天啊,大概是午飯以後吧?”小丁回頭問高上,“是吧,高老師?”但他看到高上的神色時嚇了一跳,“高老師你這是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生病了嗎?”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我問小丁的話是有原因的。他們都將頭扭過去看着高上——只見高上臉色青白,額頭上汗如雨下,牙關咬得鐵緊,雙拳捏得嘎吱作響,眼睛裡閃爍出野獸般惡狠狠的寒光,似乎隨時要向我撲咬過來!
大家都被高上的樣子給駭住了!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高上,轉眼間竟然像一頭兇狠的餓狼般神態猙獰,渾身散發出犀利的煞氣!
高上緩緩地向我豎起大拇指:“你狠!”他閉上眼睛,鼻孔中噴出重重的粗氣,半晌,他睜開眼,盯着我再次說,“你狠!好好保重!”竟轉身奪門而出!
“快攔住他!”急切間,我被文華和葉子夾在牆角竟然無法脫身,只得大叫,“劉熙!快攔住他!”
“爲什麼?”劉熙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呆了,一時手足無措。
“快呀!他就是殺害藍月的兇手!”我情急之下,一腳踏上椅子,踩着桌子跨了過去。只聽到外面店堂裡傳來碗碟打碎的聲音,隨即響起一陣喧譁,有人在大聲地罵娘!
劉熙一愣之下,隨即反應過來,馬上起身往門外追去,倉促間又與我撞了個滿懷。我衝出包廂,只見店堂裡一片狼藉,幾個學生被撞倒在地,到處都是破碎的碗碟和飛濺的湯汁飯菜。
等我和劉熙穿過店堂裡驚慌的客人追出店門時,高上已經跑遠了,已經快到路口了。我邊跑邊回頭朝跟上來的小周說:“趕緊打電話,別打110!打給監視站!”說完,和劉熙兩人全力朝高上追去。
高上的體力明顯地不弱於我和劉熙,他一直在我們倆的前方一百來米的距離上跑着,速度非常快。我咬緊牙關死死地緊跟着。所幸,高上並沒有鑽進小區的小道,而是沿着寬闊的環線公路一路狂奔,公路視野開闊,要跟着他並不難,但要追上他,就顯得比較吃力了。
沿着環線公路再往前,就是湘江三橋了。高上好像是直奔着三橋而去,並沒有轉彎的打算。就一會功夫,我們三人已跑了三公里了,我已經是跑過了體力的極點,心裡在想,警察應該快到了吧。如果高上跑到了橋上,事情就好辦了。這座橫跨湘江的大橋連引橋一起長度有三公里多,高度有一百多米,只要及時通知對面的警察進行攔截,跑上大橋的高上根本無路可逃。
眼看高上已經上了引橋,我心裡長舒一口氣——這下,你該逃不掉了!我示意劉熙穿過馬路到對面封堵,免得高上突然掉頭從對面下橋。身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劉熙明白了我的意圖,改變方向避開車流朝馬路對面跑去,我自己尾隨高上追上了引橋。身後遠遠地響起了警笛聲,我回頭看去,遠處一輛警車亮着警燈飛快地追來。
我們越來越接近大橋的中心了,高上好像耗盡了體力,速度明顯的慢了下來,我拼盡全力朝他靠近。高上越來越慢,最後,由跑變成了走,叉着腰繼續往前移動。我追到了離他二十米左右的距離時,他似乎不打算再逃跑了,回過頭來朝我伸出手,示意我停下來。我也耗盡了體力,停下步伐,彎下腰雙手據膝大口地喘息。
警車在我身邊停下,下來三位便衣警察,一下車馬上就呈扇形向高上圍逼過去,大橋的對面也傳來警笛聲,聽聲音距離這裡不遠了。
高上大聲地朝警察叫道:“停下!別再過來!”說着,他攀住護欄,翻身到了護欄外,“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警察見到高上的舉動,停了下來:“不要亂來!”從大橋對面趕來堵截的警察也在另一側放緩了腳步,警察分散開來呈半圓形對高上進行包圍。
高上一手攀着護欄,身子傾斜着懸在外面,喘息着對警察喊道:“你們別過來!”看到警察停在了安全距離之外,他又叫道,“叫霍莘過來說話!”
我喘息片刻,才扶着護欄慢慢朝高上靠近,走到離他四、五米遠的距離時,高上說:“好啦!就在那裡吧。”我停了下來,渾身大汗淋漓,雙臂撐靠在護欄上低頭歇息,這一路狂奔,讓我幾乎虛脫。扭頭看高上,他也是渾身溼透了,大口地調整呼吸,胸膛劇烈地起伏。
“去聚賢居,是你故意安排的?”兩人休憩片刻之後,高上問道。
“不是,是無心插柳。”
“我不信!上次在學校外面的大排檔吃宵夜時,你也問過塑料盒的事。”
“我承認,我是懷疑過,但我沒找到你殺人的動機。”
“現在你知道了?”
我點點頭:“你是藍海的傳人?”
“這很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殺人,總要有理由。”
“哈哈!”高上仰頭一陣狂笑,“你覺得,像我這種人,殺人還需要理由嗎?”
高上身後的警察趁我和高上對話的時機悄悄地靠近,但高上很警覺,馬上就發現了:“滾回去!再靠近我就跳了!”警察只得又退回到安全距離之外。
“有煙嗎?”高上問道。
我朝身後的警察招招手,有警察將一包煙和打火機丟給了我。我自己抽出來點上一根,拿着煙裝做輕鬆的樣子朝高上靠近,心裡在尋思怎麼利用這次機會將高上控制住。
“不要往前走了,”高上早有防備,“丟過來吧。”
我旋即故意將煙丟在護欄內側——只要他翻回到護欄內側,四米的距離,我有信心在他翻出護欄之前撲過去將他拉回來。可高上看都沒看掉落在地的香菸,無奈地嘆口氣:“別耍這種小聰明瞭,再去要一包來。”
我只得照他的要求再要了包香菸,丟給了高上。高上一隻手抄住了煙盒,抖出一根叼在嘴裡,隨即把煙盒丟了,又讓我把火機丟過去。他點上香菸,把火機也丟了。
這一會功夫,小周、文華、蔡敏還有葉子也趕到了,他們是打出租過來的,下車後與劉熙一起站在警察設置的警戒線外,焦慮地看着我和高上。
高上默默地大口抽菸,狠狠幾口之後,將菸頭扔掉,沉默片刻,他陰沉着臉對我說:“無論我是不是藍海的傳人,藍月,她都要死!”
“爲什麼?”
“因爲,”高上沉聲說道,“因爲……她是我的情人!但她又拋棄了我!當年我從火場逃出一條命,我就發過誓,誰敢再拋棄我,我就讓誰不得好死!”
“啊!”背後的葉子輕聲地驚呼一聲,我回頭看去,只見葉子雙手捂着臉,淚眼婆娑地看着高上。
“如果是這樣,那……”我回頭看着高上,“下一個要死的,就是……”
高上沒有說話,只用兇狠的眼神盯着葉子,緩緩地點頭。此時的高上,長髮披散,在夜風中舞成一團,加上猙獰的表情,令人渾身泛起陣陣寒意。
現在已是深夜,湘江三橋的車流並不多,交警也趕來極力勸導經過這一地段的司機不得停留,但還是有很多車主被這樣的圍捕場面給吸引了,人慢慢地越聚越多。
“你是怎麼殺死藍月的?”
“這還不簡單?”高上輕蔑地笑笑,“我有她家的鑰匙。那天我和你們喝完酒,大大方方地就進去了。”
“鑰匙呢?”
“你以爲我會那麼蠢,還留着鑰匙?哈哈,早被我丟掉了。”
“老楊在家裡,你這麼進去就不怕老楊發現?”
“老楊的酒量我們都知道,一杯紅酒就睡得跟死豬一樣,我怕他做什麼?”
“進去後你做了些什麼?”
“還能做什麼?我當然把藍月叫醒了,找她討個說法。她居然鐵了心不再和我一起,我就在她牛奶裡下了安定藥,後面的事……你都清楚了。”
“既然你已經得手了,又有楊颯爲你頂罪,爲什麼還要故意提供冰塊這一僞證?”
“哈哈!”高上又是一陣狂笑,笑聲中帶着淒涼,“霍莘,難道你忘了,我們在洪山廟裡的談話了嗎?當時,你不是還說,人要學會感恩嗎?”
“楊颯對你有恩?”
“楊颯對我沒恩……可是,他是無辜的,我只殺辜負了我的人!”
“所以,你要救他?可正是因爲這樣,你纔會露出破綻的啊!”
“破綻?呵,如果我們今天不是去聚賢居的話,你敢說,這是破綻?”他稍稍停了停,又接着說,“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是嗎?”
“……”無論如何,從一個殺人者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讓我感到無所適從,“那藍楓呢?藍楓又爲什麼要死?”
“藍楓?哈哈,他要告發我和藍月,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他去死了嗎?”
“你怎麼可以對一個孩子下得了手!”
“霍莘,”高上眯眼看着我,“下次再去洪山廟的時候,代我去問問佛祖,當年,那些大人又怎麼對我下得了手的?”
“……”我再次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高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神情又恢復了常態,依然是那副溫和平靜的表情,在夜風的吹拂下,白衣飄飄,長髮飛散,顯得比平時還要俊逸瀟灑。
高上朝我微微一笑:“你要保重!”然後又朝我身後的劉熙看去,“你,也要保重!”他又看向文華、蔡敏,“你們,都要保重!”最後,他望着葉子時,卻斂住了笑容,目光凌厲地說,“葉子,你要小心!”葉子被高上兇狠的樣子嚇得捂着臉蹲了下來,身子不停地顫抖。
我情知不妙,趕緊伸手朝他大叫:“高上!不要!”可一切都晚了,高上閉上雙目,鬆開攀着護欄的手,張開雙臂仰身緩緩倒下,朝橋底墜落,像一片巨大的雪花,墜向無盡的黑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