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上聽藍老說要把字送給自己,激動不已,在衆人的嘖嘖聲中,趕緊畢恭畢敬雙手接過來,連聲說着謝謝,又將墨小心吹乾,舉過頭頂環轉着讓大家欣賞,引來一片喝彩,然後帶到房裡去陰乾包裹去了。
大家重新落座,爭相給藍老殷勤敬酒,院子裡又喧鬧起來。整個院子洋溢着歡快的氣氛,只有坐在藍老旁邊的楊颯不苟言笑,吃得也少,時不時悶頭抽菸,有人敬酒時才勉強笑顏相對,似乎心事重重。
來的賓客,絕大多數都是美術界的精英,相互認識的不少,大家走動着相互敬酒致意,遇到老相識,也不免寒暄一番。只有我和小周除了學校裡的幾位老師,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只能傻傻地坐在酒桌上吃菜,顯得有些落寞。我端起酒杯,對小周說:“來來,我敬你一杯吧,幸會幸會!”小周低頭一笑,也舉起杯子:“彼此彼此!”
葉子是滿面春風,端着酒杯穿梭在酒桌中與人相互敬酒,好像每個人都與她熟識,不時就傳來她清脆的笑聲。也有年輕的畫家給葉子敬酒,葉子嗔道:“你都不請我去做模特,我纔不和你喝呢。”弄得那人舉着杯子左右不是,頗有些尷尬,葉子卻又轉而露出燦爛的笑臉:“哈哈,開玩笑的啦,但是,下次記得要請我喲!”年輕的畫家連不迭地點頭:“一定!一定!”
這情景讓我想起一個名詞:“交際花”,葉子居然在藍老生辰的場合裡都不忘推銷自己,確實是實至名歸的交際花。不過,還有比這樣的場合更適合推銷自己麼?在座的可都是混在美術界的人。
禮節性地相互致意之後,大家又都慢慢地重歸座位。劉熙紅着臉坐回我身邊:“都是些畫畫的朋友,沒辦法,怠慢你了,來來,咱哥倆也搞起!”
“應該的,新朋友老朋友,都是朋友嘛!”
“你不一樣,你是老哥們了。”兩人幹了一杯後,劉熙又說,“都說朋友多了路好走,我看也不見得,要看是什麼朋友。”
“此話怎講?”
“同行之間做朋友,就不見得是真朋友。”劉熙壓低了聲音,“這些人中,也有辦校的,葉子告訴我的……那個人,你看,就是那個給老楊敬酒的,”劉熙指着正在攀着楊颯肩膀敬酒的中年人,“剛纔跟我勾肩搭背不曉得有好親熱,其實,他背地裡叫葉子把我們學校的學生拉到他的學校去……這也是朋友?屁!所以啊,朋友之間,最好不要是同行,最好不要有利益衝突。那句話怎麼說的: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劉熙似乎喝得有點多,舌頭有些大,“所以啊,你這樣的朋友纔是真的朋友,沒有利益衝突,幾年不見面還是老樣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真朋友,三五人足夠了。”
“對頭!就是這句話!來來,搞起!再乾一杯!”劉熙與我一碰酒杯,仰脖一飲而盡。
“你知道藍老的兒子是誰不?”
“不知道,愛誰誰,我對這個沒興趣。”劉熙擺着手。
“你難道不知道,藍老的那幅《蘭溪》,要傳給他兒子嗎?”
“不就是一幅畫嘛,有什麼稀奇的?你要是想要,改天,我親手畫一幅送給你,保證不比那幅差多少。”
“你又不是學國畫的,吹牛吧你!”
“少來!畫都是相通的,國畫油畫都是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之一,追求的都是視覺上的美感,和心靈上的撫慰。你別以爲我只能畫油畫,拿起毛筆,我照樣也能畫出好作品來,你以爲只有高上能畫蘭梅嗎?我也能!我只是懶得顯擺。”
“你也能畫國畫?”
“切!”劉熙斜着渺了我一眼,“實話告訴你吧,我進大學之前,一直是畫的國畫。古典油畫講究寫實,印象派講究色彩,抽象派講究純粹的直覺……而我們的國畫,講究意境。意境這個東西,講不清還摸不着,什麼叫意境?你能解釋清楚?那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總歸來說,就一個字,要美!至於其他,都是狗屁!”他自顧自地又仰頭幹了一杯。
劉熙放下酒杯,滿臉通紅,醉眼朦朧地拍着我的肩膀繼續說:“國畫裡的留白,說白了就是構圖,構圖如何?我畫了十幾年的畫了,還不知道構圖是什麼玩意嗎?國畫還講究一個筆力,筆力又如何?幾根草葉而已,練出點筆力又需要多少工夫嘛!你不要聽他們瞎說,那都是糊弄人的。傳說中王羲之練字,把滿池塘的水都染黑了,你是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啊!要麼就是水塘太小,還有一個原因是以前的人啊,沒別的事可做,天天就磨墨寫字玩耍,就跟我們沒事去上上網唱唱卡拉OK一樣,那池水能不黑嘛?你放心!改天我送你一副蘭溪,你就等着吧!”
我搖搖頭,看樣子,劉熙是真的喝高了。其他人陸續都回來了,酒桌上的氣氛又活躍起來,唐姐怕小周受冷落,拉着小周的手拉起了家常。文華和老孟也跟我相互敬着酒,只有劉熙,跟我長篇大論地說完,竟趴在酒桌上咕咕噥噥地再也不喝了。
“高上不會就是藍老的兒子吧?”蔡敏小心地問幾位同事。
“哎——有可能。”劉熙竟聽到了,擡頭回道,“藍老把字送給高上,這意思還不明顯嘛。”說完又伏下了頭。
“我倒不覺得,高上是專攻國畫的,送給他很正常啊,難不成送給你這個搞油畫的?那還真奇怪了。”文華說道,“還有,你們不知道吧?高上考去廣美之前跟藍老學過藝,兩人曾是師徒關係,送幅字給學生也沒什麼不正常的啊。”
“可藍老有好多個學生在呢,偏偏只送給了高上,還不能說明問題嗎?”蔡敏反問道。聽蔡敏這麼一說,大家又都覺得在理,個個頜首認同,文華也沒再反駁。
蔡敏雙手交握着攏在胸前,滿是羨慕的表情:“藍老的字,市面上是一萬多一個,今天,高老師算是賺到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小字怎麼算……要是也值那麼多錢的話……”蔡敏虛捂着嘴,“天啊!”
“切!這幾個字算什麼?你沒見到裡間那幅《蘭溪》嗎?那纔是真的值錢呢!”文華嗤了一聲。
“值多少?一百萬?”蔡敏伸出一個指頭。
“你是怕講得——少說也要上千萬!”
“哇!”蔡敏瞪大了眼睛,怔住了,葉子也張大了嘴,“這麼貴?”
“是啊,那幅畫的姊妹篇《冰梅》,知道在國外拍到什麼價位不?”文華看了看桌上的衆人,壓低聲音,“早兩年就拍到了二百二十萬!還是英鎊那!”
“那值多少錢?”蔡敏歪着頭掰着指頭也換算不過來。
“你讓唐姐告訴你。”文華舉着筷子擺了擺,嘆着氣去夾菜。
唐姐接着說:“二百多萬英鎊相當於二千多萬人民幣了!”
“天啊!”蔡敏和葉子都裝出要暈倒的樣子。
高上回到座位時,見大家都直勾勾地望着他,盯得他莫名其妙:“怎麼都這個樣子?難道我臉上有墨?”
“你小子看不出來呀……”蔡敏似乎羨慕嫉妒恨全涌上心頭,“你要請客!你賺大發了都!”
“好!請客!”高上倒是很大方,“能得到藍老的墨寶,當然要請客,明晚去大排檔吃個痛快,都去!霍莘小周你們也來。”
“大排檔?少來,我們要大請!我們要去華天!”蔡敏反對。
文華也說:“對的,要去就去紫東閣!”
“不會吧?我纔多少工資你們還不清楚?你們打劫也要看對象啊。”
“你都……那樣了,還這麼摳?”蔡敏扁着嘴,鄙視地看着高上。
“我又哪樣了?”高上雲裡霧裡的模樣,“藍老的字是值錢,可這麼珍貴的禮物,我也不能拿出去賣掉換錢唦……”
“可不止這幅字啊……”文華頓了頓筷子,“還有那幅畫呢!”
“那幅畫?”高上皺着眉頭似乎在琢磨文華的話,“哪幅畫?”
“你就裝吧!”
“我裝什麼呀?你們今天說話怎麼都這麼不靠譜啊?我都莫名其妙了都。”
孟桐也開口了:“裝不裝的,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了,唉……這都是命啊。”這話聽起來不無醋意。
“你們這都是典型的臆想症,趕緊的,明天都去找醫生看看。不就是一幅字嘛,至於嘛你們?”
“畫也好,字也好,是能吃呢還是能穿啊?要換成錢纔是真的好呢。要不,就是一張紙!擦屁股還嫌墨汁多了呢。”葉子竟是喟然一嘆,站起身來,“我再去敬藍老一杯酒去,你們來不?”
“去去!同去!”大夥起身端着酒杯一哄而上,將藍老圍住,“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身體康健”“壽與天齊”“再活五百年”不絕於耳。藍老滿面紅光,端着杯子笑呵呵地一一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