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大概是溫室效應的緣故,北京這幾年的夏日甚至要熱過南方。
華北平原上低矮的植被,致使日光沒遮沒攔的傾斜在京城的大地上。
易青坐在學院圖書館外的冷飲食雜店外的遮陽傘下,吃着冰淇淋等楊嫺兒出現。
這個小店剛剛徵得學院的同意,在圖書館外搭了幾張桌子,插上遮陽傘,擺上摺疊凳,供師生們消暑納涼,喝喝冷飲吃吃零食。
易青叼着和路雪的小勺,迎着太陽眯起了眼睛。
就在他前面兩點種方向,著名導演馮曉寧正在喝一瓶冰綠茶,手裡拿着一本新出的《電影學院學報》。
易青知道馮導當年是電影學院美術系的狀元生,畢業以後出去做了導演。他的代表作戰爭三部曲:《紅河谷》、《黃河絕戀》、《紫日》全部以色彩豐富、場景宏大,美術風格多變而見長。
連電影的名字都是以顏色開頭的,不愧是學美術的出身。
就是可惜因爲他老是拍一些“主旋律”影片,國外的電影節評審們對他很不感冒,所以他一直處在國內二三線導演的行列上。跟他同時代的第五代導演在國際上拿獎都拿的手軟了,而他至今爲止好象只拿過一個南斯拉夫環保電影節的銀鬆獎,還有一個伊朗電影節的曙光獎……
易青吃了一大口冰淇淋,自己覺得有意思。人生真是奇妙,所有事情會趕到一起來,這兩天怎麼總是遇上跟電影美術有關的人和事。
不知道楊嫺兒將來要是也象馮曉寧一樣做了導演,拍出來的東西會是怎麼樣的?
大白天別念叨人,擺着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鈴大做,有短信進來,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楊嫺兒。
“易青,在後門等你。”
易青兩三口把剩下的冰淇淋吃完,又向店裡買了罐新的,拿起手機向學院後門走去。
真奇怪,爲什麼這些大小姐都習慣走後門?
出了後門,沒幾步就看見楊嫺兒的座駕,竟然是一輛帥到發飆的野戰敞蓬吉普。楊嫺兒今天穿了一身短裝野戰迷彩,帶着遮陽帽,站在駕駛副座上,向易青不停的招手。
易青走到吉普車前,連連咂舌,他一點不羨慕孫茹的寶馬車,但是這種傳說中翻山越嶺、殺人越貨、居家旅行必備的軍用吉普車正是每個男生夢想中的坐騎啊。
“天太熱了,”易青說着,把手裡的冰淇淋一遞,道:“藍莓口味的,適合你啊!”
楊嫺兒搖頭道:“一點也不適合我,我從來不吃雪糕和冰淇淋。”
易青訝然張了張嘴,既然如此,只好冒着拉肚子的危險再吃一罐了。
世界上居然會有不愛吃雪糕和冰淇淋的女生,真是太奇怪了。
易青拉開車門上了車,瞄了一眼楊嫺兒那迷彩短褲下露出來的兩條玉腿,適度豐滿,勻稱而有彈性,白皙不失光澤。
易青心裡直嘀咕:這麼好的身材,夏天居然不穿裙子,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個大兵哥,看樣子是個警衛員,象個石像一樣戳在位置上,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好象連扭一下脖子看易青一樣都不會。
只是支棱個耳朵,楊嫺兒一說:“開車。”他熟練的發動吉普車,揚塵而去。
……
出了北京五環,就是昌平區;進了山,遙遙可見八達嶺長城和明皇十三陵;十三陵周邊現在已是修成了一個大水庫,四野青山綠水環抱,環境清幽,從喧鬧嘈雜的都市突然隨車進入這靜謐優美的所在,令人精神爲之一爽。
遠望半山之上,隱隱有些紅牆綠柳,似乎是一片住宅區。
驅車而上,不多時進了別墅區內。
社區門口站着四個衛兵,鋼槍在手,刺刀雪亮,紋絲不動。
四車並行的寬闊山道上,往來盡是些紅牌子的軍車,和政府官員的轎車,眼見得這上所住的都是些高層顯貴。
易青左右張望,心中暗道,這些當官的真是好會享受,盛夏之時住在這等地方,真是做了活神仙了。
開車的大兵哥問了一句話:“回不回家。”
楊嫺兒道:“直接去。”
言簡意賅,盡是軍人做派。
吉普車在住宅區裡七拐八繞,楊嫺兒站了起來,不住的跟過往的人打招呼。
易青知道這裡住的至少是副部長和中校以上級別的文官武將,忍不住好奇的沿路打量。
乖乖,美國佬要是一排導彈砸在這個山上……
易青吐了吐舌頭。
吉普車駛到一個軍用倉庫門口終於停下。
楊嫺兒下車對大兵哥道:“你回去吧。晚上我打電話你就來接我,多準備一輛車;還有,告訴炊事員加菜,我晚上要請客。”
易青仰頭看了看這個大的驚人的倉庫,倒象是原來放置戰鬥機的,現在廢棄了一樣。
忍不住問道:“週末沙龍開在這裡啊?”
楊嫺兒點點頭,笑道:“我們來早了,先進去吧,裡面很涼快。”
易青聳了聳肩膀,他原本以爲沙龍都應該是很溫馨小資的場合,沒想到場地如此的粗獷。
走進這個大倉庫,易青恍然若有所悟。
1913年英國的一個軍械庫展覽,開創了二十世紀前衛藝術的沙龍化先例。自此,以舊倉庫、廢廠房爲場所的前衛藝術展,在西方大行其道,以至於這樣的場所成了前衛藝術的一個符號。
半個多世紀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讓美國大發了軍火橫財,歐洲人的錢,象滾滾流水一般涌入了美國商人的腰包,歐洲的藝術,也被美國人廉價撈了過來。二戰結束後,軍火生意衰退,不少工廠倒閉,工人隨之失業。在美國最發達的東部地區,到處是破敗的工業城鎮,大片紅磚廠房被廢棄,要麼門窗洞開、鳥獸出入,要麼斷垣殘壁、雜草叢生。
其中最典型者,恐數紐約西郊的紐瓦克和費城東郊的堪頓市。大戰結束後的二三十年中,失業工人的孩子們,就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廢棄的廠房成了他們吸毒、濫交、械鬥的場所,好萊塢的電影渲染過不少這樣的場面。不過,自八十年代以來,美國各級政府出了大手筆,重振這些衰敗的城鎮,一些舊廠房被改建成文化活動場所,從而宣告了西方美術館時代的到來。
楊嫺兒設計的這個沙龍場地,正是美國八十年代的風格,洋溢着濃濃的復古意味。
以軍用倉庫的天然條件,利用軍械庫的符號特徵定型化將廢棄的舊廠房,改建成工作室、畫廊之類的沙龍場地,儼然是一種時髦的文化方式。
場地四周是裸露的管道系統,刻意誇張的繞滿青藤。一左一右的兩面牆上,是兩幅油彩畫,一邊是佛祖割肉飼鷹;一邊是主耶酥在十字架上勸喻世人,兩幅宗教畫,相映成趣。
地上沒有椅子板凳,到處是廢棄的汽車輪胎做成的沙發,和舊汽油桶改裝而成的凳子,地上還散放着許多顏料、調色盤、抹布、畫筆之類的雜物,看來這個沙龍搞得日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易青正在背手參觀,門外突然人聲嘈雜,楊嫺兒興奮的道:“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