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浮屠嶺的人在一瞬間都失去了意識,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走向蛇娘娘。
蛇娘娘黃眼黑瞳,倒映在它眼中的衆人如同行走在地獄一般。
“你到底想要把他們怎麼樣?”我向巨蛇喊道。
巨蛇並未搭理我,郭瞎子看向我說道:“蛇娘娘不殺你和你娘,已經是網開一面,你就不要得寸進尺了。”
“你這個卑鄙小人,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傷害浮屠嶺的人,此時卻站在這裡道貌岸然地說風涼話!”我向郭瞎子吼道。
郭瞎子哈哈大笑說道:“傷害他們的可不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他們這些人,當年在迫害我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今天?你難道忘了,當初周曼曼是怎麼死的嗎?他並不是被黃仨那些人害死的,也不是死於自殺,而是死於車上人的冷漠,浮屠嶺的人和世人一樣,都是一副德行,你想要在世間立足,就必須要高人一等,讓世人仰望,今天就算我和蛇娘娘不殺浮屠嶺的人,軍隊的人也勢必要將這裡殺個精光,懷義的養父認爲他的兒子郭懷義和考察團的人都死在這裡,沒人救得了他們。”
“要不是你和郭懷義的陰謀,怎麼會害死所有人?”我說道。
郭瞎子說道:“你錯了楊浩,即便我和懷義沒什麼陰謀,浮屠嶺也終有一天會被屠滅,因爲這是一處受到詛咒的邪地,它本就不該存在。六百多年前被滅過一次,四百年前又被滅過一次,如今覆滅也是天命難違。再者說,他們害我們,我們害他們,誰輸誰死,這就是現實,你感覺他們冤枉,但他們真的冤枉嗎?你覺得旁觀者就是無辜?”
“兩萬人性命,在你眼裡真的就一文不值嗎?”我有些失落地問道。
郭瞎子說道:“那得看分什麼人,與我無關的人,再死十倍百倍的人又怎樣呢?人的命是自己選的,你我之所以能活着,也是自己選的。”
此時的山腳下,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一起,大蛇猛然將山嶽般巨大的頭顱擡起,鯨吸牛飲般將衆人身上的氣血全部吸走。
幾乎眨眼間的功夫,所有人都變得骨瘦如柴,他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瘦小乾枯,無論是小孩還是老人,青年還是壯年,全都變成皮包骨頭的屍體。
我看到了人羣中王老漢和張寡婦那些熟悉的村民們的身影,他們的眼神空洞,嘴巴微微張開,肢體還在本能地掙扎。
蛇娘娘將全部人都殺死後,發出嘶嘶的聲音,一直盤繞在它周身的白蛇盡皆撲向屍羣吞食。
蛇娘娘吞噬完萬衆的血氣,身上開始緩緩發生變化,頭頂畸形的角斷裂,長出新的一對角,身上如白樺樹一般的毛髮也也開始肆意瘋長,不一會就將它的渾身覆蓋。只有它腹部的位置沒有長出新毛,我這才發現它腹部有一個粗如水缸的血洞,血洞中里正向外流着膿血。
“終究是無法彌補六百年來龍脈的灼炎對我所造成的傷害,這個仇我會記得的。”蛇娘娘說完,根本看都不看我們一眼,遊向禁地方向的北荒山林,那裡到處都是荊棘叢,可荊棘也扎不透蛇娘娘的蛇皮。
“郭道真恭送蛇娘娘迴歸故地!”郭瞎子揚聲說道。
郭瞎子話音剛落,一道人影突然從蛇娘娘的尾部被甩過來,被甩過來的人正是郭懷義。
郭懷義砰的一聲撞在樹上,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蛇娘娘說道:“這是你兒子對我說話不敬的懲罰。”
郭懷義嘴角溢血,全身抽搐,郭瞎子則戰戰兢兢,臉色平和,不敢絲毫違逆。
“郭道真,你救我脫困有功,可以帶着你的兒子離開浮屠嶺了,通知道門的人,尤其是秦嶺、陰山,甚至是隱藏在崑崙的人,我兩年內休養生息,勢必會找他們算算舊賬。至於你,楊浩,雖說救我非是你心甘情願,但終究是因爲你我才得以出來,你的性命於我來說猶如螻蟻,我給你一條生路,但作爲懲罰,你的母親現在就必須要和你一起出去,浮屠嶺從此成爲真正的荒山。還有,沒準過一會兒,你還能看到一場好戲。”
我聽不懂蛇娘娘的意思,看着它巨大的身軀遊向北荒山林,心裡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我麻木地看着地上殘存的屍骨和斑駁的血河,突然心裡好害怕,所有人都死光了,面對蛇娘娘,任何人都
毫無招架之力。
“是我把它放出來的。”我失魂落魄地說道。
母親安慰道:“孩子,這不怪你。”
郭瞎子將地上的郭懷義背在身上,眼神憤恨地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巨蛇,轉身向浮屠嶺外走去。
“郭先生。”母親喊了一聲追上郭瞎子,她說道:“郭先生,我想求您個事。”
“說吧。”郭瞎子停下腳步。
母親說道:“以後還請對楊浩手下留情,看在他父親楊三千的份上。”
郭瞎子嘆息了一聲說道:“秀梅啊,楊三千是厲害,可他再厲害我也沒放在眼裡,看在你的份上以後只要他不惹我,我自然不會殺他。已經這個時候了,有些事情你不該再隱瞞了。二十年前燒死你的人是你爹,可同意的人也有老太爺和浮屠嶺一大幫子的人,你本應該是個死人,隱忍這麼多年只是爲了養一個救命恩人的孩子,含辛茹苦這輩子,錯過了唯一一次魂歸地府的機會,真爲你覺得不值。”
“你在說什麼?”我聽到郭瞎子的話,心裡突然發慌起來。
郭瞎子哼了一聲,揹着郭懷義沿山上的小道向浮屠嶺外面走去。
我追上郭瞎子攔在他身前問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二十年前被燒死,什麼魂歸地府?”
郭瞎子說道:“你現在擁有小週天羅盤,體內的東西也已經被激發,有些事情你早就該知道。”
“郭先生,別說了。”母親眼睛通紅地說道。
“我去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拿着小週天羅盤走向明月村。
母親年輕時候的事情從來沒和我說過,我沒有爺爺和奶奶,也沒有外公和外婆,很小的時候我問過母親,但是母親每次都哭得很厲害,之後我就沒問,就像不問父親一樣。
幾條大蛇突然從四面八方圍過來,向我們張口嘶吼,發出警告,郭瞎子揚聲說道:“蛇娘娘說了,讓你帶着你娘立即離開浮屠嶺。”
母親說道:“兒子,咱們快走吧,等出去了媽再告訴你。”
母親拉着我的手就跟在郭瞎子後面向山外走去,幾條大蛇跟在我們的身後,似乎是奉了蛇娘娘的命令。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我心中卻越發恐慌。
母親安慰母親說道:“媽,趁着白天,等我咱們先去縣城租房子,這兩天我肯定能找到工作。”
母親的臉色猶豫了一下,說道:“楊浩,你應該去找你爹,去尋找道門求學,你不屬於這裡。”
我說道:“媽,我都二十幾歲了,還學什麼道,我會找個好工作,然後討一房媳婦兒孝敬你的。”
母親沒再說話,而是和我一起跟在郭瞎子的後方向縣城的方向走去,我們走過盤山路下方的小道,一直出了浮屠嶺的地界,烈陽高照,可我手中的母親的手卻突然變得冰冷起來,我轉身看向母親,發現母親的臉色慘白,身上嗤嗤隱約飄着一層白煙。
“媽,你怎麼了?”我焦急地喊道。
母親說道:“時候到了,兒子啊,我有一些話要跟你說,你十八歲那年我就應該跟你說的。”
我看着母親身上嗤嗤冒着的白煙,就像是鬼魂被潑了狗血一樣。
我突然記得母親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她不能離開浮屠嶺,除非楊三千回來。
而蛇娘娘說,作爲懲罰,母親現在就必須要和我一起出去,沒準過一會兒,還能看到一場好戲。
這讓我想到一個老兵的傳聞,前幾年有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一生經歷大大小小戰役數十次都活了下來,戰爭結束後,他的兒子要到南方做生意缺個人手,就要把他也帶上。可這時候,村裡的算命先生找到了老兵,說他不能去南方,不然會死。老兵問爲什麼,算命先生說掛相就是這樣顯示的,老兵自然是不信,他一生走南闖北歷經無數次戰爭,槍林彈雨都要不了他的命,如今和平年代,還能遇到劫匪或者是死於意外?
結果老兵跟着兒子就去了南方的城市,誰知道還沒到目的地就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當天晚上就一命嗚呼了。
在人的命相之中,生辰八字對應命理,五行屬性對於命格,有些人的確是不能去某個地方,這也是黃曆上經常有的提醒,比如財運在北,災禍在南,這叫
地克命。
我拉着母親就往回跑,可是母親卻甩開我的手,他說道:“兒子,你聽我說。”
我說:“我們回去,肯定還有救的。”
郭瞎子停下腳步說道:“回去了只是讓她受罪而已,走到這裡算是你孃的解脫,我早己說過,以你的聰明,應該早就發現你孃的不同,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郭瞎子的話突然讓我倉皇無措起來,我只是發現了母親的不同,但是卻從沒想母親早已經是個死人。
母親看到周曼曼第一眼的時候,眼神無比複雜,之後她發現周曼曼不是活人,依然支持她和我在一起,我以爲母親是道門的人,卻從沒想到母親和周曼曼一樣,是個鬼,一個本應死了、卻依舊佔據肉身而活的死人。
“可我媽她和我們一樣,沒有任何的異常。”我不敢相信郭瞎子的話。
郭瞎子說道:“那是因爲你父親的關係,他是道門的人,有辦法讓你娘像活人一樣活着。”
母親說道:“二十三年前,你父親抱着你來到浮屠嶺,那時候我是被綁在村頭的定風樁上,大火已經燒着了我的衣服,等他救下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爲什麼他們要讓你死?”我不敢相信,從來也沒人跟我講起過這件事情。
郭瞎子說道:“我來說吧,秀梅她從小體弱多病,又是個先天不能生育的石女,那年她突然病入膏肓,正好村裡的孩子有很多人在那段時間都咳嗽不止,因此有人傳言,是你孃的病傳染了孩子們,哪怕那時候我已經出面澄清,但是卻堵不住悠悠衆口。最後,村民們逼迫秀梅她爹把秀梅燒死了,出面的人正是你最尊敬老太爺,包括劉全也在內。”
郭瞎子的話讓我腦海轟鳴,心裡像是針扎一樣的痛。
“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忍着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看着黯然神傷的母親在一旁眼神悲憫地看着我。
郭瞎子說道:“秀梅天生石女,你當然不是親生的,楊三千救活了她,給了她一次當母親的機會,讓她把你養大成人,楊三千和秀梅生活在一起一年,像他那樣出類拔萃的人,你母親自然是愛上了她,心甘情願把你養大。你十八歲的時候,她的任務就完成了,可是她卻不願意魂歸地府,求我不要作法讓她走,耽誤了唯一一次迴歸地府的機會。”
母親哭着說道:“郭先生,不要再說了,讓我說。”
郭瞎子繼續說道:“這些年來,秀梅教你爲善,教你對人友愛,更是沒告訴你,你所尊敬的老太爺,和所懷念的親人實際上都是要殺她的人,因爲楊三千在你體內留下的東西暗藏黑暗,會極大影響你的性格,你只要是產生一絲戾氣,就會變得嗜殺成性,你十八歲那年還在學校,她本應死去,卻怕你之後走上歪路,怕你因爲她的死變得孤僻,所以熬到了今天,楊三千爲了你,給你孃的活動範圍也作了限制,永遠不得離開浮屠嶺。”
“媽,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看着母親問道。
母親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我自願的。”
我抱着母親就像浮屠嶺衝過去,我語無倫次地說道:“那我們現在就回去,不出山裡又怎樣,哪怕山裡就咱們娘倆又怎樣,你就是我親媽。”
母親身上的白煙越發濃烈,她的身上突然燃起一道明火,燒得我無比生疼。
母親哭着說道:“已經來不及了,快放我下來,會燒傷你的。”
“再撐一會兒,咱們這就回去,媽,你沒了讓我怎麼辦?”
我盡我所能地衝向山上,母親的身上已經燒了起來,楊三千給母親設的禁制就是不能離開浮屠嶺,一旦離開,就會引火燒身,直至變成灰燼。
而母親,爲了不耽誤我的前程,讓我走出大山,寧願魂飛魄散。
她時刻記着郭瞎子的話,小時濟濟,大時了了,十八歲那年她就應該放我走,二十三歲的我,對於道門一竅不通,已經沒有多少可塑性了。
眼看着已經跑到了浮屠嶺的山下,我身上的衣服也被道火點着,母親伸手把我推開,她站在我面前,像是熊熊火光中的神明。
母親說:“記得要去找你父親,告訴他,他交代我的事情媽辦妥了。”
我擡起頭,一片火光之中,我看到她的身影,灰飛湮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