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寂靜的大街上,月輝綿長,把那一襲白袍頎長的身影拉得更長。
從背影看,此人便是臨風玉樹,器宇軒昂,只是此刻,他匆忙的步伐中卻帶着一絲凌亂,顯然是急着要去做什麼事。
這正是方纔奪門而出的君洛寒。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去了哪裡,可是他同樣也等不及凌颯回來,只要一想到她很有可能暴露行蹤被對方抓着,他就再也顧不得其他,一顆心亂得不成樣。
那個該死的女人,三更半夜不睡覺,竟然跑到街上來遊蕩!
遊蕩也就罷了,看到殭屍不知道藏起來,竟然還敢偷偷跟上去!
難道她以爲憑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就能救人嗎?
難道她就不知道他會擔心嘛!
男人菲薄的脣瓣抿成一條直線,一雙鳳眸漆黑不見底,棱角分明的下顎緊緊繃起。
這輩子註定是敗在那女人手裡了……
爲今之計,只有順着士兵描述的粗略方向去找,等到了荒蕪之處,凌颯必然會在沿途留下暗號,以防到時候尋錯路線。
若是能在途中碰上凌颯,或許還能瞭解那個女人的動向……
凌颯帶人再次趕到那山洞外頭的時候,天色已是朦朧微亮,地上黑壓壓地躺了一片,有些是屍體、有些是被暫時打昏的人。
他呼吸一滯,連忙吩咐士兵好好照顧那些沒有氣絕的百姓。
“凌副將,現在該怎麼辦,我們去哪裡找王爺?”鎮南將軍眉目緊鎖,憂心忡忡地問道。
而他身邊,容恆亦是一臉焦慮,雙目緊緊地凝視着凌颯,顯然也是在等答案。
凌颯眉心微微一凝,指着面前的山洞道:“所有的殭屍都集中在前面那個山洞裡,只是這山洞是經過人爲改造的,外頭看起來不大,裡面卻是洞穴林立,易守難攻。一會兒我們進去以後,煩請鎮南將軍與我兵分兩路,我帶人去尋找王爺,將軍帶人前去營救那些被抓起來的士兵和百姓。”
說罷,他微微一頓,突然轉身,高聲道:“所有士兵聽好了,所謂殭屍,其實都只是中了屍毒的普通人。一會兒你們進去以後,若是看到他們眉心有黑氣,那就表明他們的毒性已經深入五臟六腑,就算帶回去也是無力迴天,而且,你們若不將他們打倒,他們就會一直攻擊你們,直到死爲止,所以對於這些人,直接用刀砍殺即可。至於其他的殭屍,你們只需將他們打昏,他們就會暫停攻擊,等事後將他們帶回城中,王爺就會安排人給他們醫治。都聽清楚了嗎?”
“是,聽清楚了!”底下一片應答聲震天。
他點了點頭,將士兵分爲兩隊,與鎮南將軍一同進入山洞。
兵甲碰撞的聲音時而在寂靜的山洞裡響起,腳步聲匆匆,所有人心裡都提着一口氣,雖然凌副將什麼也沒有說,可是他們都心知肚明,王爺現在就在裡面,面對的還不知是怎麼樣的危險……
行至分叉口之時,走在最前面的凌颯頓住腳步,轉頭對鎮南將軍道:“將軍切記小心,不要中了裡頭的埋伏。”
鎮南將軍點了點頭,一臉凝重:“凌副將務必要保王爺安好無恙!”
這話凌颯答應得快,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進去之後看到的會是那樣一幕。
一襲白衣的男人正和一個戴着面具的青衣男子戰在一起,兩人皆是武學高手,互不相讓。十餘招之後,白衣男子終於佔了上風。
只是恰在此時,地上突然有個人一臉漠然地站起,隨手撿起地上一柄染血的長劍,直直地朝那白衣男子刺了過去。
當那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所有人都愕然瞪大了雙眼。
可是這份驚詫還沒來得及持續多久,就被後面緊隨而來的那一幕嚇得得滯住了呼吸。
從地上爬起的那人正是他們的軍師,而此刻,那柄染血的長劍正是朝着他們的王爺刺去!
眼看着劍鋒已至那一抹白影身後,凌颯想要阻止已是爲時過晚,幸而男人在這時一掌打在面具男的胸前,得了空隙去反擊身後的危險。
衆人皆是鬆了口一氣。
由於是背對着那人,君洛寒並不知道那是誰,身形未轉,掌風已至,可是當視線觸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時,氣勢凌厲的大掌卻驀然頓在了空中。
電光火石之間,“刺”的一聲,刀入皮肉的聲音。
那一劍已然落在他身上。
長劍劃開了月白長袍,只一瞬,鮮紅從他身前涌出,血流如注,直直地從右胸蜿蜒至腰際。
衆人又是一驚。
“王爺……”不少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
然,面前那人卻仍是目光呆滯地看着他,一雙水眸波瀾不興,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傷,長劍再度舉起。
雖然知道她是中了屍毒、受了控制,可是心口處還是不可抑止地抽疼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如同針扎一般。
何其相似的情景,就像是回到了大婚當晚,她強行要走,他挽留無果,最後被她刺了一劍,卻仍是留不住決絕漠然的她。
“王爺……”
這一回出聲的是凌颯,疾呼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
他實在看不下去,眼看着側王妃的下一劍又要落在王爺身上,他不得不出聲提醒。
難道因爲那人是側王妃,所以王爺打算任其砍殺嗎?
可王妃如今是中了屍毒啊,若是她醒來知道自己傷了王爺,該有多自責、多難過!
君洛寒鳳眸一眯,落在她面門前的大掌陡然改了一個方向,朝她後頸劈去。
面前的人登時軟了身形,眼簾一闔,長劍落地,聲響清脆。
他右手攔腰接住了她,左手卻猛然出掌,對着身後突然出現的面具人劈去。
招招式式,毫不相讓。
儘管身負劍傷,儘管那刺目的紅色不斷從胸口涌出,他卻像是沒有知覺的一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更別說是將懷裡抱着的那人放下。
凌颯眉目一凜,立刻上前加入打鬥。
多了一人的助力,形勢立刻朝一邊倒,沒過多久就把那戴着面具的男人制服,由士兵五花大綁將他押下。
君洛寒看了凌颯一眼,面無表情,口氣冷硬:“自己下去領罰。”
衆人皆是一詫。
沒有人知道王爺爲什麼要凌副將領罰,明明凌副將就就把任務完成得很好不是嗎?
難道是因爲營救過晚,害得王爺受傷?
可是這麼一想,衆人心裡就更狐疑不解了,王爺明明應該在城中才是,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對此,他們不知道,凌颯卻是清楚得很。
他跟在那個男人身邊多年,不是沒有受過罰,可從來沒有一次是因爲沒能救得了那男人而受罰。更何況,那男人武功高強,也根本不需要他來救——這回若非因爲動手的人是側王妃,那男人又怎麼可能受傷?
而他此番受罰,恐怕也是因爲他沒有在看到側王妃的第一時間就阻止她跟着這羣人吧?
將側王妃置於險境,這纔是那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
白袍男子抱着懷中瘦小的身子,一步步朝洞口的方向走去,儘管受了傷,可他的步伐卻絲毫不顯紊亂,與來時相比,反而帶着一絲安心之後的輕快。
“王爺,您受了傷,從這山上回城裡的路途又那麼長,不如還是由屬下抱着軍師吧?”
此話一出,衆人分明感覺到山洞裡的氣壓驟然降低。
凌颯愣了愣,下一秒,他眼角就狠狠抽搐了兩下,暗歎那人是自己往死路上撞。
果然,下一秒,男人就頓住腳步,冷冷地睇了一眼那個開口的士兵,只是那麼一眼,那士兵分明感覺自己剎那間如墜冰窖,十足的寒意浸襲。
儘管男人沒有開口,可那士兵卻深深明白了一點——王爺的男寵不是誰都能亂抱的……
半響,就在衆人險些在這低氣壓裡窒息的時候,男人終於收回視線,再次拾步,抱着懷裡的人繼續往外走去。
空寂的山洞裡幽幽迴盪着他臨走前丟下的一句話:“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膽敢泄露半句,立斬不赦!”
衆人又是一怔。
有一個膽大些的士兵撓了撓頭,恭敬地朝凌颯躬身一鞠,訕訕笑道:“敢問凌副將,這王爺說的今日之事,指的是什麼事?”
雖說他們並非一定要嚼舌根,但是王爺如此英勇對敵的事卻也是這無趣的軍營中茶餘飯後的談資啊,王爺爲何就不准他們說起呢?
凌颯漠然地掃了他一眼:“凡是在這這山洞裡發生的,無論任何事,都不準跟人提起,哪怕是你們親眼目睹,也不準私下議論。”頓了頓,他像是爲了掩飾什麼似的,輕咳一聲,“王爺武功高強的事,絕不能讓漠淵的人知道,否則咱們就失了一個克敵制勝的砝碼。”
原來如此!
衆人恍然大悟。
凌颯緊了緊手中長劍,闊步跟上男人的身影,面上沉靜得沒有半分表情,心裡卻頻頻暗歎,也不知側王妃何時才能原諒王爺。
方纔所言完全是他胡言亂語,王爺之所不準士兵泄露這件事,怕是不想讓側王妃知道吧?
雖然知道這件事之後,側王妃的心裡會內疚,也或許會因此改變對王爺的態度,可是王爺卻仍是不忍傷她,不忍讓她負疚……
“哎……”
明明是兩個相愛至深的人,爲何會弄成現在這幅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