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次的輸贏罷了,小九不必太放在心上。”見她仍是滿臉糾結,男人的眼底不由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小九不是也說了嗎,除此次之外,小九都是隻消片刻光景就能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蘇紫染就更無地自容了。
這五子棋是她傳授給這男人的,可偏偏這男人第一次下就輕而易舉地贏了她,他怎麼可能相信方纔她說的那番看似自吹自擂的話?
還說把別人殺得片甲不留呢,現在分明是她自己一敗塗地,這男人心裡還指不定怎麼嘲笑着她呢!
心中尷尬,面色窘迫,此刻的她,只恨不得能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
“王爺……”
她滿臉氣苦地撇了撇嘴,正要開口,卻被男人含着笑意的聲音打斷:“本王知道,這只是小九與本王開的一個玩笑,不若我們再下一盤?”
蘇紫染微微一怔。
我們?
什麼時候,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竟和一個夥兵出生的軍師成了“我們”?
就連曾經的她也不曾擁有的殊榮啊,她從來都是多餘的那個,他和花傾城之間才能夠稱之爲“們”,而如今,換了一重身份待在他身邊,竟是能得他如此青睞。
何其諷刺……
她斂了斂眸,偷偷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卻見他神色專注地擺放着棋盤上的黑白子,未曾擡眸,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她這突然變化的神色,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五味雜陳的心中又不由泛起一絲澀意。
“啪嗒”一聲,最後一顆棋子擺放完畢,依舊沒有得到她的回答,男人眸光微微一凝,詢問的視線徐徐落在她臉上。
見狀,蘇紫染尷尬地扯開一絲笑容:“王爺開口,小人又豈敢拒絕。”
男人眸色一黯:“小九,你如今已經是本王的軍師,日後不用再以小人自稱。”
不意他的思維跨度會這麼大,蘇紫染詫異的同時,方纔那點傷春悲秋的東西也全拋之腦後了,意識脫線之下,一句不經大腦的話便脫口而出:“那小人要如何自稱?”
既不是“屬下”,也不能是“小人”,那她該如何自稱,總不能直接說“我”吧?
“隨你高興。”
聞言,蘇紫染先是一詫,旋即就怒了,這叫什麼答案啊,說了等於沒說,還隨她高興?
咬了咬牙,道:“那小人還是繼續以小人自稱吧,畢竟這麼長時間已經習慣了,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男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卻是默許了她的話。執了黑子正要落下,卻又突然被她“呀”的一聲驚呼打斷。
他眉心一蹙:“怎麼了?”
蘇紫染嘴角微微一抽,也不知道自己發的什麼神經,怎麼突然之間那麼大反應,搞得好像真有多大事兒一樣,其實她只是想說,把黑子讓給她吧……
可是被這男人黝黑的眸子盯着瞧,她不自察地嚥了口口水,哪裡還開得了那個口?
視線緩緩從男人臉上移到他手中的黑子上,頓了片刻,又重新移回到他臉上,眸光幽幽地看着他。
末了,輕輕搖了搖頭:“沒事了,王爺繼續吧。”
男人挑了挑眉,骨節分明的右手伸出,將那黑子的棋盅託於掌心,黝黑的眼底閃過一道促狹的微光,菲薄的脣瓣微微一勾,剎那間芳華盡顯,動人心魄。
正看得怔忪間,男人薄脣微啓:“想要?”
蘇紫染一臉鬱猝地看着他,究竟是她的心思就全寫在了臉上,還是這男人會讀心術?爲什麼她在想什麼,他總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呢?
而且他現在這個動作……莫名就讓她想到了主人逗寵物的時候,手裡拿着一根骨頭,一邊笑一邊看着自己的寵物,還萬分欠扁地問一句“想要?”
思及此,她突然咬了咬牙,一臉憤憤地別過頭去:“不想!”
瞧瞧,這才叫有志氣!
男人“哦”了一聲,放下棋盅:“本王還以爲小九喜歡,正打算讓給你來着。”
就在她幾欲反悔說自己確實很喜歡的時候,他話鋒一轉,一臉正經道:“不過既然小九不想要,本王也就不勉強了。”
“……”
執黑可先下,這便是蘇紫染喜歡黑子的原因,拿到整盤棋的主導權,從而拿到最終的勝利,這便是她的一貫棋路。
此刻,她正託着下巴看着眼前的棋盤,星眸璀璨晶亮,長如蝶翅的羽睫撲扇撲扇的,在那正對着她的燭火映射下,於眼窩處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殊不知她如今這不經意的小動作露出了多大破綻,若非男人早就猜到她的身份,這必定是要讓男人懷疑的因素之一。
男人落子之前,狹長的鳳眸清幽幽掃了她一眼,不知是想到什麼,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似乎很是愉悅的模樣。
手起棋落。
一子定乾坤!
蘇紫染執起白子,男人便從容不迫地看着她凝神思考的樣子,直到她那一子落下的時候,他才微詫着動了動眼皮。
都說由棋路觀人心,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女人很要強,卻不知她竟是像個男子一樣大氣。
他緩緩地擡手,修長的食指和中指伸入棋盅之內執起一白子,不緊不慢地落下,動作優雅從容,恍若驚世翩鴻。
蘇紫染不禁暗罵,估計這男人跟別人下棋就沒輸過,單單是看他這般動作,就能把對方不論男女迷得神魂顛倒了……
當然,她除外!
她撇了撇嘴,“啪嗒”一聲,落在一子。
男人微微挑眉:“古語曰:急於求勝者,多敗。”
蘇紫染頭頂頓時劃下三根黑線,看了一眼棋局,暗悔自己方纔確實是被這男人擾了心神,還說什麼她除外,分明就沒能從他的妖術中倖免於難嘛!
可是他非要這麼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從暗夜遍佈,一直到燭淚點點、天色漸亮,兩人始終是難分高下,這盤棋也就一直沒有停下。
君洛寒不得不承認,他碰到對手了。
若不是他嚴防死守,以對方的進退有致來說,這盤棋恐怕他要輸了。
現在的他們,每下一步都格外嚴謹,生怕一朝錯,滿盤皆輸。
其實人生中能夠碰上一個棋友也實屬不易,一方面難有人與他棋藝相當,若是與棋藝稍遜者,就會失了下棋的樂趣;另一方面,即便真的有和他旗鼓相當之人,他也無法毫無警惕地與對方下一盤,畢竟,棋路可觀人心。
所以這一生能夠碰上一個她,真的是帶給了他太多的驚喜,以至於他那顆空寂的心逐漸被填滿,甚至覺得,與她比起來,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
空氣中泛着微涼的水汽,即便是營帳中,二人落在地上的衣襬也都已經溼了。
明明已經到了秋日,蘇紫染的額上卻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其實她的棋藝並不差,兩世爲人,她都精於此道,只是因爲不瞭解這個男人的底細,或者說是有些怕他的深沉,所以一開始纔會選擇五子棋。
沒想到不論是哪個,她好像都會輸的樣子……
咬了咬脣,她不由暗自腹誹,真是沒天理,這樣天生就沒弱點的人,到底活在世上幹嘛的?難道就是爲了氣氣別人,好讓人對於重新投胎這件事抱有幻想?
怔忪間,男人突然執起一子,卻是落在蘇紫染死都想不到的一個位置,從一開始,兩人就是旗鼓相當,甚至男人比她略勝一籌,可他現在下在這裡,卻是爲何?
難道是因爲想完成她的心願,所以故意認輸?
嘴角微微一抽,她差點沒忍住給自己來一拳,這都什麼跟什麼,這男人要是會爲了完成她這小小軍師的願望就故意讓着她,那這男人要麼就是瘋了、要麼就是斷袖了……
“王爺這是讓着我嗎?”她微微挑眉。
“小九就這麼肯定本王會輸?”男人鳳眸一眯,低沉的嗓音中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蘇紫染恍若被他蠱惑了一般擡起頭來,突然精神一凜,她又垂下腦袋輕鬆落子。
恍然一笑,白子一聲脆響,落在被黑子的包圍圈中,她剛想歡呼雀躍自己終於勝了這盤,卻在看到棋盤情勢的時候滿目愕然。
那一步,置之死地,柳暗花明!
她張了半響的嘴卻說不出一句話,臉色變了幾變,終是神色複雜地嘆道:“王爺棋藝高超,小九自愧不如!”
男人淺笑:“無礙,下棋本來就是愉悅身心之事,不必太注重結果。”
蘇紫染很想說,您老人家贏了,您當然這麼說啦……
可是面上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王爺言之有理”的模樣,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聞男人磁性的嗓音再度在耳邊響起:“難得棋逢對手,雖說小九最後還是輸了,可若是小九真有什麼願望,本王還是願意盡力滿足。”
“真的?”蘇紫染眸色登時一亮,像是一隻突然看到了獵物的小狐狸。
男人鳳眸流轉,晦暗不明中閃過一絲苦笑與自嘲,旋即便垂了眼簾,低聲道:“自然是真的。”
只是曾經與你說過,除了放你離開,其他要求都可以滿足你,你卻絲毫不屑,卻寧願以如此方式求得我一個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