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密密麻麻閃耀的星子遍佈廣袤的夜空,風拂過,夾雜着寥寥沁人心脾的花香,清澈的湖面上螢火蟲點點,三重亮色映射着湖邊兩個身着鎧甲的人影。
“瞧瞧你都成什麼樣兒了,不就是一次失敗麼,有什麼大不了的?”蘇紫染罵罵咧咧道。
容恆唉聲嘆氣地望了她一眼,眸光幽幽,五官分明的俊臉上閃過一絲落寞。搖了搖頭,他嘆道:“鳳蘭,你不懂。”
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模樣,蘇紫染莫名有些想笑,若非現在這場景不太合適,她非得好好嘲弄這人一番才行。
“咳……”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板了板臉,狠狠斜了一眼過去,“的確是我不懂,原來從前都是我看錯了你,還以爲你真有什麼雄心壯志,沒想到吃了一次虧就成了這般模樣。”
見他臉色微變,似乎更加難過,蘇紫染心有不忍,想着這人肯定自小到大沒受過什麼挫折,如今免不了自艾自憐一番,便軟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勸道:“便是老馬也有失蹄的一天,何況你這初入戰場之人?再說了,這天闕軍中出了叛將,對方又是有意設下陷阱甕中捉鱉,任你武功再高,又怎麼躲得過這一劫?”
“鳳蘭……”
聞言,容恆似乎更加委屈,看得蘇紫染微微一驚,連忙回想自己方纔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誰知這廝卻突然扁了扁嘴,幽幽接了一句:“你竟然說我是鱉……”
“啊?”
蘇紫染愣了愣,當她意識到這人在說什麼之後,眼角驀地一抽,再也忍不住狂笑出聲。
“你……哈哈哈……哈哈哈……”
“鳳蘭!”容恆怒了。
“哎喲,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哈哈哈……”蘇紫染一邊強行繃着臉,一邊使勁按着自己的腹部,方纔笑得太猛,一下子有些隱隱抽痛,然而此刻,眼底卻怎麼也掩不去那抹晶亮璀璨的笑意,“你呀你呀,剛纔還難過得跟什麼似的,怎麼一轉眼就跟我糾結起這種東西來了?”
容恆輕聲一哼,微微錯開與她相交的視線:“你說,同樣是第一次上戰場,爲什麼我就只能被困在敵營束手就擒,他卻能運籌帷幄,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邊兒?”
蘇紫染又是一詫。
那個他,指的是君洛寒?
擺了擺手,她似乎毫無芥蒂地笑道:“你懂不懂,我們這樣的,才叫正常人。而他那樣的,與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難道你不覺得,活成他那樣……太累了麼?”
容恆眸色一閃,良久,方纔幾不可聞地“恩”了一聲。
或許正是因爲不是一個世界,正是因爲這份難以企及,你纔會深陷其中嗎?
調整了一下面部微僵的表情,他伸手指了指眼前那些螢火蟲:“你說,你如此開導,我是不是該好好謝謝你?送你個螢火蟲燈籠如何?”
蘇紫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容大將軍,真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那麼老套?現在都什麼年頭了,哪兒還有人送螢火蟲的?”
容恆好不容易揚起的笑容又是一僵,霍霍磨了磨牙,他恨恨道:“你這女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詩情畫意?”
“當然……”她故意揚長了尾音,在對方憤憤的神色逐漸轉爲期待時,雙眼突然一眯,無辜道:“不懂!”
對面那一張瞬間憋得通紅的臉色讓她足足樂了半天:“誒你別生氣呀,我這是在誇你淳樸呢!”
“是嗎?”容恆咬牙切齒、嘴角抽搐地瞪着她。
“那當然啦!”蘇紫染點了點頭,斂了嘴角笑意,一臉鄭重地與他道:“我覺得,要送我禮物,你還是直接送錢實惠些。喜歡什麼我可以自己去買呀,你說對吧?”
“……”
遠處,鎮南將軍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們,沉肅的眼中隱隱含着一絲凝重。
他自己的兒子,他自然瞭解。恆兒雖然看似沒心沒肺,實則卻是心高氣傲,白日裡出了那樣的事,心裡定是過不去那道坎兒,所以處理完軍中之事後,自己特意出來找他,想好好開解開解他,免得日後留下什麼遺憾。
可是如今看來,似乎是不需要了……
雖然他聽不到遠處那兩人具體在說什麼,可是看恆兒的神色,竟是從未有過的生動與滿足,哪裡像是在介懷那件事的樣子?
如果說起初他還只是疑惑,像睿王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如此信任一個人人,甚至讓一個小小夥兵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那麼到此刻,他總算是知道了答案。
方纔出來之前,他聽到一個士兵與人提及睿王昨夜對小九的細心呵護,還說王爺或許是個斷袖,當時他就隱隱有所察覺,如今再看恆兒的樣子,這個“小九”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只是,前幾夜的那場談話,恆兒似乎並沒有聽進去多少。
儘管被降了位份,可對方還是睿王側妃,就算他不說什麼,朝中也那麼多雙眼睛看着,恆兒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就算是睿王本人,雖說娶了新王妃,可他看這女子的眼神,分明和外頭的傳言大相庭徑,說什麼“睿王有了如花美眷在旁,哪兒還想得起那個被貶爲側妃的女子”,依他看來,只怕睿王對這女子纔是真的情根深種!
便是這女子,有了睿王那樣優秀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對恆兒動情?
只是,最可怕的是,這些道理恆兒並非不懂,只是真的做起來卻又情難自禁……
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正欲轉身離開,身旁卻驟然響起一道沉緩的男音。
“鎮南將軍爲何嘆氣,容恆能得解開心結,將軍不該高興纔是嗎?”
他驀地一驚。
睿王!
愕然擡眸,男人的話卻還沒有結束,嘴角掛着一絲淺淡的弧度,平穩的聲線中卻不含半絲笑意:“本王倒是不知,才一天的時間,本王的軍師已經和容恆如此熟稔了。”
似乎根本沒打算要得到什麼回答,說罷,他翩然轉身,玄色外袍似乎與那夜色融爲一體。
鎮南將軍狠狠一震,整個人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