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這話就不對了,身爲皇室中人,更該戒驕奢淫逸才是,怎能因爲自己有錢就行浪費之道?”
蘇紫染眼角微微一抽,眸底深處映出一抹淡淡的嘲諷與不屑。
這話說得倒真是好聽,只是他睿王爺身上的隨便一件衣裳就夠人家普通老百姓吃吃喝喝一整年了,難道這還不算浪費?
斂了斂眸,她躬身一鞠,誠懇道:“王爺說的是,是小人逾矩了。”
“不礙事。”男人擺了擺手,突然,他大掌一撈,也不知是從哪裡撈出一根做工精緻的玉帶,淺淡的銀月色中透着絲絲縷縷墨藍色微光,竟是將寶石深深鑲嵌其中,低調而不失華美,蘇紫染正看得失神間,他淡淡道:“反正你逾矩的事也不止這一件,若是本王真要與你計較,你都不知死幾回了。”
說罷,他慢慢將手中的東西朝她遞了過去
。
蘇紫染奇道:“王爺這是……?”
“這就是本王方纔與你說的那根損壞的玉帶,若是你兩日內能將其修好,本王就當你是潛心思過,放你出這營帳,如此可好?”
“這……”蘇紫染支支吾吾,頗有幾分爲難之色。
說實話,方纔想出要在紫玉簪上嵌金鈿以保持其美觀不過是她突發奇想,加之紫玉簪乃她心愛之物,所以方纔動手時也多留了幾分心,這纔會讓這男人覺得她手藝不錯。可要說爲這男人修補玉帶這種事,倒不是她有多矯情不樂意去幹,而是她對自己的女紅實在很懷疑,若是一不當心越補越壞,那她豈不這輩子出不了這男人的營帳了?
“怎麼,不願意?”男人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
她眉心微微一凝,只得無奈搖頭:“王爺,此等女紅之事,小人怕自己笨手笨腳的,會做不好……”
“既然本王已經開了口,就不會再收回自己所說的話。”他微微側目,神色難辨地輕掃了她一眼,末了,嘴角一勾,無情吐露:“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蘇紫染皺了皺眉,微閃的眸光中透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深邃。
“小人斗膽,有一個問題想請教王爺。”
“恩?”男人斜斜挑起眉峰,眼梢輕擡,漆黑的鳳眸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說。”
“王爺說這簪子的主人乃是王爺的心愛之人,又說她相貌平平、難以引起王爺的矚目。可是據小人所知,新王妃乃是天闕神女,傳聞其有傾國傾城之顏,又何來相貌平平一說?”
男人臉色一變,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衣袂擦過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顯得尤爲突兀。起初蘇紫染還沒有意識到什麼,可當她接觸到那雙幽潭般深邃的鳳眸中昭然若揭的冷色時,心裡忽地一驚。
“本王忍你、並不代表你可以一次次碰觸本王的底線,你最好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不該你問的,不要多嘴!”
話音剛落,男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臉頰線條緊緊繃起,眸底的柔和寸寸剝落
。
方纔那片刻的平和相處似乎只是曇花一現,甚至讓人誤以爲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他重重地拂袖轉身,闊步朝營帳外走去。
蘇紫染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的背影,暗自壓下心頭的驚疑,斂了斂眸,低低地垂下眼簾,嘴角溢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苦笑。
其實,她並非不知道這男人的底線是什麼,相反地,正是因爲她很清楚,纔會有了男人的這一席話。
若說原先那兩次惹他發怒都是無意之舉,那麼這一次便是她有意爲之。
他從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就連跟了他這麼多年的凌颯,他也並非事事都說,更何況是她如今這重身份——不過一個認識一天的伙房小兵,還失手打碎了他的心愛之物,沒有即時將她處死已是仁至義盡,又怎會像個相識多年的朋友一般將心事告知於她?
所以她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反正這男人演技如此高超,她也從來就看不懂這男人何時是真、何時是假,所以即便他如今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沒有出來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透過她如今這重身份,他把他想說的話全部都以這種方式傳遞給了她,既不會顯得突兀、也不會讓人覺得矯情,所以他索性就假裝不認識她,這樣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的,不是嗎?
因而,纔有了方纔那一次的試探。
若是這個男人沒有半點生氣,若是他好言好語地像對她蘇紫染本身那樣對“小九”解釋,那就一定有問題——這是他心底藏得最深的東西,怎麼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告訴一個小兵?
就算先前那般的和平相處還有可能是因爲這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錯,那麼將此事告訴小九就絕不是他的作風!
可是,他的反應,再一次讓她凌亂了。
事情並沒有按照她想象中那般發展,這男人沒有向她解釋,而是生氣了。
他很生氣!
所以這男人應該還沒有懷疑她的身份吧?
只是,他的演技既然如此之好,那這次的怒火會不會也是他刻意爲之?
可他不是容恆,不會任由她胡作非爲,若是真的知道她來了軍營重地,應該會把她趕出去纔是吧?
是了,一定是那樣
!
連續不斷的疑問在心頭徘徊,蘇紫染緊緊蹙起了雙眉,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還沒有開始懷疑,只要她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應該能夠安全撐到離開他這營帳。
這般想着,她心裡稍稍好受了些,長吁了一口氣,慢慢撐着身前的几案坐了下來。
徐徐擡眸,視線最終定格在男人留在案上的那根玉帶上,銀月色和着墨藍色,深沉中斂着高雅,和那個男人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
將玉帶緩緩放入手心,微涼的觸感和漸起的秋意泛着相同的寒氣,眼前卻又莫名地浮現男人離開之前那張沉冷的俊顏。
“這可是你的主人非要我動手的,若是不仔細將你弄壞了,你可別怪我心不靈手不巧。”她抿了抿脣,眸光幽幽,似是對着手中的玉帶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
廣袤的草地上,戰馬嘶鳴,無數刀光劍影於眼底閃過,秋風曳曳,帶着絲絲冷芒直擊心底,寒徹衆人。
兩方人馬長久的對峙,半邊是舉着漠淵大旗、氣勢磅礴的高聲吶喊,另外半邊,卻是寡不敵衆,僅剩寥寥數人的天闕騎兵。
仔細看,不難發現衝在最前方的那個男子,身着古銅色盔甲,眉目開朗、丰神如玉,即便是身上處處染着不知是他自己還是敵軍的鮮血,整個人看起來卻絲毫不顯狼狽之色,就像是戰鬥中的阿波羅中,依舊渾身閃耀着無上的凜冽光芒。
身後有幾人妄圖衝到他前面去替他抵擋這前方敵軍,卻被他一匹縱橫左右的白馬擋住去路,他眉心緊擰,大聲怒斥:“你們幾人絕非他們的對手,不要再浪費力氣了,快回營去報信!”
身後幾人皆是一臉凝重,面面相覷
。
突然有一人振臂一揚,高聲道:“我等性命是小,可容將軍千金之軀,又怎能落入敵軍手中!還是請容將軍不要再管我等,先行回營吧!”
容恆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一眼那說話之人,此處離天闕大軍的營帳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若是在一開始發現不好的時候就派人回去報信,或許他們這隊人馬的損失還不至於如此慘重,到了現在幾乎已經是全軍覆沒,他哪裡還有臉獨自一人回去見父親?
“廢話少說,既然不走,就與本將軍一塊兒殺光這羣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
“是——!”身後衆人異口同聲。
遠處,在漠淵騎兵的後方不遠處,一個騎着與其餘士兵截然不同的黑馬之人眸光深沉地目視前方,一身金光鋥亮的鎧甲氣勢威武,一看就是這隊士兵的領頭之人。
身旁一人起初也一直循着他的目光看着前方戰場,漸漸地,他眉宇間的疑惑漸漸顯露,終於有些忍不住問道:“將軍,這只是打探消息的先行部隊,我等爲何要花費這麼大的功夫在他們身上?”
那個被稱作將軍的領頭之人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此人可不是什麼普通小將,而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戰神——鎮南將軍的獨子。”
“將軍的意思是……”
“此番領兵前來攻我漠淵並非天闕那個鎮南將軍,本將起初也有些失望,後來卻發現他竟然也來了。想當年,他仗着自己多懂了那麼點戰術,殺了我漠淵多少將士,如今,他的兒子既然落在了我等手中,本將又怎能不好好利用這次機會?”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若是皇上知道此事,定會讚譽將軍運籌帷幄,用兵如神!”
“哼,莫非本將會稀罕這些虛名不成?”
“是屬下愚鈍!只是屬下不解,此次天闕派來打探的人馬分爲好幾隊,將軍如何知曉鎮南將軍的獨子就在這隊人馬之中?”
“這個……”那人陰測測一笑,黑沉沉的目光中掠過一絲深幽的暗芒,“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