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據,進退得宜,聽得蘇紫染差點就沒爲她拍手叫好。
她黑眸微漾,一聲輕笑,用衆人聽不懂的語氣低低詢問:“那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睿王妃的大恩大德?”
雖是問句,卻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像是諷刺,又像是自言自語。
不意她會如此,花傾城黛眉一蹙,複雜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幽深的冷芒,盯着她看了半響,又慢慢偏開視線,再度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勾脣,盈盈一笑:“謝就不必了,本王妃只是在盡一個王府女主人的義務罷了。”
雪炎從最初那份怔忪中回過神來,在目光觸及不遠處迎風站立的女子那張煞白小臉時,神色當即一凜:“阿紫,你真的要跟……”
話未出口,就被女子淡聲打算。
不,準確地說,並不是在打斷他,因爲女子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一臉清冷的看着門口的另一人。
“王妃何須如此多禮,不過是個側妃罷了,睿王爺如今權勢滔天,想要什麼沒有?”她眉梢輕挑,溫婉的、淡淡的,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諷刺與嘲弄,“若是王妃真的這般想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那又何妨再替他立那麼一個兩個的側妃?”
花傾城嘴角的笑《一》《本》《讀》 ybd容登時一僵,整張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是想到什麼,暗紋流轉的水眸微微一眯,掩去了其中閃爍而逝的一抹複雜。
她慢慢踱步朝着蘇紫染的方向而去,裙裾輕曳,髮絲拂動,秀麗絕倫的小臉與她的名字如出一轍,眸若遠山,朱脣似櫻,傾國傾城,黛色無雙。
看着這樣的她,不知爲何,蘇紫染竟是有些想笑,一雙暗流涌動的眸子裡隱隱透着幾分清絕的促狹。
僅是一眼,雪炎就看出了內心所想,也因此,整個人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知道,這個女人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否則也不會以人皮面具掩面這麼多年,更不會與那男人成婚一年多卻從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他是見過她的,雖然上一次見她的真實面容已不知是何時,可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了那麼一眼,他就震撼得無以復加,這個世上的美人他算是見多了,卻不曾想過一個女人可以生得那般得天獨厚。
眼前這個叫做花傾城的女子雖美,玉石雕琢般的面容精緻剔透,可跟她比起來,卻總是少了那麼幾分骨子裡透出來的傲然氣度,所以若是真的站在一起,又顯失色許多。
可是他沒有想到,就是那麼一個從不在乎自己絕色容顏的女子,此刻竟然也變得有那麼些不一樣了——那日喜堂上見過花傾城的人都道神女之貌天下無雙,可她此刻一定在想,這個女人也不過如此吧?
明明以前最不屑這樣膚淺的女子,可不知爲何,此時此刻,心裡偏偏是像被什麼東西堵塞了一般,只覺痛得難以呼吸,那個男人,他真的是恨,得到了她的心,卻不知好好珍惜,以至於讓她落拓至此。
爲她痛、爲她哀、爲她悲,也爲她不值……
太過震顫,甚至都忘了要將那個朝她走去的人攔住,直到看到花傾城站定在她面前,他才神色驟變,猛地闊步朝她們衝了過去。
蘇紫染神色平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卻甚是不解,不知爲何她一定要讓自己回去,難道自己此番離開睿王府,不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嗎?
還是說,是自己將所有人都想得太小氣,這位睿王妃,確實是個心懷寬廣的“好女人”?
勾了勾脣,笑得嘲諷,蘇紫染清幽幽地掠了她一眼,對這些裝模作樣的姿態見得多了,竟然連該有的脾氣與怒容都不復存在了。
花傾城拂了拂身上藕荷色的寬大袖袍,華貴雍容的裙衫隨風輕曳,金絲銀線在陽光直射下閃着刺目璀璨的光亮。
“所以蘇側妃的意思,今日是不與本王妃回去嗎?”
“是又如何?”蘇紫染挑眉,眉梢眼角盡是帶上一股淡淡的笑意。
“那就當是本王妃看錯了蘇側妃,欠了別人的東西,竟是不知道要還,還敢就這麼任性地一走了之。”
話音剛落,就被闊步行至的雪炎涼涼一笑,冷聲打斷:“若是在下不曾記錯,阿紫離開睿王府的時候可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王妃還是莫在這兒信口雌黃的好!”
蘇紫染眼梢輕擡,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雪炎這人看似沒個正經,實則卻是比誰都要通透,如今能逼得他說出“信口雌黃”這樣的話來,定也是將他氣得不輕了。
輕輕衝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將視線移回到面前的女子身上:“雖然我不知道王妃爲何一定要我回去,可王妃莫不是把我當成了三歲孩童,以爲用那麼點激將法,就能讓我回睿王府嗎?”
花傾城臉色一變,頓了許久,才冷冷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笑:“對你,本王妃還不屑用什麼激將法。”
“那感情好!”蘇紫染點點頭,對她方纔所說的“欠了別人的東西”顯然是無動於衷,面上仍是一幅淡然決絕又充滿不屑的姿態,“睿王妃請回吧,這可是民居,若是讓人知道睿王妃帶兵擾民,恐怕睿王爺的名聲也不會那麼好聽。”
“蘇側妃此舉,不知爲何,就讓本王妃想到了掩耳盜鈴這個詞。”
花傾城殷殷一笑,寬大的水袖輕掩脣角,眸底深處卻是冷色昭然,垂下的那隻手中,拳頭早已緊緊攥起。
她瞟了一眼站在她們身旁不遠處的雪炎,蓮步輕移,卻是又朝蘇紫染走了一步,附耳過去。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只問一句——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認識的身患寒症之人,並非只有你一個?”
聲音太小,以至於連雪炎也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唯有蘇紫染像是突然被定格了一樣,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簾垂下,原本就已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不剩一絲血色。
花傾城沒有明說那個“他”是誰,可即便不說,她也心知肚明。
若說一開始還不清楚對方口中的“欠了別人的東西”是什麼意思,那麼“寒症”二字一出,心底的所有怔然與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釋。
她一直知道君洛寒認識的人當中,患有寒症的肯定不只是她一個——即便他醫術再高明,即便他對寒症的研究再透徹,也不可能從一開始就對如何診治寒症如此得心應手,甚至初時得知她身患寒症,竟沒有任何詫異。
明明是如此罕見的病症啊,他卻沒有任何詫異!
可是對此,她卻從未做過深想。
狠狠咬了咬下脣,似乎是在強迫自己從這冰冷的深淵中脫離出來,她徐徐擡眸,眼神閃爍,一時間,竟不敢去看對面這張的臉,只得把視線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脖頸處。
“所以另一個人,是你嗎?”
是她嗎?
另一個人,是他心尖上的女子嗎?
“是!”
像是想到了讓人極其痛楚憤怒的事,花傾城整張臉都顯得有些扭曲,那是一種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的表情,讓她看起來面目猙獰、可怖至極。
僅僅一個字,徹底摧毀了蘇紫染心中所有的希望。
她身形一晃,猛地踉蹌了兩步,連連後退。
“阿紫……”
是雪炎在喚她,她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直到那雙溫熱有力的大掌扶上她的臂彎,將她綿軟無力的身子托住,她卻仍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深淵中,難以自拔。
欠了別人的東西……
另一個身患寒症之人……
將所有的事情聯繫起來,她心中狠狠震盪,連帶着胸腔亦是起伏不斷,拼命吸氣,才能讓自己堪堪站穩。
難怪啊……
難怪眼前這個女人明明那麼討厭自己,卻不得不來此請自己回去,原來是因爲自己“欠了她的東西”!
那顆玲瓏珠,原本是爲她準備的吧?
是了,一定是這樣。
即便是到了現在,若有的選擇,那個男人也一定會選擇眼前這女子,更何況是當初,什麼時候又輪得到自己?
所以那時候,他費盡心思要贏了那場狩獵,費盡心思要得到玲瓏珠,並非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另一個女人吧?
可笑自己當時還感動得無以復加,竟以爲他是不惜冒着被景帝責罰的危險也要救自己,將他之前誤會自己的事全數遺忘,甚至對他滿懷感激、心生愧疚,可是到頭來,一切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玲瓏珠原本就不是爲自己而奪。
現在想想,也確實是自己傻,當初怎麼就沒有看懂那男人的表情呢?
在景帝讓宋廉取來玲瓏珠讓自己服下的時候,這個男人並沒有想象中該有的欣喜若狂——那可是他費盡心思得來的東西,若是真的爲了自己,又怎麼會在那場狩獵中對自己心生懷疑,又怎麼會在自己服下玲瓏珠的時候沒有半點如願以償的高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