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耳畔疾風呼嘯,帶着一種穿透雲霄的迅猛勁道,一支冷箭瞬間到了眼前。
不知是太過驚懼以至於忘了反應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一刻,蘇紫染竟是不躲不閃,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支明顯衝着她而來的箭矢。
身後,男人衣發翻飛,身手如影,抵擋了所有一切可能危及她的東西,將她護得滴水不漏,可當他猛然意識到不好的時候,羽箭已逼至她跟前。
心徹底慌了,亂了。
“蘇紫染,你瘋了……”
完全來不及多想,伴隨着他這一聲滔天的怒吼,一股強大的力道猛地將她推了出去,不帶絲毫猶豫。
腳下踉蹌了好幾步,她才勉強穩住身形
。
然,一擡頭就看到男人胸前綻放的那抹豔色,就像今日比武臺上那般,簇簇墨蓮之中,紅梅悄然盛開,冶麗奪目,嗜血刻骨。
心口驀地一滯,連身旁已經逼近的官兵也沒有注意到,視線一瞬不瞬地絞在男人身上。
電光火石之間,疾風勁起,眼前景物一變再變。
悶在男人染滿鮮血的溫暖****的胸口,她幾乎有些呼吸不過來。
男人方纔毫不猶豫拔箭的剎那像是恐怖的夢魘一樣不斷在眼前回放,噴涌如柱的鮮血更是嚇得她腿軟,直到男人摟着她的腰身降落在地,她才捂着胸口急喘了幾口氣,臉上依舊驚魂未定,全身的力氣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樣。
明明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剛剛那一刻,徹底傻眼的她究竟在怕什麼?
眼前大批人影拱動,刀劍碰撞的聲音依舊不絕於耳,她終於恢復幾分力氣,握劍的右手顫了兩下才勉強揮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鮮血四溢。
男人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突然之間是怎麼了,想着興許是自己方纔說話的口氣太過嚴厲而嚇到了她,可是那一刻他只以爲她是故意不躲,所以纔會那麼生氣,如今只好一邊揮舞着手中長劍,一邊軟了聲音安撫:“蘇紫染,你別怕,本王在這裡。”
別怕……別怕……
熟悉的話語與記憶中的某些部重疊,可那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對她說了,剛開始她確實是信了,甚至滿心滿眼地沉浸在自己幻想出的一切美好中,一次次的悸動讓她像是墜入了一個爬出不來的沼澤,越陷越深。
可是現實卻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她實在太天真了。
爲什麼事到如今,他還要用這樣毅然決然、身體力行的方式告訴她,他還在?
爲什麼他的語氣中滿含溫柔寬慰與寵溺呵護,好像是在誘哄着她往陷阱的更深處走去?
她不信,不信
!
眼前是被血染紅的一切,她拋下所有煩亂心緒,唯有一個念頭——殺!
君洛寒心下愈發駭然,手起刀落的動作也隨之加快,胸前猩紅的血跡斑駁滲透了衣襟,讓人望之膽寒。
就在兩方人馬打得難捨難分之際,一張容貌不凡的俊顏自那些官兵身後緩緩踱出,渾身溢滿倜儻風流的翩翩風度,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在場之人自不量力、竟敢妄想與他爭鬥,唯獨那弱不禁風的身子看起來實在不像那麼回事兒。
赫然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趙王!
其實趙王在朝中勢力並不容小覷,只是蘇紫染長久以來都和這人並沒有什麼交集,所以對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瞭解,此刻見他竟是今日包圍崑崙山一事的幕後主使,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原來,真的不是君洛寒。
她只嘆自己看不透那人的心,所以纔會在怔愣的情況下讓人有機可趁、險些身中箭矢,沒想到那人卻在緊要關頭推開了她,自己卻沒能躲開。
說到底,終究還是她的錯。
不等趙王開口,那廂太子就忍不住大聲呵斥:“趙王,你這是在幹什麼!”
雖然被人保護着圍在中央,可到底是太子,兇起人來,那分氣勢還是分毫不容侵犯,尤其是當比較對象是趙王這麼一個相貌不凡、卻終究缺了幾分王者之氣的文弱王爺之時。
“太子這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嗎,臣弟都做得這麼明顯了,難不成太子還當臣弟是鬧着玩兒的?”
他一口一個“臣弟”,叫得就好像兩人此時仍是像平日裡喝茶閒聊一樣,面上不動聲色的表情更是讓人捉摸不透,唯有眼底溢出的冷冽眸光令人望之色變。
君洛羽高聲一喝:“看來是本宮和衆兄弟平日裡都待你太好,把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連武林大會也敢來攪和,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你當以後還能有命去過那種逍遙快活的日子?”
“好?”聞言,趙王卻是哈哈大笑,那張看似文弱的面容逐漸扭曲,隱隱透出幾分恐怖猙獰的面貌來,“當然是好的,各位兄弟個個都是一路爭權奪利過來的,難道本王卻連捍衛自己所有物的權利都沒有嗎?淮北那處的官員選拔父皇分明是交給本王管的,最後怎麼會落到太子手裡,相信不用本王多說太子也明白吧?”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哂,複雜的面容漸漸平息,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笑意來,眼底深處的冷滯卻愈發分明
。
“你們把本王當傻子,本王也樂得被你們虛情假意地關懷着,可事到如今,太子難道還妄想用溫情的戲碼來逼本王就範嗎?”
啊!
衆人皆是一驚。
感情他們今日被團團包圍,竟是因爲捲入了一場皇室的奪嫡之爭!
當着武林英豪的面被人這樣揭短,君洛羽的臉色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兀自黑着一張臉,卻依舊維持着那股風度:“父皇英明神武,之所以把淮北一塊的官員選拔交給本宮,那完全是看中了本宮的能力,難道趙王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嗎?還是說,趙王是在質疑父皇的決斷?”
“怎麼,這種時候太子還想用父皇來壓本王?既然本王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裡,就沒打算讓一隻蒼蠅飛出去!”
君洛羽冷冷一眯眼:“本宮料想趙王今日定是帶了不少人來,可若是在場的武林豪傑統統奮起反抗,難保不能衝出重圍,所以本宮勸趙王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爲好。至於父皇那邊,只要趙王自己識相,本宮保證,今日之事絕不會泄露半句。”
“太子當本王是傻子不成?若是放了你們出去,就算太子不開口,可這裡千百張嘴,本王總不能一一堵上吧?”趙王漸漸露出幾分不屑與不耐的神色來,“與其這麼麻煩,本王還是賭一把更好!”
君洛羽眉心一跳,惡狠狠地道:“就算被你賭贏了又如何,京中還有五弟和十七弟,難道你以爲父皇能容許你放肆嗎?”
“哼,這就不勞太子操心了,本王自然不會打沒把握的仗!”
那兩人說話的時候,蘇紫染一直盯着某個男人僵直的背影看,俊挺依舊,卻依稀帶了一股蕭瑟落寞的氣息,看得人心惴惴焉
。
她不知道爲什麼,那個口口聲聲要和她解釋的人自從停下打鬥之後就一直用背對着她,難道這種時候,他不是該趁此機會博得她的同情然後重獲她的好感嗎?
這種事,不是他一直以來做慣了的嗎?
想了想,終究沒有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
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脣,眼底閃過幾分爲難與掙扎,可最終,腳下的步子還是沒有停下,慢慢地移到了他身後。
或許是聽見了動靜,男人原本已經僵直的脊背驀然間又是一頓,雖然沒有太大的反應,可單單是那一下,蘇紫染就看出了他的情緒變化。
或許,他也是有那麼點緊張的吧?
無論是不是裝的,現在她都不能扔着他不管,好歹這箭是爲她擋的,好歹這傷是爲她受的,就算她再沒有理智,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非要跟他鬧彆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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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想去思考他當時究竟爲什麼沒有躲開那支箭,是故意也好,是躲不開也罷,終究還是因爲她……
“王爺,你的傷……還能撐下去嗎?”細弱蚊蠅的聲音淡淡響起,頓了片刻,她又似覺得的自己的問題太過矯情,乾脆問道:“身上有沒有療傷的藥?”
寬大的袖袍掩去了底下那雙緊緊握起的手,骨節發白,男人的胸膛明顯起伏了兩下,幾不可聞的一聲長嘆之後,男人緩緩轉過身來,清俊的面容上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饒是蘇紫染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他這幅模樣嚇了一跳,倒不是被他板着臉的表情嚇到,而是他身上的傷着實恐怖——起碼遠比她以爲的要重得多。
那雙黑黝黝的鳳眸沉澱了太多複雜的濃情,蒼白的臉色像是塗了厚厚脂粉的鬼魅一樣可怖,起伏不斷的胸膛上,豔色刺目的血汨汨不斷地往外流,染紅了大片大片的白袍,似是一朵朵綻開極致風華的曼珠沙華。
再這麼下去,她絲毫不懷疑他身上的血會就此流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