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凝着眸光,右前方空出的位置讓她毫無死角地看到比武臺周圍所有的一切,包括太子府那邊探尋而來的視線。
可不知爲何,心好像也隨着這空出的位置遺失了一隅。
據凌颯說,他病了,所以今天不能出席武林大會,讓王妃自己好好看比武吧。
說這話的時候,向來對她恭敬有禮的凌颯語氣有些怪異,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直覺有什麼事讓這個向來不多管閒事的屬下遷怒到她了。
她很奇怪,那男人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不是嗎,這麼好的身體,怎麼會這麼容易就病了?
一定是騙她的。
昨夜徹夜未歸,今日拒不出席,他一定是去做別的什麼重要的事了,而不是凌颯口中的“病了”,只是因爲不方便對她說起,所以才扯謊藉口說身子不好。
不過看太子府那位的樣子,似乎也不知道男人究竟去了哪裡,想到這裡,躁動的心情出奇得平復了些,帶着一股幸災樂禍的笑意盯着臺上不知名的兩個江湖人士。
其實對這場武林大會,她是絲毫不感興趣的,別說到頭來的武林盟主定會爲太子所用無疑,哪怕不是,她也沒興趣看這些人打打殺殺,還不如在清風居睡覺來得自在些,可無奈已經被男人拉了出來,只好老老實實地支着腦袋無趣地看着。
最可恨就是那個拉她出來的罪魁禍首如今不知跑哪兒逍遙去了!
就算兩人如今正在冷戰,可跟他頂嘴吵架、看他黑着臉的樣子也比看這些人打鬥好得多啊! шшш✿ тTk án✿ C 〇
正腹誹間,比武臺上翩然踏上一人,黑底金雲紋靴最先映入眼簾,熟悉挺拔的身姿一下奪取了衆人的眼球,周身金光遍灑,出塵絕然的氣質即便是隔了老遠也讓她感受到了那份非同尋常。
如瀑墨發以一根碧玉簪攏於腦後,被風揚起,好似一硯極品墨汁潑灑定格在蔚蔚空氣中。衣袂翻飛,不染塵埃的雪白長袍盪出層層疊疊的漣漪,在她滿目的愕然中,緩緩朝着比武臺中央踱步而去。
月餘不見,銀面之下勾心攝魄的鳳眸似乎更深邃了幾分,如星辰浩瀚,似深海汪洋。
所有人都沒有從這場意外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個個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臺上原本應該繼續等候下一個挑戰者的崆峒派掌門,時有興味憐憫的目光投落在他身上,當然,更多的還是不解與迷惘。
明月樓雖不是什麼與世無爭的組織,相反地,其中暗殺與情報一門只要給得起錢、只要他們樂意接你這筆生意,無論正邪善惡,他們都是來者不拒。
可明月樓卻又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比如說,江湖上很少有人見過那位傳說中年僅二十餘歲的樓主,只道是“銀面謫仙,翩然於塵世”;又比如,明月樓之人向來獨來獨往,幾乎不參與江湖中任何門派活動,獨樹一幟的行動方式更爲他們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氣息。
可是今日,這位……
似乎是看出衆人眼中的疑惑,男人勾着嘴角,銀面下的薄脣微微一啓:“在下葉聽風。”
明明該是笑着的樣子,笑意卻不達眼底,還無端讓人生出幾分寒意,尤其是配着那張颯颯銀面,渾身上下都散着一股冷冽的氣息。
蘇紫染卻對這樣的氣質見怪不怪,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那人出現起,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絲笑意,那人還是這麼傲然出塵,看似清冷得難以接近,實則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爲何要把自己塑造成這副形象。
對上她笑得彎彎的眉眼,男人顯然怔了片刻,眸光微微一凝,說不清是喜是怒,只是看着他的神色頗爲複雜。
良久,終於有人從這場震驚中反應過來,詢問之聲此起彼伏。
“閣下可是明月樓樓主葉聽風……”
“閣下今日前來,是想參加武林盟主的選拔嗎……”
“能否請閣下摘下面具示人,否則,我等如何判斷你是不是個冒充的……”
前面的話都被蘇紫染徑直忽略了,唯有最後一句,清晰地擲地有聲,聽得衆人呼吸皆是一沉,連她也不禁皺了眉。
曾經她也想過要看看那人的真面目,只是看那人的反應,她就知道沒戲,後來也沒太放在心上,沒想到如今卻又被人提出。
這個不知死活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帶着一股看好戲的心態,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臺上那人,一時竟連太子府的方大人也被她忽略了個徹底。
同她一樣,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葉聽風,雖說他們人多勢衆,不怕此人突然翻臉,可若是真到了那時候,終歸也是有人要送命的,他們可不希望這個倒黴的人就是自己。
熟料,他只是嗤笑一聲。
“冒充?就憑你們,還沒有資格讓本座冒充任何人。”
輕狂傲氣,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一切本該如此。
雖然他這話是對着那些出言不遜之人說的,可君洛羽也坐在底下,聽得這話,臉色自然不怎麼好看,尤其是這人從頭到尾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更別說是對他行禮了,心底早將這人劃入了一個不知尊卑的行列。
“閣下不必動氣,浮木散人也只是提出大夥兒心中的疑問罷了,畢竟閣下今日是來參加武林盟主選拔的,若是最後真讓閣下拔得頭籌、可我們卻連這武林盟主的真面目都沒見過,豈不落了笑話?”
“你們是怕本座冒名頂替,可若本座的功夫高於葉聽風,爲何還要替他人做嫁衣?若是本座的武功不及葉聽風,那即便敗在這裡而已不會有半句二話。所以無所謂本座的身份,更無所謂本座是不是明月樓樓主,但凡今日能力戰羣雄者,便可成爲武林盟主。”
說罷,頓了須臾,才繼續道:“太子殿下,本座說得可對?”
含笑的視線緩緩一掠,壓迫的氣勢竟排山倒海地落在身上。
君洛羽心中大驚,此人非但武學修爲極高,就連天生的那股王者之氣也讓他產生了瞬間的恍神,若非修了這麼多年的帝王之術,恐怕他早已就匍匐在此人腳下了。
此人絕對留不得!
當然,他也不會在這當口做得罪人的事兒,只要上了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候就算有人“一不小心”殺了這位明月樓樓主又如何,左右和他太子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遂笑意滿滿地點頭:“閣下所言不虛,今日武林盟主的選拔的確無關身份,倒是本宮先前狹隘了。”
啊!
衆人皆是一驚。
太子竟然和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道歉!
看着他臉上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衆人心裡對這位太子的好感卻又添了幾分,只當他是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尤其對他們這些身份不算高貴的武林中人如此客氣。
可別人不瞭解,蘇紫染又哪會不瞭解這位太子的心思,那雙陰鷙的眼睛一看就藏滿了卑劣不堪的手段與陰謀,此番笑成這般,還不知道有什麼樣堪憂的前路等着葉聽風呢!
心中思慮萬千,正好撞上男人沉沉掃來的眸,意味不明中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期待,雖然並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麼,可僅僅這麼一眼,就讓她立刻不知所措起來。
她想,這人是不需要她提醒的——早在來之前,他一定就知道此行有多兇險,更何況,憑他那般的謀略,也不會看不出太子的陰謀詭計。
他能應付的。
這般想着,躁動的心情終於慢慢平復下來,抿着脣角朝男人笑了笑,有鼓勵、有信任,還有一抹擔憂隨着她朝太子看去的那一眼一同傳遞。
男人脣邊霎時綻開一絲絕美的笑意。
這還是衆人第一次看到他笑。
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這位不喜露面張揚的明月樓樓主,但是單單看他這幅清冷的樣子就知道在他臉上最常見的表情一定是面無表情,如今能識得一笑,即便看不到銀面下的那張臉,還是讓人不由心生恍惚。
瞬間柔和的五官呈遞了一種謫仙般悠然的姿態,冷峻的面容變得溫文儒雅,如薰風解慍,似陽煦山立,狹長瀲灩的鳳眸中弧光點點,晶亮璀璨,迤邐氤氳,含着致命深邃的吸引力。
只是,他究竟在笑什麼?
衆人不解。
比武開始,由今日新加入的明月樓樓主對戰方纔獲勝的崆峒派掌門。
作爲迎戰傳說中的人物的第一人,崆峒掌門顯然覺得自己的運氣不好,雖不至於冷汗連連,可整個人已經被對方那股渾然天成的氣勢所懾,根本不用打,輸贏就已見分曉。
儘管礙於一派掌門的面子沒有直接認輸,可在對方不經意掃來的一眼中,膝下幾乎一軟,他就知道自己已經了無希望了。
立刻有與崆峒交好的門派出口幫襯,道是:“高手對決,在於一股氣,非凡胎肉眼可見,葉樓主內力高超,崆峒掌門在百餘招之後終於不敵,輸得卻是心服口服!”
蘇紫染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