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連玉入府授琴已十日有餘,因着他喜歡相府的花園,蘇琉年大多數時候都與他待在花園中習琴。這樣一來,相府來了個絕美琴師的事兒便上上下下都傳遍了,引得一衆下人前來圍觀,同時還不忘暗歎大小姐真是好眼光!
這一日,天朗氣清,金日高照。
連玉照例是未時來到相府的花園,可奇怪的是,蘇琉年不在,反而是蘇琉月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等他。
他微微詫異:“三小姐,大小姐呢?”
蘇琉月親自爲他泡了一盞茶,遞到他手中的時候還假裝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手指,惹得對方輕顫一下,她卻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笑了笑:“連公子急什麼,姐姐現在有些事兒,一會兒就來。”
連玉“恩”了一聲,撩着袍角坐下:“那在下便在此等候吧。”
兩人皆是半響未語,不知在想些什麼,太過安靜的空氣顯得有些尷尬。
最終還是蘇琉月先打破了這份沉默:“琉月唐突,敢問連公子,不知姐姐最近學琴學得如何了?”
“略有進展。”
她“哦”了一聲,淡淡地挑了挑眉:“琉月有些不解,連公子如此才華之人,爲何願意委身在這宰相府當一個小小的琴師?”
總算是問到關鍵之處了!
連玉勾了勾脣,淺淺一笑:“在哪兒彈琴不是彈?人生難覓一知己。”
“這麼說,姐姐是連公子的知己咯?”
說實在的,就算不是孃親讓自己來試探他,她也早有此意。因爲她實在不解,爲何這個男人會對蘇琉年那個蠢貨如此不同,卻對自己這個真正才貌雙全的美人無動於衷。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這等“不公平”的待遇!向來只有她把不要的東西施捨給那蠢大姐,哪裡輪得到大姐得了個如此好的男人在她面前炫耀?
連玉突然站起身來,周身的氣勢陡然上漲,蘇琉月一驚,竟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大爲詫異。這個男人,氣場竟是如此強大!
他到底是誰?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琴師嗎?
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蘇琉月顯得格外嬌小,見他只盯着自己卻不說話,她有些尷尬地抿了抿脣。誰知他卻忽的一笑,收了那股低氣壓,彷彿剛纔那會兒的緊張不過是她在庸人自擾。
“三小姐問在下這個問題,有何居心?”
蘇琉月心裡一個咯噔。
什麼叫有何居心?
幾日前纔在這個男人面前與大姐吵過架,此番若是說什麼姐妹情深的話來他定是不會相信,可除此之外,她還能找什麼理由?難道要她實話實說不成?
她眼波一轉,淡淡地垂下眼簾:“實不相瞞,像連公子這般的人物,琉月着實欽佩不已。所以心中有些羨慕大姐,希望能同大姐那般,被連公子引爲知己。”
“蘇琉月,你要不要臉!”
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頓時有種被人捉姦的感覺。最重要的,這“奸”還不是雙向的,而是她單方面的勾引!
好一個連玉!
她背對着身後的方向看不到有人過來,難道他連玉還看不到嘛!
他卻非但不提醒,還故意誘使自己在大姐面前說出這種不知廉恥的話來!
蘇琉月粗喘了幾口,正待轉身,卻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趔趄幾步歪倒在石桌上。
連玉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轉瞬即逝,他似是有些爲難地看了她一眼,擋在蘇琉年身前:“琉年,不要這樣。”
“連玉,你還要幫她?”蘇琉年連他也一併記恨上了,兩隻眼睛紅紅的,甚至被一絲水汽朦朧,“我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明明喜歡的是我,現在竟也被她的美色所迷!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想到孃親與三妹的所作所爲,她頓時有種大受愚弄的感覺。適才她在這涼亭中等連玉到來,孃親卻忽然要她去環柔院說是有事相商。原本她還以爲孃親是真心實意地原諒了她,十幾日沒有和孃親說過話了,她自然也後悔那日對孃親的頂撞,卻沒想到她一心祈求孃親的原諒,孃親卻只是要設計拆散她和連玉!
三妹那麼巧出現在這個地方與連玉曖昧,這一切分明就是早有預謀!
虧得自己方纔還差點被孃親語重心長的勸說給打動,說什麼錦衣玉食好過粗布麻衫,說什麼要嫁就一定要嫁個王侯將相,可說到底孃親還不是爲了相府的利益要把自己送去聯姻?
那些王公貴族眼裡只有三妹一個人,就算娶了自己,恐怕也不會安分吧?
自己纔不要嫁過去活受罪呢!
錦衣玉食固然是好,可誰說跟着連玉就一定是粗布麻衫了?雖然連玉現在只是個小小的琴師,可是按照他的才華,想做什麼不成?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般容貌的人了!
“琉年,說話是要憑證據的。”連玉不但沒因她的委屈而妥協,反而板起了臉,深邃的墨瞳微微一眯:“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被她的美色所迷了?”
蘇琉月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心裡頓時一凜,在那個瘋女人發作之前連忙甩下一句:“大姐,這都是誤會,改日我再與你解釋!”
說罷,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不顧形象地落荒而逃。
連玉險些就笑了,不過面前還站着個蘇琉年,他只好面無表情地繼續與她僵着。
倒是受委屈的這位,被他這麼理直氣壯地一問,反倒覺得是自己無理取鬧了。畢竟她來的時候只聽到蘇琉月說了那麼不要臉的話,可連玉卻是一聲不吭,非但如此,他甚至連半點欣喜的表情都沒有。哪裡像面對自己的時候,他總是帶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連玉……”
她本想道歉,連玉卻率先開了口:“既然大小姐不信任連玉,連玉也無話可說。至於授琴的事,大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蘇琉年呼吸一滯。
他又叫她大小姐!他還說他要走!
他真的生氣了……
“連玉,我錯了……”她急得要哭出來,比方纔更加委屈,這回卻是被自己給氣的,“我不該這麼不分青紅皁白罵你,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不要走好不好?”
“怎麼,你現在相信我了?”
“恩,我信,我信!剛纔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是三妹勾引你,我知道不關你的事兒。我是氣糊塗了纔會那麼說你……”
連玉嘆了口氣:“罷了,以後切不可如此了,知道嗎?”
“我知道,連玉,我只是太喜歡你了……”
連玉的身形微微頓了頓。
這一瞬間,他的心裡竟生出了那麼一絲不忍。
他想,若蘇琉年只是嘴欠人賤,若是她不曾對自己動過半點綺念,那自己也不必如此大動干戈地要她還債!只可惜,這女人行事實在陰毒,完全不似此刻這般無害。
他嘆了口氣:“琉年,你且撫首曲子來聽聽。”
蘇琉年一怔。
“現在?”
雖說她爲了不給連玉丟臉,更爲了不讓孃親看輕,這十幾日都是勤學苦練,一改往昔那種吊兒郎當的態度,可這些日子以來她還從未完整連貫地撫出一首曲來,此刻連玉突然有此要求,她免不了有些手抖畏縮。
但見連玉點了點頭,她更是心慌:“連玉,今日我有些不適,要不改日再……”
話未說完,就被遠處一道尖銳的嗓音打斷:“連公子說得沒錯,年兒,學了這些日子,你也該讓孃親驗收一下成果了。”
蘇琉年大驚失色。
跟連玉還好說,可孃親一來,卻讓她如何拒絕!
她猛地轉身,待看到站在孃親身旁的蘇琉月時,所有的火氣一下子騰騰騰地往上冒。
是她!
一定是這個該死的小賤人挑撥離間!
“蘇琉月,你自己勾引不成,就攢動孃親來找我麻煩,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蘇琉月抿了抿脣,羽睫忽閃了幾下,模樣又是無辜又是可憐。
“年兒,你胡說什麼!”齊環淵強壓着怒意,皺了皺眉,“距離宮宴只剩下幾日的時間,孃親只是想看看你這琴究竟學得如何了!”
蘇琉年根本不信她的話,冷哼一聲,恨恨地別開了眼。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都不肯退步的時候,連玉突然走到蘇琉年面前,溫和地朝她揚了揚脣:“琉年,你要相信自己。雖說你平日奏的都是些片段,可一首完整的曲子不就是由片段組合而成的嗎?”
“連玉……”蘇琉年委屈地扁了扁嘴,眼神閃爍,聲音細弱蚊蠅,“我怕……”
“我在這裡,你怕什麼?”連玉的笑容總是這般令人安心,“琴之一藝本就高深莫測,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不過鑽研出些許皮毛,你只學了短短十幾日的時間,就算技藝不佳,又有誰會說你什麼?”
“我……”蘇琉年受了他的鼓舞,總算勉強點了點頭,“那好吧……”
齊環淵見狀,沒有半點欣喜,反而更爲憂心。
她原本是想借着年兒學了這麼久卻仍是琴藝不佳一事將連玉趕走,卻不想他這麼會收買人心,說什麼十幾日的時間即便技藝不佳也屬正常!
年兒這般急躁刁蠻的脾氣竟被他治得如此服帖,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蘇琉年抖了抖袖,食指隨便勾了根弦算作試音。雖得連玉真傳,奈何資質平庸,且時日尚短,奏出的曲子沒有半點連玉那種調動人心感覺,曲風鈍鈍,章法零散,不過總算是能夠完整地一曲下來,甚至中間沒有一個音節錯誤。
如此,齊環淵已是大爲滿意。
原來年兒並不是不開竅,只是她不肯學,而從前的琴師又不夠好!若是她自小就得連玉這等師傅教授,這十幾年的時間便絕不會就此浪費,說不定也早成了月兒那般響徹京城的人物!
蘇琉年緊張兮兮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安地看向連玉,直到他說了一句:“琉年,已經很好了。”她才舒了口氣,繃直的肩膀漸漸放鬆。
可她還未來得及得到齊環淵半句表揚的話,府中的下人便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