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自認活了兩世、所以對世間之事都看得很清楚,卻獨獨看不透那個男人的心,就像此刻,她實在不明白他爲何要如此大動干戈地找她。
雖是冬日,大街上卻仍是人影拱動,叫賣的小販、遊街的路人、賞景的貴婦,形形色色,應有盡有。或許較之她半個月前離開的時候,唯一改變的就是衆人看她的眼神——從前,她總是能悠閒自得地走在大街上,因爲並沒有多少人認識她;可如今,她卻不得不飽受着衆人的指指點點,那一雙雙打量的眼睛裡,還滿溢着擔憂與驚訝。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睿王府中那個害得她流落在外半月之久的臭男人!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半月前的那次中毒絕不是一個意外,若說是有心之人要害她,那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墨軒閣裡的那個女子,雖說沒有任何時間和機會對她下毒,可興許是對那人不由自主的厭惡,連帶着中毒一事也都歸結在了對方身上
。
其實不是沒可能是別人做的,比如君洛羽、比如蘇琉月,就連銘幽族裡都有個恨不得她快點死去的女子,更何況是別的她不知道的角角落落。
不過沒關係,她會查,就算討厭,她也不會冤枉好人。
可是無論如何,明知她中毒的事和那個男人沒有半點關係,如今看到他這般興師動衆地找她,心裡還是憤懣得慌,不由把自己半個月來所受的心靈和身體的雙重苦難前部遷怒到了他的身上。
還張貼公告說什麼睿王妃被歹人劫走、若是能把王妃找出來的,便賞黃金千兩。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睿王爺有多有錢嗎?難道非要鬧得滿城風雨、讓她無顏見人他才甘心嗎?
更何況,若不是因爲他突然帶回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她就不會受這麼多的罪,更不會讓雪炎也受了這麼大的罪!
走到睿王府大門口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到王府侍衛如同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王妃是被人擄走的,如今這是自己從歹人手中逃了回來?
蘇紫染勾了勾脣,笑意遍佈的瞬間露出森森白牙,直把那目瞪口呆的侍衛嚇得哆嗦兩下。
見有人進去稟報,她既沒有阻止、也沒有打算去找那個男人的閒心,走到花園的時候,看着那爭奇鬥豔的奼紫嫣紅、鵝黃嫩紫,忽地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清風居走去。
她知道那個男人一定會來找她的,無論是因爲什麼原因,憤怒也好、斥責也罷,該來的總會來的。
影溪和昕梓見了她,無不是一臉看花眼的表情,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家王妃是真的回來了,生火爐的生火爐,泡茶的泡茶,忙得不亦樂乎。
直至那一杯溫暖的茶水塞入手中,她才接到影溪淡淡睇來的目光,其中責備與不滿皆有,更多的卻是漫漫的擔憂與關懷。
看了她許久,終於像是鬆了口氣似的一嘆:“王妃,我還以爲你出事了……”
心中微微一暖,蘇紫染笑道:“確實是出了點事兒,但是已經全好了,你不必擔心
。現在我要休息一會兒,無論是誰來找我,都等我醒了再說。”
影溪當然知道她口中那個“無論是誰”其實是特指王爺,皺了皺眉道:“王妃,在你失蹤的這些日子裡,王爺一直很擔心,還派了很多人去找你,最後連凌颯都受了責罰,足見王妃在王爺心裡有多重要。墨軒閣裡那位傾姑娘,其實只是……”
“夠了,不要隨便揣測王爺的心意。”蘇紫染原本還打算等她說完,可那張臉卻在聽到“傾姑娘”三個字時瞬間轉冷,對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似乎變得得毫不關心,最終起了身,輕聲道一句,“我要休息了。 ”
昕梓早在屋裡生好了火爐,暖融融的一片,卻化不開她僵硬冰冷的心。
回到這間屋子,就會想起離開時一步一痛的劇毒和自己無助地暈倒在雪地裡的那一刻,還有雪炎面無血色地躺在牀上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柄沒有刀鋒的劍,刺得她的心鈍鈍的疼。
躺在冰冷的牀榻上,儘管心裡厭惡,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懷念那具擁她在懷裡的溫暖身軀。
“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
她迅速翻身對着牀的裡側,生怕自己不受控制跳動的眼皮會讓男人看透她裝睡的事實。
身後關門的聲音響起,然後是男人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最後停在牀邊,再也沒有動靜。
儘管看不到身後的動向,蘇紫染依舊能感受到背上兩道如炬的目光似要穿透皮肉進入心肺,她很怕男人會往裡探看她的臉,因爲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她也很怕男人會突然叫醒她,因爲她分明覺得自己沒有錯,可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面對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又漸漸走開,她本以爲他會離開,卻一直沒有聽到門開的聲音。
身後偶有書頁翻過的聲音響起,想來是男人隨意撿了本書來看。
既然這麼閒,爲什麼不回去陪他的傾姑娘?
蘇紫染在心底暗暗嗤了一聲,興許是連夜趕路實在太累,沒一會兒就真的睡了過去
。
細密均勻的呼吸聲緩緩傳來,男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起身再度走到她身旁,坐在牀沿邊靜靜看着她蹙起的眉眼,忍不住伸手,卻又只在半空中頓了片刻,慢慢收回。
房間炭火烤得很旺,男人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待蘇紫染醒來之時,天色已暗,屋裡燭火搖曳,依稀可以看到身旁投下的淡淡陰影,蜷縮的身子微微一僵,正待再閤眼,男人篤定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別裝了,本王知道你醒了。”
蘇紫染閉着嘴不說話,眼皮雖然沒有再闔上,卻沒打算理他,只留給他一個漠然的背影。
可是下一秒,身子卻被男人硬掰了過去,力道不大,卻含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強勢。
四目相對,他目光灼灼,她卻淡然地噙着一抹冷笑。
“告訴本王,你這半個月去了哪裡?”
“王爺只有一顆心,一下子要關心這麼多人,真的忙得過來嗎?”
話音剛落,就見男人的眉頭倏地擰緊,複雜的神色中漸漸有股危險的氣息升騰瀰漫。
她幽幽一笑:“我很認真的,王爺的心思不必浪費在我身上。若是王爺打算留傾姑娘長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總留在墨軒閣終究不成體統,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只會說我這個王妃治家不嚴。不如我讓人把墨軒閣旁邊那間院子收拾出來,哪怕只是名義上賜給傾姑娘也可以,若王爺捨不得傾姑娘,還是可以讓她夜夜留宿墨軒閣。”
“蘇紫染,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她挑了挑眉,煞是認真地看着他,眉宇間看不出一絲說笑不悅的成分,“我說過了,我是認真的,如果王爺對我這種做法不滿意,儘可提出一種新的做法來,我明日就讓人去辦,絕對不會有半句二話。”
男人菲薄的脣瓣瞬間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目光直直地瞪着她:“你這樣說,將本王置於何地,將你我之間的感情置於何地?”
“王爺莫要說笑了,哪兒來的什麼感情,不過是王爺一時興起逗逗紫染罷了,紫染不會這麼不識趣的
。”
“好一個一時興起!蘇紫染,你簡直就是……”
“王爺出來這麼長時間,就不怕傾姑娘出點什麼意外嗎?”相比他難得的情緒波動,這一回,蘇紫染倒是平靜得很,口氣淡淡道:“若是再中了什麼毒,王爺可得爲我作證,這回真不是我乾的。”
原來她還是在生氣。
胸腔裡所有的怒火被這句看似平靜無瀾的話徹底澆滅,他伸手撫上她蒼白的臉頰,眉心微微凝起,漆黑的墨瞳中泛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本王不問你去了哪裡,只要你還知道回來就好,但是切不可再有下一次,知道嗎?”
蘇紫染一怔。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冷言相向最終會換來男人這麼一句,可僅僅是這樣就想讓她感激涕零嗎?
她莞爾一笑:“那就多謝王爺寬宏大量了。”
頓了頓,立刻又道:“王爺放心,我不會再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只是這次真的是有些事情要辦,沒來得及通知王爺。所以王爺安心地回墨軒閣吧,傾姑娘還需要人照顧,若是再巴巴地來我這兒尋人、最後還暈倒在雪地裡,我可承受不起。”
男人一噎,那句“本王知道毒不是你下的”就這麼卡在喉中,終是沒來得及說出口。
果然,他天生就不適合解釋。
“王妃果然有容人之量!”冷冷地丟下這麼一句,他帶着明顯的怒氣拂袖而去。
蘇紫染便笑了。
怔忪間,一股氣流破窗而入,“咚”的一聲,一顆指甲蓋大的小石子應聲落地。
湊近一看,才發現上面綁着一張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