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男人神色未變,反而是跪在地上的斕兒,瞳孔愕然一縮,雙脣微微張着,卻震驚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沒有想到,傾姑娘會爲了她這麼一個卑賤的下人去頂撞王爺,更沒有想到,傾姑娘竟敢對王爺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而且見王爺這般模樣,似乎根本不曾在意傾姑娘言語中的不敬,看來王爺對傾姑娘的情意,較之對王妃的更勝一籌……
男人忽地一笑,笑得斕兒心惴惴焉。
“城兒以爲,本王是爲了給你一個交代,才單獨宣召這個丫頭的麼?”
“那不然王爺是爲了什麼?良心上過意得去?”女子涼涼反問,繼而又道:“既然如此,王爺要做什麼、要責罰誰,我也不敢阻攔,畢竟這是睿王府的下人,我一個外人無權干涉。”
“城兒嘴上這樣說,心裡恐怕不是這麼想的吧?”
女子眸色一閃,淡淡地垂下眼簾:“我不懂王爺在說什麼。”
“斕兒,你先下去。”男人也沒有說究竟對斕兒如何處置,只擺了擺手,顯然接下來的話不方便讓她聽了去
。
早已被兩人之間的對話驚得目瞪口呆的斕兒終於回過神來,忙不迭點頭:“是,奴婢告退。”
書房裡沉寂的氣氛微微凝滯,似乎有詭異的氣流在四周彌散涌動。
男人忽地輕聲一笑,徐徐掃了一眼身旁女子:“城兒明明嘴上說不會追根究底,實際上卻對這件事非常關心,只是本王給出的結果或許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才以退爲進,不是嗎?”
女子愕然擡眸:“爺這麼說,就不怕城兒覺得寒心麼?”
男人笑意不減:“若是真的毫不關心,城兒此刻來書房做什麼?不就是想看看本王如何處置那丫頭的嗎?若是本王所料不差的話,本王適才離開的時候,城兒就已經醒了吧?”
“是,的確已經醒了!”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會再否認,“但是我不知該如何面對爺,或者說,怕爺不知如何面對我!因爲這件事若是王妃所爲,爺必然不會爲了我而與她生出嫌隙。”
“爲何城兒這麼確定是她做的?”
“那爺又爲何如此確定不是她做的?”
男人微微一怔。
沉默半響,她凝着他俊美的側臉,但見那雙晦暗不明的眸中似有光華流轉,逆着跳躍的燭火,轉瞬即逝的疑惑之後,是柔柔淡淡的幾許暖色。
那一刻,她彷彿看懂了什麼,淺笑勾脣:“爺,若是我此刻說,我要追究,爺又打算如何責罰那下毒的真兇?”
男人抿了抿脣,沒有接話。
女子眼底流出幾抹淡淡的蒼涼:“爺,我真的不追究,無論是誰,我都不追究了。因爲我很怕,怕真的查出了兇手,會讓爺左右爲難;我更怕的是,爺會袒護那個兇手,所以我連結果也不想知道。爺不必再費心查這件事,反正再過幾天我就可以走了,相信那人往後也害不到我,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城兒……”男人眉心微凝。
“爺不必覺得愧疚,城兒所做的一切,並非爺開口吩咐,而是城兒心甘情願
。”
說罷,她僵着身子緩緩轉身,背部微僂,緊咬着下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秒就會溢出淚來。
門甫一打開,瑟瑟的冷風直直灌入,她微微一顫。
驀地,臂上一緊,她眸色輕閃,頃刻放軟了身子。
“毒又發作了?”男人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回答他的,是女子倒在他懷中的綿軟身軀,慘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蘇紫染醒來已接近第二天中午,睜眼的時候,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持續了好幾秒的盲視,才終於看清眼前的人。
絳紫華服豔色濃濃,風華萬千,只是那向來彎起的眉眼與薄脣此刻卻分明僵直着,見她醒來,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邪魅緊繃的臉上終於溢出點點弧光。
“阿紫,你終於醒了。”
蘇紫染眯了眯眼,反手覆在額上,問道:“這是哪裡?”
一開口就發現嗓子乾啞不堪,甚至有種火燒火燎的灼痛。
雪炎忙把一旁準備好的溫水遞給了她,手伸至一半又忽地縮回,動作輕緩地將她抱起,熟稔地直接把水喂到她嘴邊。
“這是我的別院,昨夜見你暈倒在雪地裡,差點沒被你嚇死。阿紫,你到底怎麼了,身上中了毒不說,大半夜的下着雪,爲什麼還要一個人到處亂跑?”
蘇紫染就着杯口喝了些,但溫熱的觸感並不好受,她現在更需要一杯涼水灌入喉間,只是看着雪炎難看的臉色,她知道自己的提議一定不會被採納,遂也沒開那個口。
其實她並非一個人亂跑,只是不想讓睿王府裡的任何人知道她中了毒的事。
說不清什麼原因,或許是不想讓人看低了她,人家中毒她也中毒,雖然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可她不想讓人覺得她只會用別人用過的招來留住自己丈夫的心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和那個女子相比之下必然不算什麼,哪怕知道她中了毒,那個男人恐怕也不會施捨一點時間給她,與其如此,不如不要讓他知道得好,免得到時候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還惹人嘲諷。
所以對於雪炎的問題,她也是能避則避:“你也說我中了毒,那我自然是去找大夫的。”
看着她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雪炎微微怔了幾秒,心中頓時泛起一絲疼痛。
身爲睿王妃,卻連找個大夫,也要她親自出門嗎?
“阿紫……”知她不願多說,他也不勉強,只是嘆了口氣,“你怎麼會中毒的?是誰要害你?”
蘇紫染苦笑:“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中了毒,還是在睡夢中被痛醒的。”
雪炎臉上的神色又沉了幾分。
蘇紫染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記憶中的他似乎永遠是嘴角掛着一抹邪魅笑容,而非如今這種擔憂凝重的樣子,一時也顧不上胸口悶悶的窒息感,斟酌着道:“雪炎,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爲我不平。你看,老天待我還是極好的,起碼昨夜這麼大的風雪,我沒有被淹沒在雪地裡,而是被你撿了回來,不是嗎?”
雪炎的眉頭擰得更緊,她的安慰,非但沒有讓他有絲毫解脫的感覺,反而像只無形的大手掐在他心口,絞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若是昨晚他沒有出現該怎麼辦?是不是真如她所說,一個好好的人,就這麼淹沒在那場漫天大雪中?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心驚膽戰的後怕感。
只要一想到自己卜到的那個卦象,這份後怕的陰翳又深了幾分。
不止一遍地責問自己,爲什麼沒有在她大婚的前一天強行將她帶走?明明他就是一個隨心所欲、不顧世俗之人,爲什麼當時偏偏要顧念着她的感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長久的靜默終於讓蘇紫染有些慌了,她茫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雪炎,你老實告訴我,這毒是不是連你也不能解?”
頓了頓,她又小心翼翼地道:“其實不能解也沒關係,反正我這輩子也算是把尋常人該經歷的富貴榮華和喜怒哀樂都經歷了一遍,就算真的……”
“胡說什麼
!”雪炎猛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手下勁道絲毫沒有控制。
蘇紫染痛得直皺眉,可瞥見罪魁禍首那張漆黑的臉,她撇了撇嘴,竟然連呼痛都不敢。
雪炎嘆了口氣,拇指的指腹輕輕在她額上揉了幾下。
便是這樣一下他就心疼得無以復加,膽敢對她下毒的人,若是被他抓到,他絕不放過!
“阿紫,放心吧,這不是什麼不能解的毒。只要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那你剛剛那是什麼表情?”蘇紫染的膽子終於回來幾分,嫌棄地扁了扁嘴,“我還以爲自己要死了呢!”
“再敢說這個字,我就……”後面的話他也沒說下去,因爲他發現,對於眼前這個人,無論多輕的威脅,他都說不出口。
蘇紫染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半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疼,你快給我解毒吧……”
雪炎眸色一痛,皺眉道:“雖然解毒不難,可是解此毒需要的藥這裡沒有。原本這毒昨晚就該發作了,我替你施了針,最多也只能拖兩天,所以你必須跟我一起走。”
蘇紫染微微一詫:“去哪兒?”
“怎麼,怕我賣了你?”
“當然不是……”蘇紫染微微一哂,“我只是覺得好奇,連京城都沒有的藥,哪裡會有?”
“去了不就知道了。”
她頓了片刻,點頭笑言:“行,就算你把我賣了,我也跟你走。”
反正她在不在王府都一樣,那個男人根本不會關心,也不會發現她不見了。最多就是影溪和昕梓找不到她,然後去稟報給那個男人。但是她想,有那位病嬌美人在,她的失蹤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最多就是派兩個人出來找找,找不到就算了,正好遂了他們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