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鬼嬰
“你爲什麼要殺了媽媽?”
那嬰孩淌着血淚,暗紅的液體一點點向下流淌着,在青白色的小小身體上劃出數道血痕,彷彿將那孩子切割成無數碎塊。他蹣跚的邁着小腿,一步一步向白翌辰走來。
“我沒有,我沒有!”眼看那嬰孩已經站到眼前,白翌辰瘋了似的向後躲避着。
忽然,一隻冰冷的手握上了他那向後支撐住身體的手腕。白翌辰本能的抽回手,他看到背後的陰影當中,伸出一雙慘白的小手,就和眼前的這個孩子的手一模一樣。它正在黑暗中摸索着,似乎在探求一個懷抱。
“媽媽……”一個孩童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媽媽,你在哪……”
空寂的走廊中,這聲音一遍又一遍迴盪着。漸漸的,白翌辰似乎聽到了那過長的走廊彷彿傳來了迴音,此起彼伏,遙相呼應。
“媽媽……你在哪?”
白翌辰看到,黑暗中,一個又一個小孩子慘白的面孔浮現出來,黑洞洞的眼中都含着血淚。他們慢慢走來,形成一個小小的包圍圈,將他困在當中。
白翌辰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躲藏,他還沉浸在殺掉母親的恐懼與罪惡感當中無法自拔,連手中的斬妖劍都一同熄滅了光芒。他試圖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到最小,一點點躲向角落當中,以爲這樣別人就看不到自己所犯下的罪過。
“你爲什麼要殺媽媽,你恨她是不是?”鬼嬰們咄咄逼人,不斷地問着。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他低聲說着,狼狽的解釋着剛纔那下意識的一劍所帶來的後果。與其說是解釋給眼前這些孩子,倒不如是解釋給自己。
儘管總是被媽媽無意當作哥哥來對待,儘管總是被提醒着自己是被哥哥換來的,儘管這個早已經不存在哥哥家中,自己卻仍舊活在他的陰影下,一直到現在……
白翌辰只是盡力扮演一個最聽話的好孩子,盡力想讓自己能取代那個,已經離開人世太久,卻仍舊佔據着家中所有位置的哥哥。
自己恨母親嗎?
白翌辰不知道,對於這個問題,他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因爲,也許只要回憶起一個小小的片段,都會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疊疊的淹沒對母親的最後一點希望。
忽然,白翌辰感到右臂一重,一團冰冷裹上來,像一條粘滑的蛇,纏繞住他的手臂。
“啊!”
他本能的猛甩胳膊,一個小孩從他手臂上被甩了下去,因爲用力過猛,那孩子啪的一聲撞到走廊的牆壁上,頭顱就像一個脆弱的蘋果,頓時撞得開裂,鮮血滿濺到雪白的牆壁上。
白翌辰呆了,一瞬間他忽然很想哭,他長到這麼大,只有小時候淘氣用彈弓打過麻雀,除此之外,他還沒把任何更大一點的東西打的如此血肉模糊。
其他的孩子望向他,問着:“你也要殺死我們嗎?”
“不是……”
“那麼,你是恨自己的媽媽,要報復?”
“不是的……”白翌辰感到自己已經退到了角落,背後是冰冷堅硬的牆壁,再也無法躲藏。他抱住頭,將自己深深埋手臂間,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着。他大口的呼吸,卻喘不上氣。
那些孩子冰冷的小手掌一個又一個按在了自己的身體上,這種寒冷似乎一直能滲透到心中,就如無盡的絕望,一點點將他吞噬掉。
此時,鬼媽媽身體的傷口處,有黑色的霧氣伸展出來,像無數條黑色的觸手,彼此交織在一起,緩慢將身體拉和起來。她飄然起身,緩緩來到蜷縮在角落中一動不動的白翌辰面前。
“好孩子,跟媽媽走吧,好嗎?”
她眼中露出一絲溫柔,伸出手臂抱住了那顫抖不止的人,“媽媽會疼你,我們永遠在一起。”
白翌辰周身被一層淡淡的青光籠罩,逐漸那層光暈從身體上抽離開,形成一個嬰孩般的樣子,青白的身體,與身邊那些小孩子幾乎一摸一樣。
“乖孩子……”鬼媽媽微笑着,輕輕吻了那嬰孩的額頭。
忽然間,嬰兒眉心位置閃過一道光華,鬼媽媽一愣。隨即那金色的光芒突然形成一道光泉,噴涌而出,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周圍那些嬰孩就像空氣中的肥皂泡一樣,發出輕微的響聲,眨眼沒了蹤影。
鬼媽媽尖叫了一聲,鬆開了手,手中的嬰兒一下掉回到白翌辰沒有反應的身體上,化作一團白光消失。強光之下,鬼媽媽的面容迅速起着變化,像被燒焦般泛起黑褐色的傷疤,伴着膿血流淌下來,她捂住臉,退後着,無力的跌跪在地上。
“爲什麼……”
一個人形出現在強光當中,鬼媽媽想透過指縫看去,被刺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眼前那人,瘦高的單薄體型,一頭漆黑的長髮襯着白皙而秀氣的臉,白色長袍無風自動。
那男人額頭正中,一點硃砂紅痣分外刺眼。
“妖孽,你也敢動我嗎?”
他薄脣輕啓,聲音雖然輕,卻有着無形的壓迫般,令鬼媽媽無法遁形。
“大人……”鬼媽媽蜷縮在地上,顫抖不停,“我不知道是您……”
“滾。”他低聲到,幾乎同時,鬼媽媽化作一團黑霧瞬時散去。
此刻,角落中的白翌辰輕輕動了一下,感到什麼東西灼灼的刺眼。他擡起頭來,看到對方也正轉過臉來,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啊……”
他不由疑惑,我又在做夢了嗎?我一直在做夢的嗎?
剛纔,在那可怕的噩夢中,他的精神早已經崩潰,哭像個孩子般無助。
然而此刻,面前的人透出金色的華光,望着自己,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哥哥?”他輕聲叫,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哽咽着,發着抖。
那人轉過身,對他伸出手。白翌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去接。對方無奈一笑,拉住了他的手臂。白翌辰只感到一股溫暖支撐住了自己,雖然腿還是顫顫的有些發軟,但他隨着那力量,竟然站了起來。
對方就像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那樣,抱住他的肩膀,用所有的力量支撐着他的身體,相同的聲音在耳邊溫柔講着,帶着一份自己所沒有的從容:
“你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被這種東西輕易迷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