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 飲恨
見趙一凱不回答,古爺——或是應該說這位趙家現任繼承者趙紋古,再度冷哼了一聲:“不講話就能抗的過去麼?別忘了這家主人到底是誰.”
他用扭曲的手指輕輕撥弄了羅盤指針,細針隨着他的速度而緩緩轉動起來。當他的手指離開,那針卻仍舊兀自轉個不停,速度越來越快。
這羅盤轉針的小小動作,卻將這看似如同密室般壓抑的幽暗幻境的空氣攪動起來,以趙紋古爲中心,將那濃稠的昏暗呈現出螺旋狀態激散開來。
周圍頓時亮了些許,隱約可以看到,一道道旋轉的金色螺旋在這塊秘境周圍,又切割出了六個陣位,也就是除去“乾”“坤”之外的另外六爻。隱約可以看到,陣位當中有幾個影子在搖晃着,流動的靈氣勾勒出他們的輪廓。若是側耳傾聽,便會從那流動的空氣當中感受到抖動鐵鏈的錚錚聲響。
趙紋古似乎早已經知曉了一般,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然而臉色卻愈加陰沉:“……我沒想到,你竟然真敢這樣做了……將活人囚禁於此汲取陽靈,這要遭天譴的,你這是在毀你自己。”
他說着,僅僅是右手虛空劃出,面前隔了一層霧氣似的結境層立刻出現一道火花,隨之出現一個連接到陣位中通道。趙紋古幾步垮了過去。
此陣位於正西,是兌卦之位。只見此陣當中血色的鎖鏈縱橫交錯,彷彿整個空間都是蠕動的紅色鎖鏈,仔細看去,那是由無數硃砂漂浮連接而成。
一個酒紅色頭髮的年輕男人躺在陣法中間,卻呈現出異樣的藍色光芒,不知爲何,盤繞於他周身的血紅鎖鏈彷彿被那團靈光所染,凡是靠近過來的鎖鏈都盡數變成幽蘭。
此刻,趙紋古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了些許憤怒,他單手一揮,近處的幾道紅色鎖鏈頓時斷開了,彷彿被一道看不見的利刃斬斷。它們像被切斷的蛇一樣,扭曲着身體掉了下去,隨即散開,滾落了滿地硃紅。
陣中的人彷彿聽到了聲響,他吃力的轉動了下身子,擡起頭來,眼神中滿是恍惚:“古爺爺?”
“然子,你怎麼樣?”趙紋古邊不斷斬開那些煩人的鎖鏈,邊大聲問道。
“我……還好……”此人正是失蹤已久的杜然,他喃喃着,明顯神志不太清晰,如同夢遊,“就是累得緊……沒想到以命換命這麼累人,早知道就不應下了。”
“一凱,你來解開這個鎖鏈陣!”趙紋古轉過頭,怒氣衝衝的對着趙一凱吼,“他只是個凡人,你吞他的陽靈等於要他死!”
“我沒有,我只是在吸取他身上那東西的靈氣而已。”
“愚蠢!你又不知道附身的到底是什麼,就用這種霸道的陣法吸取靈氣……倘若那附身之物拉着宿主一同求死如何是好?”
趙紋古此刻真是動怒了,只見他終於再度燃起靈焰,扭曲的右手一團金色光華,他正要對準鎖鏈陣法的陣眼打去,身後趙一凱卻忽然上前一步,猛然握住了那右手腕,同樣燃起靈焰。
兩股力量相碰,竟然一道火光交錯,彼此都震退了幾步。
“一凱,你敢對我動手了麼?”趙紋古站穩身子,緩緩按住手腕,皮膚上已經出現了一道燙傷般的紅腫痕跡。他看向那曾經乖順的孫兒,冷冷問。
趙一凱一直躲閃的眼眸此時終於直面對了過來:“爺爺,還是那句話,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必須要完成。”
“哪怕是錯的?”
“……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對錯……”趙一凱咬着嘴脣說道,“至少在這權利模糊的陰陽界中,擁有力量纔是最正確的!”
“荒謬!這樣的你……跟那妄圖統治陽間的窮奇有什麼區別?”
趙紋古說着,右手一揮,儘管沒有如何運起靈氣,竟然虛空隔着數步,一記耳光打在了趙一凱臉上。頓時他那稍顯黝黑的皮膚上呈現出一個清晰的手印痕跡,很快紅腫成了一片。
“我一直遵循您的話,忍耐着一切來面對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趙一凱說着,憤恨已經漫溢了雙眸,“無論是對待人,還是感情……但是我非但沒有得到過任何回報,反而失去了我該有的所有東西!如果真有天理,爲什麼會這樣待我?如果真有天道,那又爲何要如此懲罰我?”
說着,暗淡的金色靈氣在他周身燃燒起來,緩緩盤繞上他的右臂,順那古金手鐲緩慢而出,形成了一條蛇形,而那靈蛇抖動着身體,如同蛻殼一樣,竟然猛一掙扎,分裂開來兩個。
一團黑氣在他的後背若隱若現,就如惡魔的翅膀,即將展開。
此時,鬼宅當中的顧小夏,仿若是趙一凱的雙子再現一般,她的背後黑氣繚繞,漸漸呈現出惡魔般的翅膀狀。
不知何時,四個人形出現在她的身後。
那扭曲身體翻轉四肢趴在地上,倒吊的臉面目猙獰的看向白翌辰等人,口水不斷從裂開嘴裡流出來,弄得滿臉都是黏搭搭的,沾滿泥土和草屑,看起來令人作嘔。他們擺動着身體向前爬來,將顧小夏護在身後,而沒有瞳孔的白眼卻死死盯着眼前衆人,並很快將目光集中在衆人所保護的地府城隍身上。
白翌辰自然認識,這是曾經將他追趕的到處亂跑的五鬼煞,黃毛混混已經被趙紋古破除鬼上身之法後將屍體找到了,其餘四個依然存在,而且,竟然都是顧小夏的手下。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鬼煞已經撲了過來。
這種東西若非定住身形,或者破壞掉魂引之處,否則是無法對付的不死之身。
白翌辰已經比當初強的太多,眼看一隻近到眼前,他狠狠一腳踹在對方臉上,頓時把鬼煞踹滾出去。
同時,夜遊神的長戟將另一隻偷襲的勾住了身體,接着橫向一推。只見一道污血從那身體中噴了出來,同時一股惡臭散發開,瀰漫在院落當中。不光鼻子受不了,簡直薰得人眼睛直疼。
既是如此,鬼煞卻並沒有死,他從地上爬起來,毫不在意身體上被開出來的大洞,依然像餓狼似的快速撲向衆人。
“小夏,你爲什麼會跟他們在一起?你在碧淵潭跟我講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翌辰大聲問道,儘管他不想去想這件事的真假,他對顧小夏確實是有着好感的,那是不同於蘇晴晴兩小無猜的情感積累,而是對於溫柔的嚮往,以及一種,男人在柔弱女孩面前所特有的保護**。
只是對於感情的軟弱,令他下意識忽略和拒絕了顧小夏的柔情,將蘇晴晴作爲拒絕顧小夏的藉口,將責任與命運,作爲了拒絕蘇晴晴的藉口。有時會不自覺比較兩個所喜歡的女孩,徘徊不定,卻又都不敢涉及其中。
但是……顧小夏畢竟是自己喜歡過的女孩子。如果女孩子用自己的清白來撒謊博取同情的話,未免太令他所不齒。
顧小夏聽他這樣問,並不惱怒,只顯出了更加悲慼的神情,這令本就梨花帶雨的她更多了一份刺痛人心的美。
“我爲什麼要對喜歡的男人……講出這種有辱自己清白的話呢?”
白翌辰心中一震,顧小夏的表白之熱烈,儘管已經領教過了,可再次聽到還是令他感到面紅耳赤。
“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出的事?難道是爲我做誘餌捉鬼媽媽之後麼?”
“不,是之前……遇上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顧小夏輕聲慘笑,“只是,我那時是鬼引,所以你的斬妖劍,當時對我沒有效果。”
她頓了頓繼,將手緩緩撫上額頭,眉心中,一點暗淡的紅印若隱若現,那正是城隍以筆點天門所留印記。
“鬼節那天……我在碧淵潭附近給父母燒紙的時候遭遇到了這幾個壞人……你知道麼,在我被他們弄暈的那刻,竟然過陰去到了地府……被莫名成爲了陰差。然而醒來的時候……”
她停住了口,只有淚水不斷滾落,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他們……他們已經把我丟到了碧淵潭水中……真可笑,我就這樣死了。”她忽然指向城隍厲聲問,“你不是說我是陰差麼,說我可以有機會獲得額外陽壽麼?只要我盡力爲地府做事……可爲什麼你不救我出劫難,卻給了些虛情假意後,任我這樣死了?你若不是故意,你又怎樣解釋?”
城隍只是冷笑,並不回答。
碧淵潭之下腐爛的女屍,果然是顧小夏……這苦命的女孩子,本以爲可以通過地府庇佑逃過一劫,然而重生迎來的確是再度的死亡。
白翌辰暗想着,見顧小夏卻轉向他,呼了口氣繼續說道:“是窮奇將我的魂靈製成魂引,位置我不會告訴你的……反正不是這鬼宅當中。而那五個人也被製成了五鬼煞,爲我守衛這聚陰之所,永世不得超生!”
白翌辰簡直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一切,是要同情麼?同情這已經孤苦伶仃又慘遭蹂躪的女孩。
還能恨她麼?還能下得去殺手麼?縱使因爲她,自己才遭遇了一串變故……
然而事情容不得他多想,不知是否因爲這裡妖氣集中的緣故,不知不覺大批的鬼魅再度前來朝拜。然而,因爲此處是聚陰之所,它們密密層層環繞於院落周圍,頂禮膜拜,只等激戰結束之後,分食掉已經喪失戰力的一方,開一場狂歡盛宴。
“不好……”
夜遊神感知到了鬼魅聚集,便將頭湊到城隍爺耳邊輕聲建議到,“夜晚無法驅動大批烏鴉幫手……大人,求助陰兵支援吧?”
城隍的黑眸如同沉澱了這幽幽夜色,他淡然的咋着煙,彷彿眼前的一切混亂都與自己無關:“沒必要,你和騰根都還沒死呢。”
白翌辰聽到耳朵裡,心裡忽然恨恨想,原來不把我當包養的小白臉,就立刻稱呼起騰根來了,別功利的這麼顯眼好不好!
“老子不是騰根!不是!”
他生氣的罵道。
“騰根也是我的陰差啊,你別這麼傲嬌好不好?快去打。”
城隍卻沒客氣,儘管面對顧小夏的哭訴,他仍舊談笑風生,彷彿面前那悽苦的女孩子所表現的可憐,只是一場鬧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