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九 陰差立場
城隍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那道裹挾着硃砂的白色光網已經穿過他的身體,他周身環繞的藍光就像忽然被驚擾到的螢火蟲,呼啦一下四處散開.他一個趔趄,從懸空漂浮狀態,一下掉到了池水中。
“白翌辰!你小子……”此刻,城隍爺不再扮演優雅紳士,狼狽的從水池裡跳出來,用菸袋鍋狠狠敲了這害他落水的罪魁禍首的腦袋,“你小子有靠山了,敢對老子下手了是不是!”
白翌辰捂着頭,任他軟綿綿的打了兩下,現在的城隍已經沒了剛纔那麼明顯的靈氣護身,若不是整體被淡淡的青光籠罩,根本就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差別。
離開陰間的地府之主,沒有太大力量。現在,他被困在了白翌辰手中的那個失去一半作用的菸袋鍋中,徹底和地府斷開了聯繫。
“不敢,我發現了地府一直在追緝的兇獸蹤跡,自己搞不定,纔想出這種辦法來請您幫忙啊!”他狡辯到。
“放屁!封靈血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我也不是隨便兩捧硃砂就會被拉到陽間的人,知道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你以爲我不知道這是哪?”城隍有些氣急敗壞,他捋了捋被水弄溼破壞的髮型,氣哼哼說道,“趙家一脈到底想幹什麼,自己的事兒不辦好,怎麼別的什麼事都要攙和一腳!”
他說着,仰頭看了看天:“好啊,這麼厚的結境層,把我監禁在此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呃,您多心了……”
“算了,既然落在趙家手裡,我也認栽,你們想對我怎麼樣,來啊,我堂堂城隍爺還能怕你們這若干凡夫!氣死我了……”
“您別生氣啊……這不是也爲了地府好嗎……咱們合力把事情辦完,您再踏踏實實回去不好嗎?”
白翌辰沒想到趙家竟然在城隍爺那裡有這麼糟糕的名聲,他將困靈用的菸袋別回腰上,一手扶着城隍說好話。
城隍卻一反常態的甩開他的手,惡狠狠說:“少來這套,我問你,趙家給你出主意讓你捉我……難道就沒告訴你,我來到凡間的都是若干分身而已嘛?”
“說了。”白翌辰誠實的點點頭,“所以您看我身上……”
他說着,伸出手腕,露出上面鮮紅如血的紋身陣圖,“您認識這個陣吧?”
城隍斜眼看了看。
圖案只露出一點,只見若干鎖鏈圖形和一點捲雲龍尾。
“當然認識了。”
“您認識就好,反正我是不太懂……”白翌辰邊觀察着上司的神色,邊說到,“教我這套陣法的人說,儘管您只是分身之一,但如今被封靈血所染硃砂困在陽間。我可以通過您,吸取本體靈力……就像,您通過窮奇吸取墨叔的力量一樣。”
“別說的好像我先辦了什麼壞事,此刻要自作自受似的。”城隍打斷他,厲聲說。
“沒有這個意思,事到如今。您說誰壞事就是誰壞事……您想罵誰就罵,只要咱們把事情辦妥當,一切由着您。”
這套話之前早和古爺相互對過,該打的預防針已經提前打好。任城隍如何損他,白翌辰只管順着他說就是。
反正人是捉住了,他願意耍賴撒潑也都由着他好了。
“唉,真是名符其實的拉人下水……”城隍搖搖頭,隨即又惡狠狠咬牙說,“遲早這帳要跟趙家算,可惡……利用我手下,欺負我一個地府小神有什麼意思!”
“這麼說您是答應了?”
“廢話,那還能怎麼辦啊?可惡……”
他邊氣哼哼說着,邊將手插入到白翌辰的後頸位置,“哎喲!你這陣圖都把傷處封住了,那我怎麼借靈啊?”
“大椎穴被封住了,那按風池吧……”白翌辰將他的手放到後腦勺位置,“只是您可別趁機撈我的三魂七魄,不然被封印的神體會跑出來的。”
“嘖!”城隍滿腹的不樂意,也無可奈何。他索性縱身一躍,大大咧咧的坐在白翌辰的肩膀上,用胳膊肘撐着他的腦袋當馬騎。
“幹嘛坐這麼高啊。”白翌辰無奈的說。
鬼怪附身都喜歡附在人後背上,另有種說法叫“背鬼”。但是城隍這個舉動太孩子氣了些,雖然他沒有凡間的普通成年人那麼重,但是作爲一個老鬼頭,也比一般鬼沉了不少。
白翌辰雖然覺得有點吃力,倒也不計較,就這樣揹着城隍,將池邊的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隨即提着小包,從後院以符紙打開結境出口翻了出去。
“大叔,你對趙家很熟悉嗎?”
白翌辰邊向鬼宅走邊問道。
“住了幾百年了,當然熟悉。”
城隍說,“京城當中,只有他家有封靈血,真給我帶來不小麻煩。”
“那之前您看到趙一凱還顯得那麼親熱,鬧得他以爲您平易近人,對您崇拜得死去活來呢。”
“廢話。”城隍敲了他腦袋一下,“我惹不起他們家,當然就要顯得親熱點了,明白了嗎?”
“不明白……”
白翌辰揉揉腦袋說,“他家再厲害不也是凡人而已嗎?您爲什麼怕他?”
“唉……”
城隍嘆了口氣,邊吸菸邊說道。
“也不怕告訴你,他家不是有封靈血麼,這種東西可以請神,而且完全遮蓋住氣息。不少上層會趁機附身巡視陽間,因爲搞不清狀況,就苦了我這樣的地方官兒了。你錯打了也不是,無視了也不是,萬一有邪魔上身,還要怪我個體察不力……有上仙說這封靈血是一把雙刃劍,我看就是專門用來欺負我這等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官兒道具罷了。”
“呃,辛苦您了……”
“唉,官場這種事很難講……明明現在我們這些掌管陽間實務的小神,已經被陽間所遺棄,執行權遭到了很大阻礙。但是上級派下來的事情又不得不必須做好。真是壓力巨大……我都想轉世爲人算了,至少人生苦短……對了,淘寶上的好看衣服可多了,但不是每個老闆都願意燒給我。”
“說正事……那趙家只因爲這個血才很牛逼的嗎?”
白翌辰又問。
“當然不是,這只是我尊敬他們的一個原因而已。”
城隍繼續說着,“重點是,他家是龍脈的守護人,在陽間有着相當的地位。京城建都以來,也更迭了幾次朝代,趙家一脈早年間姓葉赫那拉,自從入關之後才負責看護龍脈,算算時間差不多三百來年吧。雖然現在已經改朝換代,但龍脈依然是由他們看護,爲了不太顯眼,而改姓爲趙。只是現在不信鬼神,自那場亂子之後,凡間陰陽行裡遭受太大打擊,能留了條命算是走運。你看趙紋古算是目前這一任,他家繼承人從這代開始鬧出各種問題,他兒子那輩兒正是亂世,就沒能挑出合適的人選,孫兒這輩兒……哼哼,我看着也懸。他點指掐算的本事,還有血紋身的手藝,只怕傳不下去了。”
“所以趙家老爺子對他孫兒特別的嚴厲吧?”
“對啊,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城隍點點頭,“不過那孩子還是太年輕了,又是天罡星凡體,很多力量都被限制住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趙紋古一方面洞悉天機,處處搶先而行;一方面又要循着天規來打擦邊球,這老爺子累得很。”
“切。”
白翌辰不以爲然地說,“我倒覺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哪有我這樣倒黴……你們都憋着來害我。”
“誰害你了,自己笨還好意思怪別人?”城隍又敲了他兩下說,“你可知道,現在京城拆的亂七八糟,龍脈已經遭損嚴重。趙紋古一面想辦法暗中擺陣修復龍脈之氣,四處奔波。一邊爲了幫他孫兒修行,捉了一條百年蛟靈困在龍脈後爪位置,以養成龍。這份苦心結果被你糟蹋了,看他現在還給你出主意來框我,你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
白翌辰心中一疼,他黯然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你們的恩怨我不管,現在,我只要破掉鬼宅,讓顧小夏給我個交代……然後救出我的朋友,保護好我的家人,和喜歡的女孩子……其他事,我都不想管。”
他頓了頓,微微側過頭,看着肩頭上城隍那保養很好的手輕聲問:“大叔,你能成全我嗎?”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城隍揚起頭感嘆道,“我也希望一切能順順當當的結束,其實我挺喜歡欺負你的,特好玩。”
“唉……”
白翌辰無言以對。
一人揹着一個老鬼頭就這樣默默走着,漸漸頭頂上傳來一陣翅膀撲扇的聲響。白翌辰擡起頭,見一隻巨大的玄鳥在頭頂盤旋,隨着他的速度亦步亦趨。
“夜遊神!”
玄鳥飛低了些許,一身夜色長袍的斗篷男對白翌辰點點頭,似乎並無惡意。
“我來護駕,若白少爺不對城隍大神出手,我自然不會傷害您……”
“不許叫我少爺!”
白翌辰生氣的再次強調。
“那叫小白!”
城隍一拍手,指指夜遊神說,“和小黑湊一對兒。”
“不要,像狗!”
“那……你這麼瘦,叫白骨精吧。對對,要與時俱進,叫白晶晶好了!”
“大叔,你真煩!再廢話我要抽你靈氣了!”
這樣拌着嘴,已經來到了鬼宅門口。
門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多少改變,但是白翌辰一眼就看到,那頭鎮獸石獅中的睚眥已經不見了,石獅身上傷痕累累,甚至有着大片呈現出噴濺狀的血漬。
他走上前,用手揩了一點血痕。
“是鎮獸的血。”
夜遊神輕聲說,“鎮獸已經死去了,很喲可能是被人所殺後吸收了靈氣……這些血痕因爲濺到曾經附身於此的死物上,所以才留下了痕跡。”
“會是誰幹的?”
白翌辰輕聲問,“是趙老爺子還是顧小夏呢?”
“這不重要。”城隍從他身上跳了下來,他舒活了一下筋骨,對白翌辰說,“重要的是,萬一咱們真跟顧小夏打個照面,你可狠得下心去殺她?”
“……我可以。”白翌辰望向城隍的眼睛,“我不覺得我虧欠過她什麼,而她又一直害我在先……殺她不會比殺我哥哥更加困難的。”
“很好。”
城隍滿意的點點頭,“那麼去吧。”
“您也是,這次您和夜遊神都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白翌辰說着,翻手捉住了城隍的腕子,“您若覺得此戰不利,儘可從我身上抽取靈氣,當然……我也會吸取您的本體之靈。反正此次一戰,必然要傾盡全力,否則這件事永遠無法完結。”
夜遊神將手中長戟飛速一揚,那樣子是要推開白翌辰這對於城隍過於無禮的動作。但城隍卻伸出另一隻手臂將他攔下。
他眯起鳳目,看着那曾經懵懂而現在眼神決絕的笨手下,輕笑道:“那好,此次一役,不是她死,就是你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