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 禍事不斷
那一刻,白嘉誠腦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在一分鐘之前,自己還享受着人間的天倫之樂,儘管被如履薄冰的不安時刻籠罩着。可在看到這個白漆大字的瞬間,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這些幸福的瞬間迅速吸走了。
“爸爸,爸爸!”
半天,白嘉誠才緩過神來,兩個孩子正抱着他的腿,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叫喊不停。小兒子明顯是被他這副樣子嚇到,小臉皺皺的,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爸爸沒事。”
他蹲下身抱住了孩子們,藉着這個動作努力緩解內心的不安。
白嘉誠再無心逛街,他拉着兩個孩子回到家裡,感到腳下發飄,像踩着棉花似的。
他告訴妻子城隍廟被拆的事情,夫妻倆對坐發愁。
僅僅一年多點的時間,這座城隍廟就已經在城市規劃當中被劃爲拆除對象。
難道真要像墨先生所說的那樣,搬家嗎?
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尤其白家在動盪歲月被迫離開老宅,下鄉串聯,如今好不容易運動結束,能夠回到昔日的家中,卻接連遭遇禍端,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家裡只靠白嘉誠一人工作賺錢,又有兩個孩子要養。這幾年不斷給孩子看病,家裡沒有多少積蓄。如果必須要搬家,且不說有多麻煩,房租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發愁良久,妻子試探着問:“不然,咱們再請先生來給看看,沒準有辦法化解呢?”
白嘉誠點點頭,如果真有辦法化解當然是最好。
他抱着一線希望,再度去找墨先生。
然而,迎接他卻是鐵將軍把門。聽街坊說,墨先生是一個月前離開的,好像有急事出了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白嘉誠一籌莫展,又試着找過幾個路邊擺攤子的陰陽先生,人家來後東指西看,錢沒少收,飯沒少吃,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不過最終的結論只有一個,就是搬家。
看看他們,再想想當年的墨先生,白嘉誠欲哭無淚。
城隍廟開始動工了,那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破廟,拆除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就不見了。清早時分,白嘉誠準備上班,走到自家院子中,廟宇斜伸出來的飛檐露角就那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他望着那塊空蕩蕩的天空,一時彷彿有些錯覺,這些都是做夢的嗎?
未免來的太快了……
就像剛聽說動物園中跑掉了老虎,自己正想着老虎不會那麼巧就要吃我,然而開門就已經看到猛虎臥在門前。
發生得太快,讓他來不及再過多的思考。
時間刻不容緩,白嘉誠開始到處找可以搬的房子,同時也努力尋找方術高明的陰陽先生。
幾乎每天,他都會來得很晚,拖着疲累的身體倒在牀上。還不忘叫兩個孩子過來,用力抱在懷裡,讓他們軟乎乎的小身體貼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心臟跳動的聲響,就這樣帶着惶恐不安,漸漸昏睡過去。
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月,城隍廟已經被拆除殆盡,施工開始向周圍建築擴展,不過波及不到白家老宅。
家中一切如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徵兆。
此時的白嘉誠精神和身體都幾乎繃到了極限。
恐懼這種情感,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開始會怕,但是時間久了,人就疲了,精神隨之鬆懈下來。
“也許,沒事了?”
他僥倖的想,偷偷來到後牆柵,對埋住着神位的地方插香供奉,拜了拜。
僥倖這種心理,最不可取,同時,又是絕望中唯一不是辦法的辦法。
“多謝城隍大神保佑我全家安康。”
這是個不信鬼神的年代,廟宇老宅不知被拆了多少,修成高樓大廈。
有人評價過,中國是信仰最多,可又是最沒有宗教感的國家。
此刻的白嘉誠是虔誠的,人們就是這樣,遇事臨時抱佛腳,短時間內能抱多少抱多少,哪怕抱對一個都行。
好在這位城隍大神比較親民好應付,放在後宅不用理就行。
可白嘉誠卻堅定地認爲,以現在的狀況來看,也許正是這城隍大神庇佑了呢。
白翌星在背後默默看着父親,他沒有過去打擾,儘管明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半年之後,那遲遲未來的災難終於降臨到了白家。
ωwш. т tκa n. ¢ 〇
這次,白翌星和白翌辰兄弟兩人同時病倒了,症狀和之前的孩子們一樣,發熱,脫力,一天比一天顯得虛弱。去到醫院,查不出半點病因。
白嘉誠對自己之前的僥倖懊悔不及,他再沒猶豫,低價變賣了老宅,並想盡辦法在外城郊區塔樓中租了一套房子,以最快的速度搬了過去。
夢魘彷彿如影隨形,兩個孩子的病情沒有半點起色,依然每況愈下。
一切似乎已經無法挽回,就如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各種災禍四散而出,再關上盒子已經太晚了。
白嘉誠不禁伏在牀前,剋制不住哭泣起來。
他開始無端憎恨自己,爲什麼要抱着僥倖依然留在老宅當中?也許正是因爲這半年煞氣聚集,才害了兒子病倒。
現在追悔莫及,他覺得天下一片黑暗無光,簡直想一同求死算了。
忽然,一隻溫暖的小手覆蓋上他粗糙的手背,小小的掌心很熱,就像一個小火爐。他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看着大兒子白翌星正伸着手安撫自己。
這些天的病痛折磨,令那原本粉嫩可愛的臉頰凹陷下去,消瘦得輪廓愈加明顯,一雙眼睛少了往日的靈動,多了一份陰霾。
“小星,爸爸該怎麼辦……”
白嘉誠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雙手握住那小小的手掌,急切地問着。
白翌星望着他良久,輕聲說:“命數如此,沒有辦法。”
“爲什麼會這樣,我……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了……”
他忍不住將白翌星抱在懷裡,淚水不斷流淌。
還有什麼比看着親骨肉一次次離開自己更爲令人心疼呢?他想說,我已經禁不起折騰了,想說白家不能沒有後,想說很多冠冕堂皇的話。
但他也明白,自己希望兒子們可以活下去,只是因爲,這是自己的兒子……尤其白翌星,如此不凡,將來的人生不說能飛黃騰達,至少可以一帆風順吧。
但是現在,一切就像肥皂泡般,儘管夢幻多彩,卻終究太過脆弱,輕易便會破碎掉了。
“是我的錯,我不該出生的。”白翌星喃喃說,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
白嘉誠抱着他,拼命搖頭:“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去找墨先生,或者比他本事高的先生來……。”
白翌星說着,閉上眼睛,補充道,“他說什麼,您聽什麼,不要和他們再多爭吵……若實在談不妥,讓他跟我談就是了。”
白嘉誠沒有選擇,含淚點頭。
墨先生外出辦事,剛剛回來,氣還沒喘勻,就被白嘉誠敲開了大門。
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位頗爲讓他頭疼的白氏家主,這麼快就會來找他善後處理。
“墨先生……求您救救我兒子……”
白嘉誠看到墨先生那刻,完全是一副見到親人般的模樣,頓時就溼了眼眶。
這種一哭二鬧的場面見得太多,尤其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太過情緒化,墨先生忙點頭,讓他儘快冷靜下來。
白嘉誠幾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現在的情況講了,墨先生皺眉聽着,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
“令郎的事,實在不是我所能解決的問題。”好不容易控制住局面,墨先生靠在椅子上,輕聲說,“不是我不肯幫,而是不能幫,幫不了。”
“我知道您爲難,可是……您多少也去看看吧!”白嘉誠不肯死心,軟磨硬泡,心想只要把先生框到家裡去,還怕他能輕易跑了不成?當下好話說盡,恐怕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您也知道我白家留不住孩子,好不容易有這麼倆,託您的福多活了一年半載的,您……您去了孩子們跟您道個辛苦也好啊!”
墨先生也不傻,面前這個老實人說的一切,明顯口不對心,字裡行間已經聽不出好壞話了。
被磨嘰了良久,他無奈地擺擺手:“白先生,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您與其這樣跟我泡蘑菇,不如出去再找個高人比較好。”
“我實在找不到了……墨先生。”白嘉誠哀求道,“其實,我家大兒子白翌星特意囑咐我,一定要請您去一趟,他有話要跟您說,很重要的話!”
“哦?”墨先生想了想,很快記憶中出現了那個不到兩歲的稚嫩孩童,天真的神情卻掩飾不住雙眸中某些深邃的東西。
到現在他也忘不了,那孩子看似無意的對他講:“那裡有大怪物,會吃了你的。”
去請神的當天,他也確實見識到了那所謂的“大怪物”。
黑色的,巨大的虎形惡魔,被鎮壓在城隍廟底。儘管自己只是去請神借力,卻險些被那惡魔拖入無盡地府。
他不禁扶住額頭,將一層冷汗輕輕拂去。
現在回憶起來,簡直就像是場噩夢。
“對了,您家的大公子,生辰八字是?”
他忽然問。
白嘉誠立刻講了,墨先生點點頭,右手指尖飛動,以骨節爲天干地支,掐算起來。白嘉誠看得有些眼花繚亂,只見那修長的指頭如同蜻蜓點水,動作快而輕盈。
評書裡總會講到軍師高人們掐指一算這樣的場面,還沒想過真正的掐算竟是如此藝術般的動作。
良久,墨先生停住了手指,卻長眉微蹙,嘆了口氣。
“我大致明白了,還是請您做好準備吧……現在我跟您走一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