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聚兇之宅
那天下午,白嘉誠正在昏睡,忽然被搖醒了.渾渾噩噩間,耳邊響起妻子的聲音,滿含着壓制不住的興奮:“先生請到了!”
“哦,在哪?”
他忙支撐起身體,朦朧看到,一箇中等身高的男人就站在妻子身後。他擦擦眼睛,將散亂的目光努力聚焦起來。
不知道怎麼,看清那刻,白嘉誠有點失望。
原本在他的想象中,陰陽先生都是架副墨鏡,穿長衫戴瓜皮小帽,一副道骨仙風樣貌的白鬍子老頭。
而眼前的這位陰陽先生,卻是一個年輕人,看起來比白嘉誠還要小几歲。白白淨淨的,端正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黑邊眼鏡,似乎將眉宇間的英氣都遮擋在鏡片後面。現在正是初夏,他穿着一件白襯衫,深灰色的制服褲子,一看上去當真像個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似乎和風水算命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我要找看風水的陰陽先生,又不是教書先生……
“您……怎麼稱呼?”
白嘉誠在妻子攙扶下,勉強坐起身,伸出手來纔想到還不知道這位先生的名字。
“姓墨。”
對方握手還禮,薄脣微抿,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墨先生……我家的事,就拜託您了。”
這位年輕的墨先生點點頭,程式化的問了些問題,無非是生辰八字,出現什麼怪事之類。
隨後,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
白嘉誠讓妻子扶着,也跟着去看。
見這位墨先生在二進院中停住了步子,擡頭看着房檐上的殘瓦。
“亂的那幾年,被人砸壞了些,好多老物件也沒了。”白嘉誠陪笑着解釋,“反正也不怎麼礙事,也就沒修整什麼……”
“您家這院子……”墨先生忽然打斷他的話,伸手指向右手外牆,“正是在城隍廟的斜後腳吧?”
“呃……對。”
白嘉誠感到奇怪,這座破舊的小城隍廟年頭雖然不短,但是打仗那些年也沒人供奉香火,早就搖搖欲墜的,文革時被砸的就剩下個空架子,一般人也沒拿着它當回事。沒想到這位墨先生一眼就先注意到了。
“這廟也在了好些年了,我爺爺那輩兒就住這裡……”
墨先生點點頭,隨後對夫妻兩人說:“這宅子的風水着實不好。”
“啊?”
夫妻倆嚇了一大跳,都說方外人士洞曉天機,但是言辭多有隱晦,不言傷人之語,頂到頭了詳細說個命犯某某之災,沒想到這麼一句話整個宅子的風水就全給否了,看來真是有大問題?
“斜槍戮白虎,孤陽壓青龍,尖射玄武眼,衝背朱雀喉。”
墨先生分別指向四方,說了這麼一串順口輒。夫妻倆面面相覷,一時間被嚇傻了,什麼槍啊虎啊的,一點沒明白,只是聽起來很厲害似的。
“就是說,這間宅子的風水,被幾種煞氣壓制着。”墨先生指着外面說,“這邊是一道斜插的死路對吧,咱們這陽宅講究正南正北,四通八達,而這斜刺的死衚衕就是一道煞氣,名爲斜槍,專傷女主。”
白嘉誠感到妻子就是一抖,又聽墨先生繼續道:“又正好斜對着廟宇,同時犯了孤陽和尖射兩煞氣。房子背後又是一條直路,就是衝背煞了,這些輕則對家主諸事不利,重則血光之災。”
“好像……好像後面這些是這幾年街坊私蓋的……那我們總也不能讓人家拆了啊……”白嘉誠諾諾說。
“自從您搬回老宅後,家裡纔不斷開始禍事不斷對吧?”墨先生問。
“是的。”
“其實,以這城隍廟爲中間,左面玉石牌樓,那邊……”墨先生繼續說,“過去有個會館的,現在被燒燬了。”
“先生您知道的很清楚啊……”白嘉誠又是一愣,他也沒太注意這些。後來一想,墨先生雖然看着年輕,但人家就住在前街,自小在這一片長起來的,也難怪記得清楚。
墨先生繼續說道:“這樣形成了三花聚首之勢,而您家老宅正處福澤其中,所以百害不侵。不過現在這陣勢已破,除了之前所說的幾煞,城隍廟積攢的陰煞之氣,更是盡數聚集在您這老宅當中了,時日久了只怕會形成凶宅。”
“那怎麼辦……”白家一脈雖然住着個蠻大的宅子,但也不過都是平頭百姓,老老實實的。白嘉誠被這麼一說,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門前掛個‘鐺’暫且把煞氣擋一擋;其他的嘛……”墨先生看了看說,“首先要封死大門,只走偏門。雖然有些不方便,但是目前這是唯一辦法。”
“這樣就可以了?”白嘉誠有些驚喜,這些做起來很容易。早知道這樣簡單就能化解,又何必白白捱了這麼多年的苦!
然而墨先生卻搖搖頭:“不,還需要我去城隍廟請來神位將此宅鎮住。將來無論再出什麼事,只要神位不毀,再大危險,這老宅必然安穩無恙。”
“那……那有勞先生了!”
白嘉誠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給墨先生鞠躬。墨先生忙安撫他要好好休息,不要過多操心這件事。
正在客氣的時候,一個小孩子搖搖擺擺的跑了過來。
雖然看起來步履蹣跚,然而卻不像普通孩子那樣小牛犢似的勇往直前,那小身影來到他們身邊,伸手抱住了白嘉誠的腿。
“爸爸!”
白嘉誠一愣,他低下頭,見大兒子小星正望着自己,便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說:“你看,這位先生可以治好爸爸,高不高興?”
白翌星點點頭,臉上卻沒顯出太多表情,他又轉過頭看看墨先生。
墨先生不太喜歡小孩子,尤其這個孩子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小孩子會經常盯着陌生人看,年歲小,眼睛純粹,靈光乾淨,可以看到很多大人無法看到的東西。尤其混在陰陽行裡,擁有些神秘的特殊力量的人,在小孩子眼中更是能呈現出特殊的樣貌。
曾經有小孩看到他就會哭,也有看到他就會咯咯笑個不停的。師父安慰他說:“小孩子和我們其實一樣,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我們和他們的不同是,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我們知道。”
不過,現在師父也不知道躲哪裡去了,事情平息了這麼久也沒回來。自己本想改行當老師,但是這陰陽先生的身份,竟然甩不掉了。
鏡片後那雙眸子微微閃動了一下,墨先生錯開了眼神。
“小星,跟先生問好。”聽到媽媽這樣說,白翌星眨眨眼睛,把手含在嘴裡,半天沒吭聲。
墨先生並不在意這些,對他們禮貌的一笑:“白先生還是回去休息吧,我明天趕在黃昏之際,去請城隍大神之位來鎮宅。”
“那裡有大妖怪,叔叔還是不要去的好。”
白翌星忽然開口說。
“說什麼呢,你不希望爸爸病好嗎?”做母親的立刻斥責,“就會瞎說,哪來的大妖怪呀。”
白翌星卻指着院外露出一角的城隍廟說:“那裡有大妖怪,叔叔你會打妖怪嗎?”
他轉過頭,奶聲奶氣的問,一臉天真無邪的神情。
墨先生看着他,微微抿了下嘴脣。
他本能的相信了這孩子的話,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覺察到了這孩子的說話方式,有那麼一點不同尋常。
自己與師父修行的年月裡,超度怨靈小鬼倒有,但是所謂的“大”妖怪真沒怎麼碰過。
“很大的妖怪嗎,長什麼樣子?”墨先生蹲下身,柔聲問。
“像個老虎,黑色的。”白翌星用很小的聲音說,“你去了,它會吃了你。”
說完,他伸出小手,手掌向前伸出。那動作有些像是要抱抱,但又像是想拍拍他肩膀,胳膊卻太短夠不到。
“是嗎?”墨先生若有所思,但面對小孩子的動作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有些尷尬的看向了女主人。
“哎呀,小孩子淨瞎說,墨先生您別在意,他可能連老虎是什麼都不知道呢!”白妻抱起兒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佯裝生氣。而白嘉誠始終沒講話,他看着兒子的表情,若有所思。
“沒關係,我會小心的。”墨先生點點頭,見那孩子揚起小臉,對他微笑了一下。
當晚,白嘉誠躺在牀上,大概是因爲心情好了許多,人也顯得精神起來,兩個孩子在身邊玩耍,像兩團小肉包似的滾來滾去。
“小星,你覺得墨先生怎麼樣?”白嘉誠看了會兒,忍不住輕聲問兒子,“我覺得,你好像對他不太信得過。”
白翌星一邊將爬遠的弟弟拉回來,一邊回答:“他太年輕了,經驗不足。”
“是嗎……”白嘉誠喃喃着,剛好些的心情似乎又有些消沉了。
白翌星爬過來,身邊靠在他的臂彎裡:“您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白嘉誠忽然覺得心中一疼,大兒子除了跟媽媽做戲外,極少會主動表現出對自己的依戀。其實這種感覺挺奇怪的,明明面對的是自己兩歲的兒子,但交流起來,卻總像個老朋友似的。
自己的一切擔憂,害怕,傷心,都可以毫無保留的表達出來,這是連妻子也不能享有的待遇。
他收緊臂彎,攬住這難得的溫存。
一旁的白翌辰見到,也忙湊上前,頑皮的爬上父親的肚子:“爸爸、爸爸……抱抱!”
白嘉誠一笑,將兩個兒子一起摟在懷裡。
“如果能一直這樣多好。”他輕聲說。
“多好,多好……”白翌辰呀呀重複,現在他明白“好”的意思,也把“多”理解成好的意思,學着重複了幾次,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第二天,夫妻倆一直從下午等到了深夜,墨先生也沒有出現在白家。
“難道真出了什麼事嗎?”
白嘉誠頓時有些着慌,白翌星卻拍拍他的手,表示不要着急,再等兩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