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人有意無意的散播下,蟎韃子朝廷派欽差南下曲靖、專職查辦盧胖子和李率祖互相攻訐案的消息,終於還是在曲靖城內外和曲靖府上下傳開了。
聽到這消息,飽受李率祖荼毒的貧苦百姓們欣喜若狂,奔走歡呼,因爲打蟎清順治年間李率祖就職曲靖知府以來,把無數曲靖百姓坑成了黃連地裡的沒娘孩子——苦到了家,可是不管窮苦百姓們如何的求神拜佛、上下告狀,李率祖就是穩如泰山,扳也扳不倒,撼也撼不動,既不升官也不降級更不調任,甚至連個傷風感冒都沒有,良心奇黑卻身體賊棒,讓老百姓們期盼他早登天堂快下地獄的希望也是遙遙無期。
也許是上天終於看到了曲靖百姓們過的苦日子,窮苦百姓們的希望來了,新來的縣太爺雖然人長得不怎麼樣,胖也胖得有點誇張,還喜歡鼓動老百姓們種一些希奇古怪的東西,可是對老百姓還是相當不錯的,不僅不許曲靖縣衙的衙役官員欺負百姓,還不許他頂頭上司知府衙門的人欺負殘害百姓,爲此和知府衙門的人大打出手,把知府衙門那幫衙役差役打得是滿地找牙,氣焰全無,對待老百姓也不敢那麼窮兇極惡了。
另外,新縣太爺火耗也收得極低,差不多等於沒收,到他的衙門告狀也不用塞銀子了,特別是剛上任就抓了曲靖土霸王李率祖的小舅子任興來,那更是讓曲靖百姓商家拍手稱快,直呼上天開眼。而現在,而現在,昔日遙不可及的朝廷終於注意到了曲靖,也終於發現了李率祖這個曲靖土霸王的部分罪行,派戲文裡執法如山、清廉如水的欽差大臣下來查辦李率祖了,曲靖百姓們那還能不拍手稱快?期盼李率祖早日被繩之以法?
和被戲文評書洗腦了的窮苦百姓們不同,曲靖官場和雲南官場上的人可不敢隨便下注,就此認定李率祖必敗無疑,因爲他們都很清楚,李率祖背後的靠山太強硬了,有皇帝的親堂哥康親王,有鐵嶺李氏家族,還有正白旗的無數官員,再加上他們各自的靠山親友,加在一起是一股何等龐大的勢力?吳三桂算位高權重了吧,被李率祖整得灰頭土臉還沒能把他怎麼樣,更何況盧胖子這麼一個剛剛踏入仕途的七品芝麻官?
有百姓恨李率祖,自然就有人喜歡李率祖,李率祖在曲靖經營多年,和無數的雲南官員早已結成了利益共同體,一起發財一起享受,這些人當然不願意看到李率祖被盧胖子扳倒,只是前些日子懼於盧胖子背後的吳三桂和林天擎,所以纔沒敢跳出來和李率祖聯手收拾盧胖子。而現在,欽差大臣的到來,同樣讓這些人看到了希望,盤算着只要這個欽差大臣能夠嚇退吳三桂和林天擎,自己們就馬上一起撲上去,把盧胖子這個官場二百五生吞活剝,既保住了自己們和李率祖的共同利益,又賣一個天大的人情給李率祖,一舉兩得。
本來就複雜的局勢因爲一個消息變得更加複雜,也爲李率祖一方增加了一塊重要砝碼——這個消息,當然就是康親王傑書到雲南省親探望乾女婿的消息了。平民百姓們信息閉塞,不明白這個消息代表着什麼,雲貴官場上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卻都心知肚明,知道傑書這次是挽起袖子親自上陣給乾女婿擂鼓助威了,盧胖子背後的吳三桂的地頭蛇優勢,將要被抵消大半了,同樣從京城出來的欽差大臣,怕是很難爲盧胖子主持公道了。而當事人盧胖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是愁得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着覺,知道事情肯定要更麻煩更復雜了。
“少爺,這是林中丞剛派人送來的書信,來人騎的是六百里快馬,肯定是急事。”
肖二郎跑進盧胖子的書房,將一封書信雙手捧到了盧胖子面前,盧胖子不敢怠慢,趕緊接過書信打開,卻見信是林天擎親筆,內容則是向盧胖子發出警告,直接指出傑書此次南下雲南省親定是藉口,實際上必是爲李率祖和盧胖子相爭而來,目的是威懾盧胖子背後的平西王府和他林天擎本人,還有不能排除傑書利用親王身份威壓欽差、逼着欽差做出有利於李率祖決定的可能,要盧胖子務必小心行事。
除此之外,林天擎還給盧胖子指點了一條明路,建議盧胖子打李率祖一個時間差,利用欽差大臣輕車從簡先到雲南的機會,搶在傑書抵達曲靖之前坐實李率祖的罪名,讓欽差越早結案越好,這樣盧胖子纔有一線全勝希望。否則的話,案子拖得越久,對盧胖子越不利!
“東家,林中丞的指點是上策。”看完書信後,朱方旦當即說道:“只有搶在康王爺抵達曲靖之前讓欽差大人結案,這樣你纔有勝算。”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可是太清楚那些京官欺軟怕硬牆頭草的德行了。”盧胖子雙手拇指按住太陽穴,苦苦思索對策,“可是,我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讓這個欽差儘快結案呢?還有,這個欽差到底是搞什麼名堂,爲什麼不肯公佈姓名官職,這讓我怎麼投其所好?”
“東家,學生倒有一個主意。”朱方旦說道:“東家你到任以來,懲治惡霸清理冤獄,深得民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百姓組織和發動起來,在欽差抵達曲靖的當天就給他一個下馬威,攔馬攔轎告李率祖的狀,製造輿論壓力,逼着欽差當場表態收拾李率祖,然後再想其他辦法投其所好,讓欽差大臣站在東家你這一邊。”
“雖然是一個好法子,可是我上次已經用這個法子對付過林天擎了。”盧胖子沉吟道:“李率祖不是笨蛋,應該不會不準備對策,而且他還有一個優勢,他是知府,只要發現欽差蹤跡,可以搶在我前面抵達勝境關迎接欽差,製造先入爲主的印象。而我呢,沒有他李率祖的允許,不能隨便離開曲靖縣境,最快也只能在交水關見到欽差,這點可大大不利。”
朱方旦皺起了眉頭,也十分頭疼這個不利因素。這時,肖二郎忽然又小心翼翼的說道:“少爺,林中丞的信你看完了沒有?林中丞的信使說了,林中丞要求你看完這封書信之後,請把書信原樣退還,由信使帶回昆明交還給他。”
“把信還他?”盧胖子先是一楞,然後醒悟過來,冷笑道:“不愧是老狐狸,怕我這次失手被抄家,抄出這封書信,對他不利。”
“東家,把這封信謄抄一份,留下抄件。”朱方旦陰陰說道:“免得這個老東西牆頭草兩邊倒,在情況不妙的時候對我們落井下石。”
“不用了。”盧胖子搖頭,把書信交給肖二郎,讓他退還信使,說道:“林老頭對我不錯,能給我這樣的指點已經很夠意思了,如果再陰他一把,我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話雖如此,盧胖子心裡還是非常的不痛快,也更加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官場上,絕對沒有永遠的朋友,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同時盧胖子也陷入了深深的擔憂,就連和自己有恩有舊的林天擎都做好撇清關係的準備了,雲貴官場上那些牆頭草又會怎麼看自己,到了情況不妙時又會怎麼對自己,那就是可想而知了,
“怕他個屌,沒有金剛鑽,不攬這個瓷器活。”盧胖子又在心裡安慰自己道:“還好,我棋高一着,已經在李率祖身邊安插了一個內線,孔四婊子和姓周那個小白臉不管給李率祖出了什麼樣的餿主意,最遲一天我就能收到消息,知己又知彼,我還怕他幹什麼?”
盧胖子還是稍微有些輕敵和大意了一些,之前的爭鬥盧胖子能夠完全佔據上風,把李率祖的各種反擊手段扼殺,主要是靠着收買的李率祖師爺畢篙斌泄露消息,對此李率祖雖然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替小麻子掌管長江以南情報力量、十三衙門出身的孔四貞抵達曲靖之後,稍做研究就得出正確結論——李率祖身邊出了叛徒,把李率祖的一起計劃都賣給盧胖子!否則的話,安家土司故意鬧事那件事,李率祖絕對不可能輸得這麼慘!
得出了這個結論,雖然孔四貞和李率祖一時半會還揪不出叛徒是誰,可還是大大加強了保密力量,尤其是在制訂計劃收拾盧胖子和討論重要情報的關鍵時刻,女特務頭子孔四貞更是不允許任何不可靠的人在場,被盧胖子收買的畢篙斌也不例外。所以盧胖子說什麼也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和朱方旦討論林天擎的書信同時,他的敵人們,已經在孔四貞的情報網絡支持下,知道了小麻子這次派出的欽差究竟是誰,還有到了什麼地方。
“什麼?欽差是于成龍?”聽到這個可怕的名字,李率祖當場就嚇癱了,面無人色的慘叫道:“這個老東西可是一個水火不侵、油鹽不進的狠角色,他在廣東合城當知縣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二百五不怕死,他的上司沒有一個不怕他的,聽說就連平南王爺都要讓他三分,他當這個欽差查這個案子,我不是死定了?”
“四格格,會不會搞錯了?”周培公也是心驚膽戰的問道:“于成龍不是升任四川合州知州了嗎?怎麼又變成欽差大臣了?”
“瞧你們這樣,這個于成龍不是你們怕那個于成龍。”孔四貞嫵媚一笑,嬌笑道:“這個于成龍是小於成龍,是合州那個于成龍的同族兄弟,漢軍鑲黃旗人,去年年底由左都御史王煦舉薦,進了都察院當了一個御史,這次來雲南,也是他第一次出京辦差。”
“啊,不是合州那個于成龍?!”李率祖又驚又喜,徹底鬆了口氣,說道:“嚇死奴才了,謝天謝地,如果來的是合州那個老於成龍,那事情可就麻煩大了,那個老東西又難纏又瞭解民情,喜歡深入民間,到時候聽到那些刁民對奴才的污衊誣陷,奴才可就慘了。”
“你是該謝天謝地。”孔四貞白了李率祖一眼,說道:“本來我還一直擔心,如果皇上這次派王煦當這個欽差,那你纔是真正死定了!那個老東西才更不好對付,就算是康王爺出面,和本格格聯手施壓,也休想動搖他一絲半點!”
“四格格,你對這個小於成龍瞭解有多少?”周培公精細的問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立場上可能會傾向那一方?”
“從沒見過。”孔四貞搖頭,無奈的說道:“這個傢伙是去年十一月才進都察院的,沒上過幾個條陳,也從沒辦過任何案子,目前還看不出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過這傢伙是旗人,想來應該偏向我們一些。”
“四格格,不能輕敵,你剛纔說了,這個傢伙是王煦那個老東西親自提拔的。”周培公提醒道:“人以類聚,雖然王煦那個老東西很少提拔人,但只要是他提拔上去的,就沒有一個不是難纏的。李知府在曲靖的官聲實在太差了一點,如果這傢伙和王煦、還有和他的同族兄長老於成龍是同一類人,那我們的事情就難辦了。”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孔四貞反問道。
“具體怎麼辦,奴才現在也說不清楚,必須得掌握他的性格脾氣,纔好對症下藥。”周培公沉吟道:“不過既然這個小於成龍是第一次辦差查案,那麼經驗不足是肯定,我們應該抓住他這個弱點不放,先給他豎立一個先入爲主的印象。”
“具體怎麼做?”孔四貞繼續追問。
周培公沒有急着回答,苦苦思索許久後,周培公這才豎起兩個指頭,“奴才覺得,可以分兩步走。第一步,四格格你的人一定要盯緊小於成龍,掌握他在貴州的行蹤,然後李知府你去組織一批可靠的人,扮成喊冤叫屈的百姓,等於成龍一到勝境關,李大人你在迎接他的同時,就讓這些人到于成龍面攔馬喊冤,告盧胖子的刁狀,讓于成龍產生盧胖子橫行不法的先入爲主印象。”
“好,周先生妙計,本官馬上安排人去辦。”李率祖大喜答應。
“不能在曲靖縣組織百姓。”周培公警告道:“最好是從宣威羅平這些盧胖子目前手還伸不到的地方組織,或者從王繼貞那裡借一些雲南本地士兵過來,裝成百姓到于成龍面前告狀。否則的話,一旦讓盧胖子有了警覺,制訂了對策,那搞不好就會弄巧成拙了。”
“去辦這事一定要可靠,不能太多。”孔四貞也警告道:“而且從今天開始,替你辦這些事的人都要集中起來,由我的人監視,不讓他們和外界接觸,免得泄密!老孃也是服了你了,上次沾益安家土司鬧事的事,擺明了是有人泄密,讓盧胖子提前有了準備,佈置好了陷阱等你跳,你這個蠢貨竟然還懷疑盧胖子會未卜先知,簡直就是蠢到家了!”
“是,是,四格格教訓得是。”李率祖老臉通紅,點頭哈腰的說道:“奴才以後一定嚴格管教下人,不讓他們在胡來瞎來。”
“希望如此。”孔四貞冷哼一聲,又轉向周培公問道:“培公,你的第二步又該怎麼走?”
“第二步是一個字——拖!”周培公陰陰的說道:“等於成龍到了以後,一定要暫時穩住他,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把他包圍起來,切斷他與外界聯絡的渠道,讓他無法和曲靖府那些刁民窮鬼接觸,如果可能,最好是讓他無法和盧胖子接觸。這一步如果成功,我們進則可以把他收買過來,讓他直接做出對我們有利的決定;退則可以爭取時間,等到康王爺的隊伍抵達曲靖,我們就更多幾分勝算了。”
“總之一句話,時間拖得越久越好。”周培公聲音益發陰沉,“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只要能拖到康王爺抵達曲靖,給李大人擂鼓助威,那麼象小於成龍這樣剛入仕途的人,就算有滿腔抱負,對李大人在曲靖的所作所爲心裡不滿,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得罪康王爺的後果。同時有康王爺坐鎮,盧胖子背後的靠山吳三桂老東西,也不會不掂量掂量繼續把事鬧大的後果,指不定就會生出卸磨殺驢、棄卒保車的念頭!”
“到了那時候,盧胖子再不被千刀萬剮,滅族抄家,就真的沒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