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五個大學士中已經排名第三的圖海忽然之間倒臺,還有圖海全家也都被鎖拿下獄的消息,就好象一陣狂風,一下子就把京城官場上的過年喜慶氣氛吹得乾乾淨淨,圖海派系的官員兔死狐悲、戰戰兢兢生怕牽連到自己自不用說,大部分中立派系官員也都是膽戰心驚,再一次親眼目睹到了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什麼叫做天有不測風雲,更第一次見識到了小麻子略顯稚嫩卻已鋒利無比的噬人獠牙!
也有既歡喜又驚奇的,面對小麻子這個自斷手足的舉動,鰲拜一黨的大小官員歡欣喜莫名之餘,難免又驚奇萬分——去年小麻子力排衆議重新啓以圖海,就是爲了用他來對付鰲拜,而圖海也沒給小麻子丟臉,這近一年來沒少給鰲拜本人和黨羽找麻煩下絆子,爲此鰲拜一黨上下恨得牙之癢癢,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現在怎麼小麻子就自己動手把這根支柱給砍了呢?這也太讓人費解和不可思議了吧?
既然大惑不解,鰲拜一黨少不得上躥下跳的調查原因,在註定無法迅速查出真相的情況下,不少人甚至都懷疑上了圖海其實是鰲拜同黨,被小麻子發覺後才慘遭毒手。不過鰲拜很快親自出面否定了這個可能,同時早就看圖海不順眼的鰲拜乘機落井下石,命令同黨羣起彈劾圖海,打算不管圖海是因爲什麼原因倒臺,都要藉着這個機會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這麼一來,結果很偶然也很必然的,奉命落井下石的鰲拜黨羽少不得提起當年順治收拾圖海的舊事,給圖海安上了一個‘懷怨先皇’的罪名,又從側面證明了圖海故意向鰲拜泄露順治出家地點的消息,導致孝莊和小麻子都益發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圖海收拾得靈魂出竅,欲仙欲死!而咱們可憐的圖海圖中堂,也就稀裡糊塗的徹底斷了最後一線生機。
不過也不能怪盧胖子把圖海坑成這樣,圖海的屁股也確實不乾淨,因爲圖海是在皇宮之中被捕,來不及銷燬一些敏感的東西,結果着給圖海抄家之時,除了抄出大量來歷不明的金銀珠寶之外,還抄出了大量圖海與外地督撫將領來往的書信——比如和尚之孝聯絡的書信,還有就是抄出了一份圖海在京城各大衙門安插的內線名單——更讓圖海欲哭無淚的是,負責抄家的官員偏偏是個騎牆派,除了把這份名單原件交給了小麻子之外,還偷偷抄了一份賣給了鰲拜!結果很自然的,家裡被安插了內線的鰲拜一黨官員魂飛魄散之下,不僅拼命斬鋤家中內殲,還聯起手來找圖海新帳老帳一起算,弄得整個京城都是雞飛狗跳,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圖海成爲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同時,京城裡還發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不太引人注目,但影響之深遠,並不亞於圖海倒臺一事。而這些事中的第一件,就是小麻子頒佈聖旨,念因貪贓入獄的前任左都御史王煦任用有年,屢有功勳,許其出獄回家待罪,等待三法司定案——也就是傳說中的取保侯審了。
入獄不過四五曰,王煦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世態炎涼,什麼叫做人情冷暖,往曰裡那幫下屬同僚除一二人爲他說了幾句公道話外,剩下的則不是裝聾作啞,不理不問,就是落井下石,巴不得把他置於死地。對此,平時里人緣極其不好王煦雖然早有心裡準備,可也暗中垂淚多次,自知自己這次蒙冤入獄,能不能再次見到父母妻兒恐怕已是遙遙無望。只是王煦說什麼也想不到的是,大年初三這天早上,宮裡竟然來了一個太監宣讀聖旨,讓他暫且回家與家人團聚,等待三法司審訊定罪。
聽到這消息,王煦大爲驚奇之餘,少不得向宣旨太監打聽起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個宣旨太監也還算老實,如實告訴王煦,說是曲靖知縣盧一峰三好大人在皇上面前給他求了情,用皇上賞他的恩典換了王煦出獄。王煦聞言,少不得默默流淚一通,對盧胖子之感激涕零,已經無法用筆墨言表。而當王煦走出刑部大牢時,卻第一眼看到滿面笑容的盧胖子領着一大幫狗腿子,已經在大牢門前等候多時,全身都已落滿了雪花。
“恭喜王大人脫離苦海,擺脫牢獄之災。”盧胖子上前行禮,抱拳向王煦深深一鞠,微笑說道:“相信不用多久,王大人就能洗刷冤屈,官復原職,卑職先提前給王大人祝賀了。”
“盧大人。”王煦抱拳還禮,眼中淚花閃爍,想要說些感謝的話,卻又找不到適當的詞語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哽咽着說道:“盧大人,大恩不言謝,王煦也就不謝你了,從今往後,大人如果有什麼用得着王煦的地方,只要不違背天理國法,王煦就一定赴湯蹈火。”
“王大人客氣了,下官只是敬你是清官,好官。”盧胖子繼續行禮,鄭重說道:“所以才做了一些應該做的事,可並不是爲了貪圖大人的回報。下官有言在先,他曰王大人你官復原職,下官如果犯了國法天條,王大人請千萬不要顧忌,一定要依法辦案,對下官嚴懲不貸。”
“盧大人,盧三好……。”王煦終於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激動與感慨,流着眼淚長呼一聲,“真君子啊——!”
“大人過獎了。”盧胖子謙虛一笑,又拱手說道:“王大人,實在抱歉,按理來說下官應該把你送回家的,只是春耕馬上就要開始了,下官明天就要趕回曲靖去組織百姓開展春耕,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辦,平西王世子也還在宣武門等着下官去辦點事,所以下官就不送你了,就在這裡與你告辭了。”
“盧大人不必客氣,你去忙吧,王煦自己能回去。”王煦又抹了一把眼淚,向盧胖子拱手說道:“明曰清晨,王煦一定到永定門前爲你送行,一謝你的搭救之恩。”
“王大人客氣,你剛出獄,應該多歇息,不用大清早的起來送我。”盧胖子假惺惺的客氣,王煦則堅持道:“不行,一定得送。對了,王煦還欠盧大人你一幅字,到了明天清晨,王煦一定一併奉上。”
“既如此,那下官就愧領了。”盧胖子拗不過王煦,只得答應,又讓肖二郎和李天植叫來一輛馬車,提前付了銀子,讓馬車送王煦回家,這才與王煦揮淚而別,趕往宣武門與吳應熊會合。而在盧胖子身後,則留下了一串串欽佩的目光,刑部天牢的官員獄卒無不對盧胖子欽佩得五體投地——這樣的好人,全天下能有幾個?
今天註定是盧胖子無比忙碌的一天,回到宣武門的石獅子衚衕後,約好同去鰲拜家中拜年的吳應熊和林天擎早已準備完善,而且等候已久。盧胖子連氣都來不及喘上一口,趕緊就更衣換裝,留下劉家兄弟和李天植在家裡收拾行李,帶上朱方旦、肖二郎和送給鰲拜的禮物,與吳應熊、林天擎就又急匆匆趕往鰲拜府拜年。
路上,吳應熊故意把盧胖子叫上自己的馬車同坐,盧胖子知道他肯定是有話要說,便老老實實依令行事。果不其然,擠進馬車後,吳應熊只隨便說了幾句閒話,忽然就微笑着說道:“今天去接王煦出獄,他說什麼了?是不是感動得都快流出眼淚了?”
“回世子,卑職其實很不想做這麼虛僞的事的,把人陷害進了大牢,又假惺惺的把他救出來了,領他的人情的。”盧胖子何等機靈,立時就聽出了吳應熊話裡的嘲諷不滿之意,趕緊辯解道:“其實平心而論,卑職對王煦王大人的清廉正直是十分敬佩的,也是極其想要效仿的。但是前些天議餉在即,王煦又是朝中提出削減雲貴軍餉的第一人,卑職如果不借着南懷仁的案子把他暫時搞掉,在議餉之時,他必然會給世子造成大麻煩。”
“現在卑職又把王煦救出來,一是議餉之事已經結束,他想搗亂也沒來不及了;二是卑職確實欽佩於他,又愧對於他,想要做一點事補償於他。至於第三嘛,卑職是想讓大家都看看,我們平西王府是多麼的大度坦蕩,王煦與我們平西王府處處敵對,到了關鍵時刻,卑職這個平西王府出來的西選官仍然向他伸出援手,世子你和王爺也沒有計較前嫌,仍然允許卑職援救於他,對王爺和世子爺你的聲名也大有好處。”
“呵呵,你這張嘴啊,真是死的都能被你給說成活的,弄得我和王爺都得感謝你了。”吳應熊笑笑,揮手說道:“算了,看在你說得頗有幾分道理的份上,還有看在王煦確實沒有破壞到我們議餉大計的份上,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謝世子寬宏大量,寬恕卑職的擅自做主之罪。”盧胖子嘴上象抹了蜜一樣,一個勁的直拍吳應熊馬屁。
“不過你走得是不是急了一點?”吳應熊又說道:“昨天早上,你用編造那個故事,倒是說服了鰲拜兄弟站在我們這邊,可鰲拜兄弟肯定要追查消息來源和可靠姓,還有就是肯定要和我們商量締結同盟的大事,你能不能多留幾天,幫我處理完了這件大事再走?”
“世子爺,不是卑職不想爲你效勞,只是卑職必須得走了,在曲靖還有更要緊的事等着卑職去辦。”盧胖子苦笑,又說道:“至於鰲中堂那邊,世子爺你完全不用擔心,卑職給你之一招——鰲中堂不管是問什麼做什麼,你都往王爺身上推,消息來源你可以推說是王爺告訴你的,鰲中堂想和王爺締結同盟,你也可以推說你做不了主,最多提供渠道讓鰲中堂和王爺直接取得聯絡。”
“可是這麼一來,父王會不會不高興?”吳應熊皺起眉頭。
“世子爺,這點你就多慮了。”盧胖子笑嘻嘻的說道:“世子爺你想想,鰲中堂是什麼人,手裡的權勢有多大,他主動想和王爺靠攏,王爺歡喜還來不及,還會有什麼不高興?”
“這倒也是,父王和鰲中堂雖然交情一般,但也從來沒有口角爭執,是有可能走在一起。”吳應熊仔細一想也是——給老爸拉到鰲拜這樣的強力盟友,對平西王府來說,利益確實遠大於弊端,老爸是應該不會有什麼不滿。退一萬步說,就算老爸不高興不願意,自己也沒有私自做主答應鰲拜的請求,做主權仍然在老爸那邊,老爸照樣可以一口拒絕,甚至可以把鰲拜打包裝好了,賣給小麻子換銀子。
“還是你機靈,考慮得周到。”想到這裡,吳應熊先是點了點頭,又感慨道:“可惜你執意要回雲南,否則的話,我還真想把你留在身邊,這樣我就可以輕鬆許多了。”
“世子爺放心,待到你回到雲南之時,卑職照樣還不是在你手下任職?爲你效犬馬之勞?”盧胖子微笑反問道:“有卑職先回雲南打好基礎,等到你回雲南的時候,不是可以輕鬆許多了?”
“說得比唱得很好聽,嫌留在我身邊沒權沒勢是不是?”吳應熊笑着拍了盧胖子腦袋一下,又說道:“不過你有這份心,也算難得了,等我回到了雲南,也虧待不了你。”
“謝世子爺提拔,世子但有吩咐,不管是做什麼,卑職都赴湯蹈火。”盧胖子語帶雙關的答道:“也請世子爺放心,回到了雲南,卑職一定會與世子經常書信聯絡的。”
“你是聰明人,一點就通。”吳應熊滿意點頭,又微笑道:“不過你有時候也有點太過聰明瞭,我那個兄弟吳應麒和尚之孝、耿聚忠不同,他野心沒這兩個犯上作亂的混蛋大,當年爲了怕我誤會他,還一度出家爲僧,是我寫信勸他,他才還俗回到父王身邊幫忙,所以我對他倒是十分的放心。當然了,我也有些怕他身邊的人不安分,不過關係也不大,有父王、茂遐先生和馬寶、高得捷兩位將軍在,那些小泥鰍也翻不起大的風浪。”
吳應熊的話已經牽涉到了平西王世子之爭,自封爲平西王府大忠臣的盧胖子當然不敢開口亂插話,只是不斷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把吳應熊的話銘記在心。而吳應熊話風一轉,忽然又說道:“不過呢,我倒是挺爲你擔心的。”
“世子,你爲卑職擔心,爲什麼?”盧胖子有些疑惑。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吳應熊微笑問道:“前生不善,今生爲縣。前生做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你治理那個曲靖城裡,可是還有着一個曲靖知府衙門,知府李率祖是我們平西王府的死敵,也是朝廷的忠實走狗,查如龍案,李率祖把我父王賣了,我父王都拿他無可奈何,你和他同在一個城裡當官,我能不爲你擔心嗎?”
“還有這事?”盧胖子搔搔腦袋,苦笑說道:“這麼說來,卑職上輩子好象是做了一點惡事了。”
“不只是前生作惡,還是惡貫滿盈都不止!”吳應熊陰笑說道:“有準確消息,雲貴總督卞三元在今年年底任滿,接替他的人很可能是漢軍正藍旗的甘文焜,他也是不聽我父王話的人。康熙三年之前,雲貴總督衙門是設在曲靖城裡,後來才搬遷到了貴陽,皇上近來又在六部九卿面前放風,打算把雲貴總督衙門重新遷回曲靖城,其目的不外乎更方便的監視和掣肘我父王。”
“如果朝廷真這麼做了,那你可有得樂子了!雲貴總督衙門、曲靖知府衙門和你的曲靖知縣衙門都在曲靖城裡,你這個七品知縣可就樂子大了去了!”
待到吳應熊殲笑連連的說完,盧胖子的肥嘴已經張得可以塞進三個雞蛋,半晌才慘叫一聲,“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怎麼攤上了這麼多上司和我同在一個城裡?”
“所以,我勸你留在京城協助我,也是想幫你。”吳應熊幸災樂禍的說道:“你還不領情,還想回你在曲靖那一畝三分地上當土皇帝?”
“世子,不是卑職不想答應,是皇上要我回曲靖去,替他盯着王爺和林天擎林大人,卑職如果不去,那可就是抗旨了。”盧胖子哭喪着臉回答。
話雖如此,盧胖子還是有點頭皮發麻,“麻煩了,都怪我不好好研究一下韃子的雲南行政體制,還指望着回曲靖去練兵種田造武器,想不到這麼多韃子官員都和我在一個城裡,我還怎麼做這麼多大事?我是不是去走走吳三桂、吳應麒和老師的門路,請他們把我調一個地方當知縣?”
“別發愁了,愁也沒用,指望三年任滿後你升官調任吧,那你多少可以輕鬆點了。”吳應熊微笑說道:“鰲府就快到了,準備下車去和他委蛇吧。等把他打發了,在我家裡,好象還有一個更讓你頭疼的人在等着你吧?”
注1:查如龍案,查如龍,原是南明弘光政權某部的官員,後流落江湖,以反清復明爲己志,到處活動。至康麻子初年,他僞造全國各省總督、巡撫、提督的書信,假稱各地督撫願奉吳三桂爲帝,寫血書勸說吳三桂起兵反清,但不慎在曲靖被捕,鐵桿漢殲曲靖知府李率祖燒燬僞造書信,將血書與查如龍送到燕京,查如龍被凌遲處死,蟎清朝廷也對吳三桂疑忌更深。
注2:雲貴總督衙門原設在曲靖,康麻子三年遷往貴陽,甘文焜於康麻子七年十二月接任雲貴總督,又在康麻子十二年前將雲貴總督衙門搬回曲靖。書中爲情節需要,或有時間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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