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想試探一下盧胖子是否真的認識康小麻子,試探一下盧胖子這些天來表現出來的忠君愛大清面目到底是真是假,周培公精心設計了一出假皇帝戲碼,原打算着事後如果試探出盧胖子的虛僞面目,拿到盧胖子長期以來弄虛作假的鐵證,那麼一切都好說,假冒皇帝也是有功無罪,還可以乘機追查傅弘烈案的真相,把盧胖子置於死地。
如果試探不出來呢,周培公和孔四貞也不怕,反正是在沒有外人的索額圖府後花園裡演的戲,花園子裡的閒人早被趕了一個乾乾淨淨,周培公不說,孔四貞不說,演假皇帝的索敏泰不說,假扮侍衛又用銀子餵飽了的四個索府家丁也不說,盧胖子就是喊破大天去,也是無憑無據無人相信。
算盤打得雖好,可週培公和孔四貞做夢都沒想到的是,盧胖子竟然比還他們還狠,比他們還陰,不僅沒有上他們的當,還將計就計上演了一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君愛大清好戲,一下子就把事情給擴大了,不僅鬧得索額圖府衆人皆知,還徹徹底底的把周培公和孔四貞逼入了絕境。——畢竟,假冒皇帝可是殺頭滅門的死罪,孔四貞在康麻子面前再得寵幸,也不可能將這件事完全遮掩下去。
事情鬧到了這步,事前並不知情的索額圖震怒和恐懼之下,當然是趕緊一邊把所有罪責往孔四貞和周培公身上推,一邊讓人把索敏泰給捆起來,親自押着他送到皇宮投案自首,希望康麻子能看在自己是他老婆赫舍裡親叔叔的份上,網開一面,饒自己這個年幼無知的兄弟一命——最起碼,別牽扯到自己身上。那邊孔四貞也不敢怠慢,也是叫人把周培公給捆了,也是趕緊親自把周培公押往皇宮負荊請罪,儘量減少一些自己的罪責。惟獨可憐了咱們剛剛被從水裡撈出來的盧胖子盧大人,被孤零零的扔在索額圖家裡,生死不知,死活難料。
咱們的盧胖子盧大人,冤啊,苦啊,可憐啊!
索額圖也不笨,爲了儘量減輕罪名和救最小的弟弟一命,靠着在宮廷當侍衛這層關係,提前把消息送到了年僅十四歲的侄女皇后赫舍裡面前,讓赫舍裡趕快到養心殿裡吹點枕頭風,力爭讓康小麻子少發點脾氣,這樣纔多一點希望。而赫舍裡聞訊嚇得魂飛魄散之下,也是靈機一動,並沒有直接跑到了康小麻子最尊敬的太皇太后孝莊那裡,求她出面說情,結果這麼一來,稍做耽擱之下,索額圖和孔四貞求見的牌子,也就同時送到了正在布庫房和少年侍衛們練習布庫的康小麻子面前了。
“奇怪,朕不是讓索額圖和孔四貞今天在索府裡籠絡盧一峰嗎?怎麼這會就遞牌子求見了?”抹着臉上的汗水,小麻子疑惑說道:“難道已經成功了?可現在午時都還沒有過,應該沒這麼快吧?”
“皇上,應該不是這件事。”養心殿總管太監張萬強戰戰兢兢的說道:“聽剛纔進來通稟的奴才說,索額圖索大人用繩子捆着他最小的兄弟索敏泰,說是來向皇上請罪。孔四貞四格格也用繩子捆着一個叫周昌的七品官,也說是來向皇上負荊請罪。”
“什麼?都是來請罪的?”小麻子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耳朵,驚訝說道:“他們搞什麼名堂?那個周昌,四格格昨天才在朕的面前大力褒獎和舉薦過他,怎麼今天就綁着他來請罪了?還有索額圖,他吃錯藥了,竟然捆着他的親弟弟來請罪?索敏泰做什麼了?”
“皇上,索大人和四格格他們都沒說清楚,所以奴才無法回奏。”張萬強如實回答,又小心翼翼的說道:“奴才請示皇上,是讓奴才問個清楚,還是讓他們直接進來?”
“索額圖和孔四貞都不是小題大做的人,看來肯定是出大事了。”小麻子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忙說道:“擺駕養心殿,再派人去把索額圖和孔四貞他們都宣進養心殿。”
衆侍衛和衆太監一起答應,片刻之後,康小麻子換上僞龍袍,領着一大羣侍衛太監浩浩蕩蕩殺向養心殿,前腳剛進殿,後腳索額圖和孔四貞也親自押着索敏泰和周培公一起進來,四人兩幫遠遠隔開,一起磕頭說道:“奴才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麻子仔細一看,見索額圖帶來的索敏泰果然被手腕粗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臉上還有清晰可見的淚痕和一個通紅的五指印,而孔四貞帶來的周培公更是被捆得象是糉子一般,臉上更是鼻青臉腫,嘴角還在滲血,顯然已經吃過了不少苦頭。小麻子更是奇怪,滿頭霧水的問道:“索愛卿,孔愛卿,你們二位搞什麼名堂?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皇上,奴才死罪!”索額圖和孔四貞異口同聲的回答道:“奴才罪該萬死,特來向皇上請罪!”說完之後,索額圖還扭過頭來惡狠狠瞪一眼孔四貞,孔四貞心虛不敢回瞪,只是把臉扭開,不敢去看索額圖那可以殺人的噴火目光。
“到底出什麼事了?仔細說。”小麻子不耐煩的催促道。
“回皇上,奴才教弟無方……。”索額圖搶着說。
“回皇上,奴才治下無方……。”孔四貞也同時搶着說,結果兩人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就誰也說不清楚誰也聽不明白了。
“夠了。”小麻子動起怒氣來,喝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索額圖,你先說,孔四貞,你後說。”
“謝皇上。”索額圖大喜,趕緊磕頭,把今天在家裡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還有就是拼命的把責任推到孔四貞和周培公身上,再三強調自己事先並不知情。末了,索額圖哭喪着臉說道:“皇上,奴才對弟弟管教無方,一時失察,導致他被奸人引誘,做出瞭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奴才甘願領罪。但請皇上看在赫舍裡家對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還有看在索敏泰年幼無知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孔四貞——!”小麻子差點沒氣瘋過去,猛的一拍桌子,衝着孔四貞咆哮道:“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派人假扮朕誆騙朝廷命官,還差點導致朝廷命官無辜冤死!你知罪嗎?”
“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孔四貞拼命磕頭,也是趕緊推託責任道:“皇上明查,奴才也是一時糊塗,被弘文院供奉周昌蠱惑,爲了查明盧一峰對皇上的忠心是否有假,這才做出了這樣的荒唐事。但奴才可以對天發誓,企圖逼死盧一峰,確實不是奴才的主意啊,這都是周昌一手安排的啊!事發之後,奴才也知道茲事體大,不敢隱瞞,趕緊就押着這個奴才來向皇上請罪了。”
“周昌——!”小麻子雙目噴火,殺氣騰騰的把目光轉到周培公身上。
“皇上,微臣有罪!”所有人都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推,周培公也知道今日在劫難逃了。左右是個死,周培公也豁出去了,擡起頭大聲說道:“但是在皇上誅滅微臣九族之前,請皇上讓微臣把話說完,一訴衷曲,微臣雖死也無憾矣!”
“你還有什麼衷曲可訴?”小麻子咆哮道:“你小小一個弘文院供奉,竟然敢蠱惑他人假扮皇帝,欺君犯上,構陷忠臣,險些害得忠良無辜屈死!象你這樣大膽犯上的奴才,死有餘辜,還有何衷曲可訴?”
“回皇上,微臣是身犯死罪,但微臣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死到臨頭,爲了徵求那最後的一線生機,周培公橫下一條心,大聲說道:“皇上,微臣知道你十分賞識盧一峰盧大人,對此也頗爲妒忌,但微臣今日此舉,並非爲了自己,而是爲了讓皇上你不受矇蔽啊!”
“皇上,福建一案,疑點重重,傅弘烈與楊國泰兩位大人神秘慘死,至今未能查出真相,而盧一峰的供詞之中,明顯有着致命漏洞!這樣的人,他的爲人說話能可靠嗎?!”
“盧一峰他口口聲聲對皇上你忠心耿耿,可是他卻投身於平西王府,只顧爲平西王爺的差使鞍前馬後,四處奔走,卻全然不顧皇上你的爲難之處,從未給皇上你着想過一分一毫,口是心非,大奸似忠!這樣的人,微臣如果不替皇上探明他的真正用心,揭露他的真正面目,皇上你敢放心用他嗎?”
“微臣今日此舉,雖然罪該萬死,但歸根到底,微臣也是爲了皇上你啊!倘若查出盧一峰真是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你自可以放心用他!微臣也將向他磕頭賠罪,向皇上自刎謝罪!倘若查出他是大奸似忠,口是心非,揭穿他的虛僞面目——那麼皇上,微臣就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罪了。”
周培公的話義正言辭,擲地有聲,確實是盡到了一個做奴才的本分。但很可惜的是,小麻子眼下正在氣頭上,只是咬牙獰笑問道:“這麼說來,你讓人假扮朕試探盧一峰,朕倒是要感謝你了?”
“這都是微臣應該做的,怎敢蒙皇上相謝?”周培公咬牙答道。
“哈!”小麻子笑得益發猙獰,說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盧一峰口是心非,大奸似忠,那麼你可有證據!”
“微臣沒有!”周培公斬釘截鐵的說道:“但微臣自己的直覺告訴微臣,這個盧一峰,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皇上你如果對他託以重任,對他的話信之無疑,那麼微臣敢斷定,皇上將來必然後悔不迭!”
“嘿嘿。”小麻子笑笑,陰聲說道:“如果光是僅憑你覺得盧一峰不簡單,不可靠,朕就要把盧一峰千刀萬剮,凌遲處死,那麼我大清國法何存?法典何在?”
“如果哀家也覺得盧一峰不簡單,不可靠呢?皇上怎麼看?”
這時候,養心殿後殿中忽然傳來孝莊的聲音,說話間,孝莊已然在貼身宮女蘇麻喇姑和皇后赫舍裡的左右攙扶下,扶着龍頭柺杖緩緩走了出來。孔四貞和索額圖等人不敢怠慢,趕緊一起磕頭,口稱千歲老佛爺;小麻子也是趕緊迎上去,攙住孝莊說道:“祖母,怎麼把你老人家也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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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已經到了一會了,這個周昌的話,哀家也全都聽到了。”孝莊不動聲色,先是到小麻子的龍椅旁坐下,這纔對小麻子說道:“孫兒,這個周昌辦法雖然錯了,但他的心是對的。哀家和他一樣,也覺得這盧一峰並不簡單,至少絕對沒有你看上去那麼忠心耿耿。”
“祖母,可是沒有證據啊。”小麻子苦着臉說道:“孫兒雖然是皇上,但無憑無據的,孫兒也無法治他的罪啊。”
“如果有證據的話,哀家早就讓你把那個盧一峰殺了。”孝莊陰陰說了一句,又說道:“孫兒,這幾天你和盧一峰會面的經過,哀家也多少聽到了一些,不錯,他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做的那些事,確實是很討你喜歡。可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他其實早就已經認出了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說這些話做這些事?”
“孫兒確實也懷疑過。”小麻子苦笑說道:“可是孫兒派人仔細查了,那個盧一峰確實是第一次進京,從來沒見過朕,孫兒和他言談之間,也從來沒有暴露過身份,他就算想知道朕的身份,也沒有門路啊。”
“可如果吳應熊告訴過他,皇上你的容貌長相呢?”孝莊忽然又問了一句。——順便強調一句,小麻子的臉部特徵是十分明顯的,一般人見過一次都不會忘記。
“這……。”小麻子張口結舌,半晌才說道:“這倒是有可能。”
“這不就結了?”孝莊平靜說道:“既然盧一峰有可能已經提前察覺了皇上的身份,還能裝得如此若無其事,孔四貞和周昌替你試探一下他,有什麼不對?——當然了,他們的辦法大大不對。”
“如果真是這樣……。”小麻子打了一個寒戰,在心底補充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盧胖子就太不簡單了。”
“皇上,其實上一次福建的事,太皇太后老佛爺就覺得這個盧一峰不簡單。”蘇麻喇姑插話說道:“皇上你想想,那封信,誰也不能證明是不是臺灣鄭逆的反間計,唯一的孤證就是盧一峰和平南王府小格格的口供,雖然小格格幫着盧一峰做僞證的可能性極小,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平南王爺和平西王爺雖然一生不睦,但是在很多地方,他們還是有着共同的利益的。”
被孝莊和蘇麻喇姑這兩個精明透頂的女人這麼一說,對盧胖子極爲欣賞的小麻子也難免打了一個寒戰,開始重新考慮起自己對盧胖子的態度來——自己對盧胖子,是不是印象太好了?太過於信任了?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推測,還無法證明這個推測會不會就是證實。”孝莊鄭重說道:“在查明真相之前,我們也不能妄下決斷。這樣吧,盧一峰這次京城不是爲了按例陛見嗎?明天讓吏部領着他進宮陛見吧,哀家和你一起接見他,哀家想親眼看看,這個把廣東、福建和京城都攪得雞犬不寧的盧一峰,到底是什麼模樣,到底是奸是忠。”
“好,祖母法眼如炬,明察秋毫,一定能明辨忠奸,分清黑白。”小麻子大喜,對祖母的識人之能還是十分有信心的。末了,小麻子又指着索額圖、孔四貞和周培公等人問道:“祖母,那麼他們幾個人怎麼辦?”
孝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招手把小麻子叫到面前,在小麻子耳邊低聲說道:“索額圖家和鰲拜是死敵,孔四貞在廣西替你監視吳三桂和尚可喜,你如果治了他們的罪,是自斬臂膀,自斷羽翼,親者痛,仇者快,明白了嗎?”
“孫兒明白。”小麻子低頭,也是低聲問道:“可是假冒皇帝這麼大的罪,孫兒不能不對天下人有所交代啊,否則的話,以後還不得假皇帝滿天飛?”
孝莊不再對小麻子說話,只是轉向索額圖問道:“索大人,聽說你這個弟弟喜歡唱戲,是這樣嗎?”
“敏泰喜歡唱戲?”索額圖先是滿頭霧水,然後猛的醒悟過來,忙說道:“太皇太后老佛爺所言極是,敏泰確實從小喜歡戲曲,簡直就是一個戲癡,唱什麼角就認爲自己是什麼人。今兒個他在花園子裡唱《打龍袍》,就是因爲太過入戲可,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偏巧周昌和盧一峰盧大人都誤會了,因爲他真是皇上,所以就鬧出了這樣的笑話。”
“老佛爺聖明。”周培公也不傻,馬上磕頭說道:“卑職之前從沒見過皇上,所以今天碰上索小公子唱戲時的自稱言語,就誤會了他的身份,這才導致了接下來的誤會,微臣該死,該死!”
“你自作聰明,錯認聖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孝莊不動聲色的說道:“哀家判你杖二十,革職流放,發往廣西充軍,你可服氣?”
“微臣服罪,謝老佛爺開恩,謝皇上不殺之恩。”周培公歡天喜地的答應,拼命的磕頭。
“皇上,你覺得哀家這麼定案和這麼處罰,可合適否?”孝莊轉向小麻子問道。
“祖母斷得極是,判得極是。”小麻子連連點頭,又說道:“可是當時在場的,還有林天擎和盧一峰,他們……。”
“皇上,皇上——!”就在這時候,養心殿外忽然又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一個青年侍衛,卻是小麻子極其信賴的貼身侍衛曹寅,剛一進殿就雙膝跪下,氣喘吁吁的磕頭說道:“啓稟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你的西洋老師南懷仁南神甫,在他的教堂之中被人殺了!”
“什麼?”小麻子猛的跳起來,喝道:“誰殺的?兇手抓到沒有?”
“南神甫是死了近半個時辰才被人發現的,沒人看到兇手。”曹寅擦着汗說道:“但是順天府尹呈報,他在南神甫屍身之上,發現了關於兇手身份的關鍵證據!”
“什麼證據?”小麻子大吼問道。
“回皇上,是一面腰牌。”曹寅戰戰兢兢的磕頭說道:“鰲拜鰲中堂府上衛士的腰牌,在南神甫手中發現的!有可能是南神甫被人刺殺之時,臨死前在兇手身上扯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