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嶽樂,奉命拜見……大清太師。”
第二遍聽到嶽樂略帶哽咽的拜見聲音,正處在黯然神傷中的鰲拜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抹去臉上的混濁老淚,清清嗓子,答道:“安親王不必多禮,快快請起。來人,爲安親王設座。”
“謝太師。”嶽樂答應起身,但並沒有坐下,只是試探着問道:“太師,今曰你突然傳喚小王過來,莫非是爲了今曰邸報上登載的皇上釋放吳應熊一事?”
鰲拜的神情重新黯淡下來,猶豫了片刻之後,鰲拜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承認確實是因爲這件事緊急傳喚嶽樂,又問道:“安王爺,你是親王,又是皇上的親堂叔,與皇上聯繫最多,本相問你一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可否?”
“太師莫非想問,小王手裡可有皇上密旨?”嶽樂試探着反問道。
“當然不是。”鰲拜果斷搖頭,沉聲說道:“安王爺,老夫直言莫怪,以皇上這些年來對你的猜忌防範,就算有密旨也不會頒佈到你手中。尤其是針對老夫的密旨,皇上更是隻會頒發給勒爾錦、給喇布、給傑書,甚至頒發給圖海,也絕對不會頒發到你的手中——老夫對咱們那位皇上,實在是太瞭解了。”
“謝太師體諒,正是如此。”嶽樂心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還是鰲拜瞭解自己啊,小麻子和小麻子的爹這麼多年來對自己就象防賊防強盜一樣,逼着自己夾着尾巴做人,在京城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麼可能把對付鰲拜這樣的機密大事託付給自己?感動之下,嶽樂趕緊又問道:“那不知太師要問什麼,小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樣最好。”鰲拜露出些笑容,也是趕緊問道:“安王爺,老夫問你,你在與皇上的書信密摺來往之間,皇上可曾流露過與吳三桂老賊私下言和的意思?或者有沒有流露出招撫吳三桂老賊的意思?”
“沒有!”嶽樂矢口否認,斬釘截鐵答道:“小王可以對天發誓,皇上在與小王的書信來往之中,從沒有一個字提到這樣的意思!”
“是這樣啊?”鰲拜的眉頭皺起,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皇上是見到戰事不利,臨時起意預留後路,埋下與吳三桂老賊談判言和的伏筆?或者皇上對你也深爲防範,故意不在你面前流露半點口風?”
“太師不必如此擔心。”嶽樂勸慰道:“依小王看來,此事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皇上念在吳應熊是他親姑父的情分上,或者是看在吳應熊對大清朝廷忠心耿耿,不肯背叛朝廷潛逃出京的份上,這纔開恩施放吳應熊出獄,並且賞還官職。或者皇上是想樹立標杆,讓雲貴將領官員明白只要對大清朝廷忠心,皇上就可以既往不咎,便於我軍招撫敵軍,安撫民心。”
“咱們的皇上,是這樣寬宏大度的人嗎?”鰲拜反問道。
嶽樂啞口無言,小麻子外寬而內忌,腹黑且多疑,狠毒而又狡詐,就因爲吳應熊不肯聽從吳三桂命令逃出燕京就饒他不死,這樣的可能姓實在太小得可憐了
。至於利用釋放吳應熊做文章,招撫雲貴叛軍將官,邸報上又沒有提到一個字,這麼好的顯示恩典機會都不肯利用,足以證明小麻子就根本沒安這個好心了。
反覆盤算許久後,嶽樂只得又拱手說道:“太師,皇上此舉,用意實在令人難以揣測,依小王看來,與其疑神疑鬼動搖軍心,渙散士氣,不如直接上一道奏表反對皇上此舉,要求皇上將吳應熊重新收監或者直接斬首,以定軍心。這麼一來,皇上即便不許,我等也可明白皇上用意,再隨機應變,制訂對策。”
鰲拜猶豫,片刻才勉強點頭,說道:“那就這麼辦吧,不過老夫並不想上這道奏表,麻煩安親王替老夫上折,向皇上陳述利害,要求皇上將吳應熊重新收監,藉以試探皇上真正用意如何?”
“太師吩咐,小王敢不從命?”嶽樂一口答應,又小心翼翼問道:“不過,太師乃是全軍主帥,親自上這道奏表勢必效果更好,爲何要讓小王這個副手出面呢?”
鰲拜再次猶豫,半晌才緩緩說道:“皇上素來嫉恨老夫,對老夫的防範甚至還在防範三藩之上,老夫上這樣奏表,只怕會適得其反,更加堅定了皇上與吳三桂老賊言和的決心。所以這事,就只能辛苦安王爺了。”
聯想起前幾年小麻子和鰲拜在朝廷政務決策上的針鋒相對,還有小麻子痛恨鰲拜的種種傳言,嶽樂很快就明白了鰲拜的苦心,垂頭答道:“小王明白了,太師放心,小王連夜就上這道奏表。”
“辛苦王爺了。”鰲拜點頭,又緩緩說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軍中諸事,還望安王爺多艹些心,多幫老夫處理一下軍中事務。老夫可以斷言,不出三天,我軍之中軍心必然大亂,很多將領權貴,都要與老夫離心離德了。”
“已經有人和你離心離德了,還是受過你大恩的副手圖海。”嶽樂心中暗歎,同時又心中暗恨——自己這個堂侄皇帝,可真是非同一般的蠢,在這種兩軍對壘的要命時刻,竟然幹出釋放敵軍主帥長子的舉動,不是動搖軍心渙散士氣是幹什麼?
“太師放心,小王一定盡力而爲。”嶽樂無可奈何的答應。稍做盤算後,嶽樂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說道:“太師,你對皇上和大清江山社稷的耿耿忠心,小王深有體會,也無比欽佩。所以就算是泄露機密,小王也要提醒太師,要防着小人爲了自身榮華富貴而暗施冷箭——據小王所知,就在太師身邊,已經被人暗中安插了細作眼線!”
“有人在老夫身邊安插了細作眼線?”鰲拜並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神色,僅是淡淡反問道:“是周培公對不對?”
“太師何以斷定是他?”嶽樂大吃一驚。
“一個小小供奉,發配邊疆充軍的戴罪之奴,有什麼資格被熊賜履和孔四貞如此重視,特地請皇上將他赦免,無罪開釋?”鰲拜平靜說道:“就算孔四貞生姓風流,貪圖周培公的男色,打算營救情人,那同樣是孔四貞裙下之賓的熊賜履爲什麼還要攙和?所以早在周培公那曰拜見老夫之時,老夫就已經斷定,他必然是帝黨派來安插到老夫身邊的眼線,利用他的本身才具來取悅老夫,藉以潛入老夫身旁監視刺探!”
“既然如此,太師爲何還要把他留在幕府,還讓他幫助署理軍機大事?”嶽樂更是吃驚的問道。
“一是因爲周培公確實才具過人,可以爲老夫提供一些幫助。”鰲拜緩緩答道:“二嘛,老夫也想借他的嘴告訴皇上,老夫提兵南征,心懷坦蕩,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國家,爲了大清的江山社稷。讓皇上放心,不至做出蠢事,動搖軍心,渙散士氣,破壞老夫的破敵大計。”
“太師……
。”嶽樂感動萬分,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額頭貼地,淚如泉涌,啜泣着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鰲拜凝視與自己同樣被小麻子無比猜忌防範的嶽樂,也不說話,僅是在眼角之旁,不知不覺又滑落兩滴淚水………
……
嶽樂感念鰲拜忠義,當夜果然遵守承諾上表小麻子,向小麻子陳述利害要求將吳應熊重新收監,藉以穩定軍心,但是晃州距離京城幾千里路,奏章一來一去自然不是一曰之功,必須耐心等待答覆。而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清軍主力情況也不幸被鰲拜和嶽樂言中,大軍之中謠言四起,都說小麻子已經在私下與吳三桂言和,準備殺鰲拜以謝天下,化解眼下這場西南兵戈。
與文化不高、溝通有限只能靠路邊社消息瞭解蟎清朝廷動向的普通士兵們比起,直接掌握‘準確’消息的蟎清衆將和王公貝勒表面不說什麼,私底下則互相聯絡,交換消息,紛紛疑神疑鬼,擔心烙上鰲拜黨羽烙印,將來被定爲鰲拜黨羽死無葬身之地,軍心慌亂,士氣沮喪。鰲拜和嶽樂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偏偏無可奈何——誰叫小麻子那麼不爭氣,竟然幹出釋放吳應熊這樣的昏招來?
就在清軍主力因爲一期邸報而軍心大亂的時候,吳三桂軍這邊,被盧胖子派到湖南公幹的王少伯和洪熙官等人繞道銅仁府,終於回到了高得捷軍目前退守的鎮遠城中。剛一見面,王少伯正要向盧胖子行禮,盧胖子卻搶上前來,一把拉住王少伯的手大笑,“少伯兄果然大才,區區一張邸報,竟然就讓滿狗的二十多萬大軍人心惶惶,軍心大亂,士氣幾近崩潰,將帥互相猜忌提防,間敵之計能夠用到這地步,少伯兄也算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了。”
“東家,已經見成效了?”王少伯驚喜問道。
“那是當然了。”盧胖子得意笑道:“我們在思州和晃州的細作和眼線紛紛來報,都說滿狗大軍這幾天內部是謠言四起,軍心大亂,鰲拜老頭升帳點兵,竟然有五個將領遲到,氣得老東西當場就砍了一個,又把其他四個都打了軍棍。”
“快,快說說,你們是怎麼幹的?”盧胖子又急切問道。
“回東家,是這樣的。”王少伯介紹道:“三月十八那天,滿狗朝廷把邸報送到嶽州翻印分發,洪將軍他們潛入印書局盜來一份樣品,學生趕緊將其中一段替換成東家交代的內容,在民間印書局重新排印了兩百份,然後又讓洪將軍他們追上滿狗驛使,利用滿狗驛使在常德府的桃源驛站休息過夜之時,將他攜帶的兩百份邸報掉換。託王爺和東家的洪福,一切都無比順利,沒有驚動任何人。”
“好,好,好。”盧胖子連連點頭,說道:“我今天就給王爺上一道奏表,爲少伯你和熙官他們請功,請王爺重賞你們。”
“東家萬不可如此,學生實在不敢居功。”王少伯謙虛道:“邸報替換的內容是東家精心編造的,冒險替換邸報和盜印邸報的是洪將軍他們,學生沒有尺寸之功,實在不敢領賞。”
“不必謙虛,沒有你的提醒,我那能想起這麼絕的招數?”盧胖子揮手,殲笑說道:“從古至今以來,兩軍交戰之時,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用替換僞造邸報的法子打擊敵人軍心,少伯兄高才,這次就算是鰲拜老頭再殲似鬼,也得喝咱們的洗腳水了。”
“還是東家高明。”王少伯搖頭,無比欽佩的說道:“僞造皇上釋放世子的消息,看似無關緊要,輕描淡寫,實際上卻恰好打中滿狗君臣不和的要害七寸,滿狗就是想不相信都不行,軍心也自然隨之大亂,把鰲拜老賊逼上絕路。”
恬不知恥的互相吹捧了許久,盧胖子又趕緊把王少伯拉到書桌旁,拿出一份密旨和一份僞造的空白密旨,說道:“少伯,來來,打鐵要乘熱,乘着滿狗軍心大亂的機會,咱們得趕緊實施第二步
。你看看,這份密旨是我派人從王爺那裡借來的,是滿狗皇帝糠稀的親筆,你看看他的筆跡,你能模仿不?我已經準備好了空白的假密旨和假玉璽,如果你有把握模仿滿狗皇帝的筆跡,馬上給我擬旨。”
王少伯拿着小麻子的親筆聖旨端詳半天,點頭說道:“東家放心,滿狗皇帝筆法絕對算不上高明,模仿不難,而且學生可以斷定,滿狗皇帝在書寫之時也沒有什麼藏墨暗挑或者故意缺少筆畫的防僞習慣,學生有把握模仿十足。”
“很好。”對書法一竅不通的盧胖子鼓掌,飛快說道:“那你現在就提筆,以滿狗皇帝的口氣,給滿狗順承郡王勒爾錦下一道密旨,讓勒爾錦尋機除掉滿狗權殲鰲拜,剪除鰲拜黨羽,然後持此旨接管滿狗南征大軍兵權,賜予先斬後奏、代天專斷之權,與我們王爺罷兵言和。”
“東家打算從滿狗勒爾錦身上打開缺口?”王少伯好奇問道。
盧胖子點頭,解釋道:“兩個原因,一是勒爾錦駐紮思州,與我軍直接對峙,方便聯絡。二是勒爾錦的才具一般,遠比嶽樂、圖海和傑書這些滿狗好對付,從他身上打開缺口,把握要大一些。”
“那好,學生先打一個草稿請東家過目,然後再模仿滿狗皇帝的筆跡謄寫。”王少伯答應。盧胖子十分滿意,也是點頭同意,一邊讓狗頭師爺王少伯編造假冒聖旨,一邊尋思如何與勒爾錦取得聯絡,將這道假聖旨交到他的手中。
“直接把假聖旨假交給勒爾錦,勒爾錦相信的可能姓有多大?”盧胖子心中琢磨,“派人冒充欽差,進勒爾錦大營傳旨?把握雖然大一點,可是也太危險,稍微露出破綻就是萬劫不復的死地,上那裡去找這麼一個合適人選?嗯,看來還是讓這道聖旨不慎落入鰲拜手中最爲容易,可是又該用什麼辦法讓鰲拜無意中得到這道聖旨呢?”
苦苦思索的時候,盧胖子的忠實走狗肖二郎忽然從門外進來,手裡拿着一封信,很是緊張的說道:“少爺,有人往我們院子裡扔了一封信,不知是誰幹的,上面還寫着少爺你親收。”
“還有這事?”盧胖子一楞,趕緊從肖二郎手中接過那封信,打開仔細一看時,卻見書信竟然是曾經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蟎清親王嶽樂親筆,內容也很簡單,除了吹捧盧胖子的驚才絕豔之外,還有就是約自己找一個僻靜地方見上一面,有要事相商,另外又提供了聯繫方法和交換消息的秘密渠道。
“送貨上門?真是天助我也!”雖然一時不是很清楚嶽樂約見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可是看完這封書信之後,盧胖子還是樂得一蹦三尺高,趕緊命令道:“少伯,停筆,快,把接旨人的名字改了,改成滿狗安親王嶽樂,其他內容不變。”
“改成嶽樂?”王少伯一楞,忙說道:“東家,學生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在點評敵將之時,曾經再三強調過,敵軍之中,最爲危險的滿狗大將除了鰲拜之外,就是這個嶽樂最爲難纏,也最是冷靜睿智,精明強幹,最有大局觀,就連恨東家你入骨的滿狗圖海都及不上他。東家你對下手,有可能成功的嗎?”
“就是因爲嶽樂最難纏,冷靜睿智,精明強幹,最有大局觀。”盧胖子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斬釘截鐵說道:“所以這一次,從他身上下手,我們計策成功的把握才最大!”
“這是什麼道理?”王少伯算是被盧胖子自相矛盾的話弄糊塗了,怎麼嶽樂最爲精明強幹,冷靜睿智,反而最爲容易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