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璇的眼神平靜而澄澈,對視良久,路少卿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瞼。
陸璇不得不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溫涼的脣在自己眼睛上短暫的停留。
然後有手攀上她的胸口,指尖輕輕戳着心臟的地方問:“阿璇,這裡,有過別人嗎?”
心臟因這人戳動的頻率而紊亂起來。
這裡,有過別人嗎?
腦海裡忽的浮現出一個粗布青衣的身影。
每一次出戰,是他站在營帳外對她說:阿璇。活着回來。
每一次凱旋,還是他站在那裡,眸光清澈的說:阿璇,歡迎回來。
他總是睿智冷靜的,她甚至覺得,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總是一眼能窺破她內心的不安與歉疚,總是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她的心痛與難過。
他說:阿璇,你可以信我。
所以,她就真的信了呢。
他們之間從未言情,也從未說愛,可是長達六年的相伴,已經足夠讓他慢慢滲透到她心裡去了。
就像水滴石穿,並不起眼,卻在許久之後猛然回首發現,這個人,已經在心底佔據不可動搖的地位了。
眼睛輕顫,路少卿只覺得脣瓣一癢,好像被一把小刷子掃過一樣,連同心絃一起,輕易的就被撩動。
然後他聽見陸璇低啞的聲音:“少卿,我的心不是石頭。”
因爲不是石頭,所以會貪戀溫柔,會將別人的好銘刻在裡面。
所以。她的心裡,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
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握緊,稍微撐起身體。對上陸璇清澈的眼眸,黑亮的瞳孔倒映出他緋紅的眸。
“就算他這六年都是在算計你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
怎麼可能無所謂?
所有的溫柔寵溺都是爲了騙取她的信任,然後將她一舉擊垮。
這樣的真相,怎麼可能讓她覺得無所謂。
可是一個人一旦在心裡紮了根,要想將他從心底剔除,何止會傷筋動骨,連心都要撕裂!
“護城軍中帶頭叛變的,有兩個是陸家軍的舊部,混入隨行護衛中圍山的,也大多是之前被分到御林軍裡的陸家軍,你覺得什麼人能指使他們?”
什麼人?
自然是在陸家軍中具有威信的人,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效命。
陸璇知道。他說的是封堯,可她……真的不想承認。
那個像兄長一樣開解、引導她的人,說會讓她依靠的人。怎麼會是步步爲營,詭譎難辨呢?
“我想去天牢看看他。”
‘他’是誰,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路少卿看了陸璇半晌。直起身來:“等你恢復了再說吧。”
說完走了出去,只剩下院子裡軒轅明熙時不時的小聲嘀咕。
接下來的日子軒轅明熙都風雨無阻的來操練,每日聽着鄭驍訓練她的聲音。陸璇有時會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當初封堯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把她帶出來的。
訓練的時候,他比父親都要嚴厲,可下了訓練場。他又比誰都溫和謙遜。
就像陸璇以前在話本子裡看過的謙謙君子,寡淡如水,清雅如竹。
這幾天她很少看見路少卿。自從那天的對話之後,他好像就刻意躲着她,除了吃飯的時候照舊來陪她吃飯,其他時候都不見蹤影。
大概過了五六日,陸璇正在看軒轅明熙打拳,路少卿就推門進來了。
不同於前幾天的沉默。今天他的眼底含了笑意,進屋之後來到陸璇面前,直接把她抱了起來。躺在牀上這麼久,陸璇差點以爲自己和這牀是長在一起的了,突然被抱起來。本能的伸手抱住路少卿的脖子。
大約是被陸璇這一舉動取悅,路少卿的眼眸彎得更厲害,泄出點點光芒,熠熠生輝。
被抱到門口,陸璇看見院子裡多了一把竹椅,椅子上鋪着軟墊,下面有四個輪子,一看就是可以滑動的。
路少卿把她放到椅子上,一旁的二狗子立刻把外袍遞給路少卿,讓他給陸璇蓋上。
許久沒有出過屋子,陸璇仰頭貪婪的望着蔚藍的天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肺腑中都是冰涼的氣息,卻讓她的心歡喜雀躍起來。
見她真的開心,路少卿眼底的笑意更深,雙手抓着椅子後面的把手,輕輕一推,椅子便緩緩往前駛去。
一路穿門過巷。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直到到了大門口,陸璇才驚愕的擡頭:國公府……怎麼會沒有門檻?
“這麼看我做什麼。不想出去逛逛麼?”
路少卿問着,在竹椅前後鼓搗了一會兒,前後便伸出四根可伸縮的竹竿。完全拉伸出來之後,便有四個家丁出來,直接把陸璇擡了起來。確定竹椅可以承受陸璇的重量,路少卿這才上了一頂軟轎。
轎子穿過鬧市,引來不少人詫異的目光。
在這些人的注視下,陸璇下意識的想將自己隱藏起來,身邊這人卻好似有讀心術一般低笑:“阿璇,你在害怕麼?”
害怕麼?的確是呢,她真的很害怕被人看出是個半身不遂的殘廢。
捏緊身上蓋着的外袍,陸璇把頭埋了進去,她……還沒做好面對別人異樣眼光的準備。
正天人作戰時,一道憤怒稚嫩的聲音傳來:“我爹是冤枉的!他是好人!”
擡頭,便見身着藍色錦衣的少年毫不留情的被人扔到地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顧錚。
路少卿帶她來顧蕘的府門口做什麼?
“亂臣賊子,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個人冷冷的說,顧府一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帶上枷鎖站在外面,其他人則將府裡的東西裝箱封存搬出來。
這是在抄家?
不是說以後再說嗎?
陸璇看向路少卿,這人正饒有興致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好像在看一出好戲,察覺到陸璇的目光,偏過頭來,展顏一笑:“既然阿璇覺得顧公子一家是冤枉的,就用點心幫他們洗刷冤屈吧。”
“……”
這人確定不是在整她?
以她如今的情況,能做什麼?
看透陸璇心裡的想法,路少卿斂了笑,垂眸冷漠至極的道:“如果阿璇也覺得愛莫能助,那我也沒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