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們要去的那座山嗎?”比爾博瞪大眼睛望着山,用嚴肅的口吻問道。他以前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大的東西。
“當然不是!”巴林說,“這只不過是迷霧山脈的邊緣而已,我們得穿過去,或者翻過去,或者從底下鑽過去,只有這樣才能夠進入大山背後的大荒原。即使從荒原的另外一邊,要想到達斯毛格躺在我們寶藏之上的那座東方的孤山,也還要好長的一段路呢。”
“哦!”比爾博嘆了一聲,與此同時,他感到了這輩子前所未有的疲倦,這讓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霍比特洞府,洞府中自己最喜愛的客廳,和客廳爐火前那把舒適的椅子,還有水壺燒開時咕嘟咕嘟的聲音。啊!這絕對不會是他最後一次想起這些東西!
現在帶路的是甘道夫。“我們絕對不能夠離開大路,不然就完蛋了。”他說,“我們首先需要食物,然後是在確認安全的環境中休息——還得找到正確的道路越過迷霧山脈,不然很容易就會迷路,迷了路就只能回來(如果能回得來的話)再從頭開始走。”
大家問他這是往哪兒走,他回答道:“你們之中有些人應該知道,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大荒原的邊緣。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個很隱蔽的美麗山谷,那就是幽谷,埃爾隆德就住在那裡,他們稱其爲最後家園。我已經請朋友捎了個口信過去,他們正等着我們去呢。”
這話很中聽,有人等着讓人很感安慰,但眼下他們可還沒到呢,而且聽甘道夫這話,要在山脈西邊找到這最後家園似乎並不那麼容易。在他們的面前,並沒有樹木、山谷或是丘陵之類的東西夾出一條路來,只有一面龐大的斜坡緩緩地上升,一直升到與最近的大山山腳相連。這是一片廣袤的土地,石南和剝落的岩石構成了其主要的色塊,零星點綴着一塊塊綠色的草皮和幾線綠色的苔蘚,昭示着水或許存在的地方。
上午過去,下午到來,雖然走了這些時候,但在這一片寂靜的荒原中依舊沒有見到任何人煙。他們漸漸感到有些不安,因爲他們這才發現幽谷可能隱藏在從這裡到山脈之間的任何地方。他們一路上和一些山谷不期而遇,這些山谷不但狹窄,而且兩邊都十分陡峭,總是突然呈現在他們腳下。他們低頭一看,會驚訝地發現下面有樹,谷底竟然還有流水。有些溪谷窄得他們幾乎可以一躍而過,但卻深得居然還有瀑布隱在其間。有些幽暗的山谷既跳不過去,也陡得讓人無法攀緣而下。路上還能見到沼澤,有些看上去綠瑩瑩的,很是怡人,花草長得茂盛豔麗,但如果有哪匹小馬馱着行李走過的話,就會陷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從之前渡過的淺灘到大山腳下之間的這片土地,的確比大家估計的都要廣大得多。比爾博對此感到震驚。惟一的道路鋪着白色的石頭,有些很小,有些則很大,被苔蘚或石南半覆着。這些大小不一的石頭湊在一起,使得這條路走起來十分艱難,雖然他們有甘道夫帶路,他看上去似乎對該怎麼走知道得很清楚。
甘道夫觀察石頭的時候,腦袋左右搖動,鬍子甩來甩去,大家也就跟着他一直走,可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他們的搜索似乎並沒有任何要到頭的樣子。下午茶的時間早就過了,晚餐時間看來馬上也要過了。四處有許多蛾子飛來飛去,因爲太陽已落而月亮還沒升起,所以光線變得相當昏暗。比爾博的小馬開始在草根和石頭上磕磕絆絆了。這時,他們的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陡峭的下坡,甘道夫的馬險些從坡上滾了下去。
“終於到了!”他大喊了一聲,其他人紛紛聚攏過來,看着底下。他們看見下面很深的地方有個山谷,可以聽見河水在岩石河牀上奔流,空氣中充滿着樹木的芬芳,在河對岸的山谷中有一點亮光。
比爾博永遠忘不了,他們是怎樣在昏黃的暮色中,沿着蜿蜒曲折的陡峭山路,磕磕絆絆地下到秘密山谷——幽谷中的。隨着他們逐漸下行,空氣變得越來越溫暖,松樹的氣味讓他昏昏欲睡。比爾博的腦袋時不時地耷拉下來,有好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或是把鼻子撞到了馬脖子上。又往下走了一會兒,他們的精神漸漸振作起來,樹木換成了櫸樹和橡樹,在暮色中給人帶來一種舒服的感覺。當他們來到河流邊緣、比河岸只略高些的開闊草地時,隨着陽光的消失,草地上的綠色幾乎完全褪盡了。
“嗯嗯!聞起來有精靈的味道!”比爾博這麼想着,就擡起頭來,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它們正發出耀眼的藍光。就在此時,樹林中傳來了一陣夾雜着歡笑的歌聲:
噢!你們在做什麼呀,
你們要去哪裡?
你們的小馬需要釘馬掌啦!
小河水嘩嘩流啊!
噢!嘩啦啦啦啦,
流在山谷裡!
噢!你們在找尋什麼呀?
你們要去向何方?
柴薪正在冒煙呀,
燕麥餅正在爐子裡烤!
噢!淅瀝瀝瀝瀝,
山谷樂逍遙,
哈!哈!
噢!你要去哪裡啊?
鬍子飄呀飄。
不知道是哪陣風呀,
把巴金斯先生,
還有巴林和杜瓦林先生,
在六月時節
送來了山谷,
哈!哈!
噢!你會留下來嗎?
還是到處轉悠?
你的小馬已經迷了路!
天色也在漸漸暗去!
到處轉悠真是傻啊,
留下來才真高興哇!
聽吧聽吧
聽到天色黑了又亮
聽我們的歡歌
哈!哈!
他們就這樣在樹林中笑着唱着,我敢說你們一定會覺得這歌唱得有點亂七八糟的,可他們並不在乎,你要是跟他們這麼說,他們只會笑得更加厲害。他們當然就是精靈。沒過多久,隨着暮色漸沉,比爾博看到了他們的身影,雖然平時很少能見到他們,但他愛這些精靈們,不過他也稍稍有點怕他們。矮人們和精靈處得不太好,即便是像梭林和他那些朋友們那樣有頭有臉的矮人,也覺得他們很愚蠢(其實這樣想才叫笨呢),或是看到他們就頭疼。因爲某些精靈會取笑他們,笑得最多的就是他們的鬍子。
“哦!哦!”一個聲音叫了起來:“看哪!霍比特人比爾博騎着匹小馬,我的乖乖!太可愛了!”
“真是可愛死了!”
於是他們又唱起了另一首和我剛剛全文抄錄下來的那首同樣滑稽可笑的歌曲。唱完鬧完,一名高大的年輕人才從樹林裡出來,走到甘道夫和梭林面前向他們鞠躬行禮。
“歡迎來到我們山谷!”
“謝謝!”梭林的話音裡帶了點粗聲粗氣,但甘道夫已經下了馬,和精靈們開開心心地攀談了起來。
那名精靈說:“你們有點走偏了,如果你們是想要找過河的惟一路徑,到河對面的房子去的話。我們會帶你們踏上正途的,但你們最好都走着去,等過了橋再騎馬。你們是準備留下來和我們唱會兒歌呢,還是直接就繼續趕路?那兒已經在做晚飯了,我都能聞得到炊煙的味道。”
照比爾博這種疲憊的樣子,他本來是很想要在此逗留一會兒的。如果你喜歡這類東西的話,那麼在六月的星空下聽精靈們歌唱,可絕對是不容錯過的事情。另外,他也想要和這些人私下裡聊上幾句,雖然他之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但他們似乎不僅知道他的名字,還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打聽一下他們對他此次冒險作何感想或許會很有趣。精靈們知道許多東西,還特別善於打探消息,這片土地上的各個民族在發生些什麼事情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他們傳播起消息來快得像流水,甚至比流水還要快些。
可是,矮人們全都想要儘快吃到晚餐,不想留下來。於是他們牽着小馬繼續趕路,被引到了正途上,終於來到了河邊。河水就像夏日夜間的山溪一樣喧鬧奔騰着。在太陽對山頂的積雪照了一整天之後,它們到了晚間是照例會如此的。河上只有一座沒有護欄的小橋,窄得剛夠小馬走過去。所以過橋的時候,他們只能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地牽着小馬的繮繩慢慢走過去。精靈們帶來了明亮的燈籠,站在岸邊爲他們照亮,並在隊伍通過時唱起了一首歡快的歌曲。
“老爹,別把鬍子泡到水裡啊!”他們對腰彎得差點手膝着地的梭林大喊道:“它不用泡水就夠長啦!”
“小心別讓比爾博把所有的蛋糕都給吃了!”他們大喊着,“他已經胖得沒法鑽過鑰匙孔啦!”
“噓,噓!各位好人哪!祝你們晚安!”甘道夫走在最後一個,“山谷裡也會有耳朵在聽着啊,有些精靈高興起來話也太多了些。各位晚安!”
他們終於來到了最後家園,發現那地方所有的門都大敞着。
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過說故事嘛,自然是奇怪的事情居多,好事情和好日子沒幾句話就講完了,而且聽起來也沒多大意思;但那些讓人不舒服的、聽了要心跳加速的,甚至是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卻可以成爲一個好故事,夠人講上好一陣子的。他們在那個地方待了很久,至少有兩個禮拜,最後發現簡直都走不了了。比爾博很願意一輩子都待在那裡,甚至哪怕只要許個願就能讓他毫不費力地回到他的霍比特洞府他也懶得回去了。然而關於他們在此居住的情形卻實在是乏善可陳。
這所房子的主人是一個精靈之友——所謂精靈之友就是那些其先祖早在歷史開始之前就已經進入奇怪故事的人,那時候邪惡的半獸人與精靈和北方的人類先祖展開連場大戰。在我們故事所講的那一段日子裡,世上仍有些人是精靈和北方人類英雄共同的後代,房子的主人埃爾隆德就是這羣人的首領。
他的面容高貴俊美如精靈貴族,體格強健如戰士,足
智多謀如巫師,德高望重如一位矮人的國王,性情和善又如同夏天。他曾出現在許多故事中,但在我們這個關於比爾博偉大冒險的故事中,他卻只是一個小角色。不過角色雖小,但如果各位一路看到最後,便會發現他起的作用可是相當重要。無論你是想要吃東西、睡覺、工作,還是講故事、唱歌或者只是坐着發呆,或是把所有提到的這些事情全都混在一起做,他的房子都是一個完美的所在,因爲邪惡的事物無法進入這座山谷。
我真希望能有時間可以告訴你們哪怕只是幾個他們在那所房子裡聽到的故事,或是一兩首他們在那裡聽到的歌。在那裡沒待幾天,所有的人,包括小馬,便都變得神清氣爽、身強體健了。他們的衣衫被修補整齊,傷痕漸愈,心氣平和,希望重燃。他們的袋子裡面裝滿了糧食給養,雖然分量不重,卻足夠讓他們能越過高山中的道道關隘。在這裡,他們聽到了最好的建議,令他們的計劃得到了改進。時間一眨眼來到了夏至的前夜,待夏至日的太陽一升起,他們便要重新踏上旅程了。
埃爾隆德認得各種各樣的如尼文。那天,他看了那些從食人妖洞窟裡拿來的刀劍後說:“這些不是食人妖打造的,它們是古代的武器,年代非常久遠,屬於我的同胞——西方的高等精靈,是在剛多林,爲了對抗半獸人的戰爭而打造的。它一定來自於惡龍的巢穴或是半獸人的寶庫,因爲那個城市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被他們給摧毀了。梭林,這上面的如尼文是這把劍的名字,叫奧克銳斯特,在剛多林的古代語言中是‘斬殺半獸人之劍’的意思,這可是一把名劍啊。甘道夫,你的這把名叫格拉姆德凜,‘擊敵錘’的意思,曾經是剛多林的國王的佩劍。這兩把劍可一定得好好保管哪!”
“那幾個食人妖不知道是怎麼弄到這些寶劍的?”梭林聽埃爾隆德這麼一說,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劍。
“這我也說不上來,”埃爾隆德說,“不過,或許可以猜測是你們所打敗的食人妖從別的強盜那裡搶來的,又或許是古老大山的某個洞中遺留下的舊日贓物。我曾經聽說,在矮人與半獸人的戰爭之後,在墨瑞亞的廢棄礦坑中,至今還有被人遺忘的寶藏在等着人們去尋找。”
梭林聽了這些話,稍稍在腦子裡思忖了一下。“我將很榮幸地保管這把寶劍,”他說,“希望不久以後它可以再度斬殺半獸人!”
“這個願望,恐怕進山以後要不了多久就有機會實現了!”埃爾隆德說,“不過先讓我看看你們的地圖吧!”
他接過地圖,盯着看了許久,然後搖了搖頭。即使他並不完全認同矮人們冒險的行爲和他們對黃金的熱愛,但他更痛恨惡龍和它們邪惡的暴行。一想到河谷城的廢墟,那曾經在鎮上響過的歡樂鐘聲,以及奔流河被燒焦的河岸,他的心中就難過萬分。此時,一輪大大的銀色新月正高掛天際。他舉起地圖來,白白的月光從地圖背後透了過來。“咦,這是什麼?”他驚奇地說道,“在普通的如尼文旁邊,還有月亮文字,說的是‘大門五呎高,三人並肩行’。”
“什麼是月亮文字?”霍比特人興奮不已地問道。我以前告訴過你們,他非常喜歡地圖,也喜愛如尼文、各種文字和巧妙的寫法,不過他自己寫來則總是稍微顯得有些單薄纖細。
埃爾隆德解釋說:“月亮文字也是如尼文,但是你直直地盯着它看是看不見的。只有當月光從後面照過來的時候才能看見。它還有更精妙的設計,那就是隻有在和這些字寫下的那一天處於同一個季節、同一種月形的時候,這些字纔會顯示出來。是矮人們發明了這種文字,用銀色的筆來書寫,這隻要問問你的朋友就知道了。這些字一定是在很久以前的夏至前夜,在新月底下書寫的。”
“上面寫些什麼?”甘道夫和梭林齊聲問道。儘管之前並沒有出現過能讀出這些文字的機會,以後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等來第二次機會,但這件事居然是由埃爾隆德先發現了,這讓他們的面子多少有點掛不住。
“當畫眉鳥敲打的時候,站在灰色的岩石旁邊,”埃爾隆德念道,“漸漸落下的太陽帶着都林之日的餘暉,將照到鑰匙孔上。”
“都林,都林!”梭林說,“他是矮人最古老一族的祖先的祖先,人稱長鬚,也是我家的始祖,我是他的後人。”
“那都林之日是哪一天?”埃爾隆德問道。
“是矮人新年的元旦,”梭林說,“大家都知道,那是秋冬之交時秋天最後一個月的第一天。我們現在仍然把當秋天的最後一輪月亮和太陽一起在天空中出現的日子叫都林之日。不過,這恐怕幫不了我們什麼,因爲這些年來,我們預測這個日子來臨的技術已經慢慢失傳了。”
“失不失傳得到時候才能知道,”甘道夫說,“那上面還有什麼別的嗎?”
“現在這樣的月色之下看不出別的了,”埃爾隆德邊說邊把地圖遞還給梭林。然後,他們一起走到水邊,去看精靈們在夏至前夕的月光下舞蹈和歌唱。
第二天一早就是夏至的早晨,美好而又清新,是人們所能夢想得到的最好的天氣:湛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在水中跳着舞。大夥兒在告別的歌聲中策馬啓程,心中早已經爲更大的冒險作好了準備,對穿越迷霧山脈進入山後大地的路徑已經諳熟於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