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大姑家離開之後,楊濤他們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藉口說自己在參加劇豐的婚禮,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溜達到了當初嘯虞我們剛下校門的時候,曾經跟萬鵬一起住過的那個小旅店,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隨後進去,開了一個房間,許是天意弄人吧,老闆給我開的這個房間,正是當初嘯虞我們倆第一次見到萬鵬的那一間屋子。
推開門,裡面的陳設依舊,只有一張牀,和一個小沙發,不變的,依舊是房間內那股腐朽發黴的味道,只是那張牀和沙發,已經愈發陳舊了。
走進房間內之後,我坐在牆角的沙發上,看着這個昏暗且髒亂的房間有些出神,我第一次踏進這個房間的時候,同時也踏進了社會,那時候,對於前面的社會,我充滿了忐忑和憧憬,在恐懼和陌生的同時,也期盼着自己能夠出人頭地,成爲一個讓我自己都羨慕的大混子。
如今,外人提起韓飛這個名字,都會說他是首席的弟子,甘楚東身邊的紅人,盛東公司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雖然我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但不置可否的是,我身上的頭銜,已經很多了,而且所付出的代價,更是我所不能承受之重。
當初住在這裡的我,晚上陪萬鵬的手下出去通宵,他們玩,我看着,大半夜餓的肚子咕嚕嚕直響,想要花一塊錢買根火腿腸吃,可是口袋空空,看見別人吃泡麪,我都覺得那是一種奢侈。
如今,爲了讓大姑幫忙照顧奶奶,我伸手就能拿出六十萬,身上也裝着幾萬塊錢的現金,抽菸的時候,口袋裡裝的永遠都是中華,買東西的時候,更是習慣了不問價格。
當初那個在我眼中風風光光的萬鵬,如今已經被判了無期徒刑,不知道蹲了多少年,曾經那夥住在這個小房間內,每天連飯都吃不飽,卻還張牙舞爪,覺得自己混的很不錯的小混混們,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而我,這個曾經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廢物少年,如今卻走到了一個他們所有人都沒有達到的高度。
但是這一刻,我迷茫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活,是否就是當初那個純真少年心中所憧憬的樣子。
或許,我只是想到了結果,卻從未想過這其中的路途。
阿振對我說,如果有的選擇,他寧可不退出那個社會,也要繼續跟我們一起闖,一起拼,一起混。
索強也對我說,雖然失去了健康的雙腿,可是他不後悔出來混了一回。
……
可我呢?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後悔,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後悔,但我卻無比清楚的知道,我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我這輩子,自從當初第一腳踏進這個房間裡面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我該後悔嗎?
如果我沒有選擇社會,那麼以我的能力,可以幹什麼呢?
是去飯店幫忙上菜,看着別人大快朵頤?
還樹去北洋洗浴給人遞拖鞋,只爲五塊錢的小費?
抑或是去KTV低三下四的給別人上酒,看着他們花天酒地?
……
都說職業無貴賤之分,也許不踏入社會,我能做出的選擇也很多,但是那種一眼就能看透餘生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因爲身世的問題,我一直對社會帶着恐懼,同時也敏感、自卑,可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有父母,可以成爲一種被別人嘲笑的原因,爲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但是卻會淪爲了別人的笑柄。
有人說,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癒,而像我這種不幸的人,卻一直在治癒童年。
我渴望被認可,渴望被正視,更渴望着被尊重,如今,我身邊的人,沒有誰會再去因爲我的身世而去嘲笑我,而對於曾經那些嘲笑我的人,我已經足夠強大到讓他們高攀不起。
我得到這一切,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小混子來說,這種成長的速度之快,已經足夠令人咂舌,但是我成長的路上,似乎每一步都在踏着朋友、兄弟的鮮血前行,爲了得到這一些,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我都失去的太多了,尤其是在葫蘆哥死後,我是真的扛不住了,直到得知冷磊的消息,我才重新燃起了鬥志,之前在內蒙的時候,因爲冷磊,二哥至今不知所蹤,阿虎爲了在冷磊的槍下保護我,賠上了一條命,葫蘆哥也爲了保護我,同樣填上了一條命,到了最後,就連趙淮陽都背上了兩年徒刑。
我怕了,真的有些害怕了,我怕面對冷磊這個喪門星的時候,我身邊的人還會受到傷害,所以這一次,我決定不拽着身邊的任何人, 一個人去找冷磊尋仇。
面對冷磊,我現在已經什麼都能豁的出去了,哪怕把命賠上,我也必須讓這個畜生,付出血的代價,也只有血液,才能澆滅我那顆被仇恨所折磨的無比沸騰的心。
……
晚十一點。
‘鈴鈴鈴!’
正當我這邊在旅店內一個人發呆的時候,旁邊的手機急促的響起了鈴聲,我看了看屏顯上的陌生號碼,接通了電話,不等對方說話,便率先開口:“我是韓飛。”
“嗯。”電話對面的張宗亮輕輕應了一聲:“有事啊?”
“你在安壤嗎?”
張宗亮思考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直接說事吧。”
“我要見你。”
“見我?”張宗亮有些意外:“這種時候,你見我幹什麼?”
“別廢話,你就說能不能見吧。”
“你總得讓我知道,你見我是爲了什麼事吧?”
“關於冷磊的事。”我也沒有跟張宗亮繞彎子:“現在我能求的人,只有你了,如果你能見我,就給我一個地址,如果不能,就掛了吧。”
“呼!”電話那端,傳來了一陣深呼吸的聲音,張宗亮遲疑半晌後,輕聲開口:“北山公墓山腳下有條岔路,你知道嗎?”
“知道。”
“順着右邊那條岔路,能通往一片松樹林,裡面有一片墳塋地,你去那等我吧。”
“好!”
掛斷張宗亮的電話,我起身離開了旅店,坐進了路邊的一臺出租車的後座上。
司機見我上車,調小了收音機的音量:“小夥子,去哪啊?”
“北山公墓。”
“去哪?!”司機聞言,一下坐直了身體,扭頭看着我:“大晚上的,你這是喝了多少假酒啊,拿我醒酒呢?”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真去北山公墓。”我抽出二百塊錢,扔在了前面的副駕駛座椅上:“開車!”
“小兄弟,這不是錢的問題。”司機看着我扔在座椅上的錢,一點都沒動心:“我是跑長期夜班的,本來就比較迷信,所以對於這種邪性的地方,我從來不去,你還是下去換一臺車吧!”
聽完司機的話,我再次從口袋裡掏出了三百塊錢,又扔了過去:“我不用你帶我進山,你就停在國道岔路口邊上,然後我自己走進去,行嗎?”
司機看着副駕駛的五百塊錢,有些糾結:“北山公墓那邊也沒有人家,這大晚上的,你幹嘛要去那種地方呢。”
我沒回答司機的問題:“五百塊錢,給我送到國道邊上,你能幹就開車,不能幹我就走。”
“行,看在錢的面子上,這活我接了。”司機看了看紅彤彤的鈔票,咬牙點頭:“這個活我可以拉,但是你能不能坐到副駕駛來,你坐在後面,我總感覺不得勁。”
“事兒真多。”聽完司機的話,我推開車門,換到了副駕駛,隨後他也拉着我向墓地那邊趕去。
……
‘吱嘎!’
大約半小時後,司機把車停在了通往公墓的國道入口,我也推門下了車。
“哎,小夥子!”司機見我下車,降下車窗,有些好奇的看着我:“我還是不明白,這大半夜的,你幹嘛跑到這個地方來呢?”
我斜了司機一眼:“今天我頭七,剛纔回去看了看家裡人,出門的時候,給我擡轎子的小人兒被路過的野鬼抓走了,天亮之前,我要是回不來家,就不能投胎了。”
“我快去你媽的,大半夜的,你他媽不能說點人話啊,大傻逼!”司機聽完我的話,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隨後踩着油門,發動機咆哮着竄了出去。
等出租車離開之後,我也調出了手機的手電,沿着山路步行而去,安壤這邊的公墓是在山上的,這一座山上都沒什麼人家,張宗亮給的那個地址,離我這裡至少得有三公里遠,如果換在平時,這大半夜都快十二點了,我肯定不敢自己來這個地方,但是這天我因爲心裡裝着事,所以也沒感覺害怕,大踏步的向山裡面走去。
溜達了差不多能有三十幾分鍾,我便趕到了張宗亮說的那片松樹林子,周遭到處漆黑一片,一陣風颳過,兩旁的樹冠簌簌作響,半空中的紙錢不時飄過,加上週遭的枯草叢裡還偶爾有野雞和野兔猛然竄出,終於讓我感覺到了一絲不適,在月光的映照下,我遠遠的就看見了張宗亮所說的那片墳塋地,遠遠望去,黑松矗立的樹林間,大大小小的得有近百個墳頭,分散在了這片平緩的山坡上,看着這個地方,我心中也暗罵了一句張宗亮真會挑地方,但還是咬牙前行,等走到墳地邊緣的時候,點燃了一支菸,給自己壯着膽。
‘嘩啦!嘩啦!’
等我手裡的煙差不多抽完的時候,便翹首望着前面的山路,就在我等待張宗亮的時候,身後那幾個墳包之間,一人多高的荒草叢中,忽然傳出了一陣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