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微眯着眼睛直視俞曼那雙美麗的眼睛,俞曼剛纔和她講了蘇敏慧的事。
俞曼垂下眼瞼,不再去看葉子的眼睛,低聲說:“不要想催眠我。”
葉子聽了,放聲大笑。葉子笑起來,帶着一種爽朗,聽着都能讓人感受到那種毫無掩飾的開心。笑了一會兒,她才停下來,看着俞曼說:“你的警惕性還是那麼高。不過,小曼,你真的不想敞開你的心麼?看得出牟遠很愛你,你也愛他,難道你現在不想放下心裡的負擔麼來迎接美好的生活麼?那樣你纔會真正的開心起來。”
俞曼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有職業病啊?怎麼總想給人家上心理輔導課?”
“大小姐,我的診費很貴的。”葉子笑道。
“所以嘍,我還是不浪費葉大醫生的寶貴時間和精力了。”俞曼馬上接道。
昏暗的燈光中,躺在同一張牀上的兩個女人,笑作一團。
“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啊?”俞曼又繞回剛纔的話題上。
葉子垂眸凝思,片刻後,擡眸看着俞曼說:“說實話,這有些違揹我的原則,你知道,我只給需要我的人看病,而你說的是要我幫你找到證據,但你知道,催眠時得到的證據並不能作爲真正的法律證據,只能爲你尋找到真正的證據或者真相提供幫助而已。”
俞曼深深地嘆了口氣,“難道我真的拿她沒辦法了嗎?”
“小曼,既然你現在擁有了愛情和親情,爲什麼不放下這些仇恨呢?其實不是那個女人的生死來決定你是否快樂。真正想讓自己快樂就放下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吧。”葉子勸俞曼。
“葉子,是她買兇殺了我的父母,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我不知道也就算了,但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裝作一無所知,她是我心裡的一顆毒瘤,不切掉她,隨時都會讓我毒發身亡。”俞曼傾訴心事,她很少對人傾訴,或許因爲認識葉子很久,而那段日子,凱文和曲一峰不在的時候,她只會去找葉子玩。大概是她覺得葉子的與衆不同,又或者她早就在接近葉子時接受着她潛移默化的治療。
葉子淡然一笑,“我能理解,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看着神色匆匆的人們,表面上看起來,每個人好像都很忙碌,很辛苦,有時候會同情他們那樣奔波勞碌。但換個角度,當你知道了他們的內心,你會發現自己的同情多麼幼稚和膚淺,他們未必像我們想的那麼不易,或許有的人就是爲了讓別人難過而存在的。就像你說的那個女人,她的一生就是在爲難別人,把所有的錯都強加到別人身上,這本身已經是一種病態。小曼,不如,我去見見她,試試能不能讓她自己說出真相?”
“這根本不可能。”俞曼覺得葉子的想法簡直是天方夜譚,蘇敏慧那樣的女人會主動說出真相,簡直比登天還難。
“像她這種女人帶着怨恨活一生,她心底的痛苦恐怕連她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或許我可以用這個辦法,讓她感覺到痛苦,絕望,最後只有放下這一切才能求得安寧的靈魂,等她看透了一切
,或許,她會主動說出真相。”葉子繼續溫和地說着,語調不急不緩,聽起來那麼舒服。
俞曼好像被她說服了似地,轉過頭看她,“真的可以嗎?”
“讓我試試。我想幫你。”葉子真誠的目光這次俞曼沒有躲避,看着她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仍然是牟言的潛心安排,葉子見到了蘇敏慧。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見我?”蘇敏慧警惕地看着葉子。
葉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灰色的披肩隨意地搭在身上,看到蘇敏慧時,她微微彎起脣角,極有職業素質地伸出手,禮貌地說道:“你好,我叫葉子,正在寫一份報告文學,寫到女犯的心路,所以特意過來採訪,監獄長特意爲我安排了這場會面,希望沒有打擾你。”
蘇敏慧看了葉子足足兩分鐘,纔開口:“我沒什麼好說的。你讓監獄長再安排別人吧。”
“聽說你是英國華僑,怎麼不引渡回英國呢?”葉子抓緊時機,想留住蘇敏慧。
蘇敏慧挑眸看着葉子,她在英國已經沒有親人了,連那些爲她做事的人,也樹倒猢猻散不見了蹤影,哪裡還有人管她的死活。
“哦,你不要誤會,因爲我也在英國留學過,所以聽說你是英國華僑很意外,也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切感。”葉子笑得很甜美,蘇敏慧放鬆了警惕。
葉子捕捉到蘇敏慧眼神中的變化,緩了緩語氣,繼續說:“其實,一般女人犯罪很多都是受害之後的一種反抗,很少有女人具有強烈的進攻性。”
這話說到了蘇敏慧的心裡,儘管這並不是事實。但她的確是這麼認爲的,她認爲她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那些人欠她的,她冷冷一笑,“年輕小姐,你這句話說的很好。”
葉子仍然保持笑容地看着蘇敏慧,“按年齡,我應該叫你一聲阿姨,蘇阿姨,可以給我講講你的冤情嗎?”
冤情,越說越讓蘇敏慧覺得委屈,她恨恨咬着牙齦,她的怨情要從四十年前講起……
回憶是一條河,長得讓你看不到源頭,蘇敏慧不知不覺地講起那些青春的記憶,與林月茹和戴碧華的友誼,同時認識了牟敬林和曲寶忠。那時他們都是年少英俊的男子,吸引着少女們的目光。
而仇恨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人總是故意地去強化某些記憶,忽略想忘記的,或者刻意想去隱瞞的記憶,時間久了,那些記憶就會變得真真假假,最後連自己也分不清哪些纔是真的。
葉子聽蘇敏慧講着往事,手裡轉着水杯。整個空間都是靜止的,只有那個水杯在轉動,不由得蘇敏慧的目光也落在那個水杯上面。
講着講着,好像時光穿梭,回到了那段日子。少男少女,歡笑着奔跑、郊遊。而她的眼睛,遲遲沒有離開他。當那張臉清晰地出現在她眼裡,蘇敏慧不禁一怔。
她幾乎被自己一次次的強化記憶,而忘記了,那個男人不是曲寶忠,是牟敬林。蘇敏慧有些驀然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思緒排山倒海般洶涌而
來。她終於想起來,自己當初的真實情感。
是的,她那時愛上了牟敬林,牟敬林沉穩隨和,體貼入微,她還記得那次她跌倒了,牟敬林扶起她時,輕輕幫她拍打灰塵的感覺,每一下拍打,都拍得她心臟狂跳,臉也紅得發燙,那時,她的目光就離不開他了。
但很快,她發現,牟敬林的眼裡只有林月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已經在恨林月茹了。
嫁給曲寶忠並不是因爲愛曲寶忠,那都是後來她強加給自己的理由和記憶,她不斷的強化那個記憶,讓它變成真的。因爲她知道曲寶忠愛林月茹,她要毀了林月茹在牟敬林心中的神聖,所以,曲寶忠對林月茹不軌,完全是蘇敏慧在枕邊的暗示。
只是她不知道曲寶忠會迷姦林月茹。這是她唯一失敗的一件事,她竟然被曲寶忠蒙在了鼓裡。隨後,她又知道了戴碧華對牟敬林的愛,她恨所有愛牟敬林的女人,所以她攛掇戴碧華引誘牟敬林出軌,她要毀了林月茹的夢,她知道牟敬林絕不會愛上戴碧華的。
蘇敏慧以爲她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當中,但俞向東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計劃。
她只好忍耐着,結果事情發展偏離了她所能控制的方向,一切纔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爲什麼要殺俞向東和戴碧華?”
不知哪裡傳來這樣的聲音,蘇敏慧好像突然到了那時的英國。總算打聽到俞向東和戴碧華的藏身之地,她約俞向東見過面,問是不是他殺了曲寶忠。俞向東矢口否認,她絕然離去後,起了殺念。她是爲了曲寶忠嗎?不,內心深處的那個她是要殺了戴碧華還有那個女孩兒。
可事與願違,竟然讓那個女孩兒跑掉了。俞向東夫婦遇害的事引起很多關注,當時蘇敏慧也不敢輕舉妄動,錯過了找到俞曼的最佳時機。
沒多久,她就讓畢業不久的兒子回西京復仇。
爲什麼她捨得這個兒子,就是因爲她根本就沒有真的愛過曲寶忠,對曲寶忠的感情只是她的掩飾自己的藉口。她把自己對牟敬林的愛埋在心底的最深處,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因爲她愛我愛的男人。”蘇敏慧回答着。
葉子微皺眉頭,在記錄本上寫下這句話,她愛的男人?
“你的丈夫?”葉子問。
“我愛他,非常愛,所以到現在我都不能放棄,只要林月茹還活着,我就不能停下來,我要讓她也感受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蘇敏慧的情緒十分激動。
葉子停下了問話,她覺得差不多了。
“啪!”的一聲,葉子手中的筆掉在地上。
蘇敏慧突然從靠背上坐直身體,“我怎麼了?”問葉子。
葉子微微一笑,“沒怎麼,我在聽你講的故事,或許你講的太投入了,我聽的也太投入了,沒有拿住手裡的筆。蘇阿姨,你的人生真是傳奇色彩濃厚,很高興和你交談。監獄長給我的時間不多,而我這篇報告文學需要很豐富的內容,可能還會來打擾你,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