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快嚐嚐這些西域送來的葡萄,真是挺好吃的呢。”沈婕嬌媚的聲音迴盪在寢殿中,她拒絕了旁邊侍女的幫忙,親自用那雙柔嫩的手撥着葡萄。
其實她的技術一點都不好,很快雙手就沾滿了淡紫色的汁液。沈婕討好般講一粒葡萄遞到眼前的男子嘴邊,眼神中盡是期待。
朱棣感受到脣邊略帶涼意的東西,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卻沒有開口接着。朱棣的頭腦本就不在這裡,關於月然的安危與生死問題一直盤桓在腦海裡。
沈婕舉着的胳膊都開始痠痛,也不見得朱棣絲毫的動容,彷彿一座堅硬的石頭雕像般,不摻雜半分人世間的情感。冷峻,剛毅,堅韌,完美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沈婕咬了咬嘴脣,漂亮的杏眸中隱隱含上了淚水,她嬌柔百媚的低喚了聲:“陛下……”
這時朱棣才彷彿如夢初醒似的回過了神,愣了片刻才注意到嘴邊的那粒葡萄。
朱棣並沒有拒絕沈婕的殷勤,頗爲受用的吃下,微微勾起冷硬的嘴角,隨口稱讚道:“淑妃真是賢惠,這葡萄甚和朕的口味。”
沈婕一邊由着侍女爲自己淨手,一邊嘟起了紅豔的嘴脣,裝似不滿的說到:“陛下,這段日子能見着您的笑容,可真是難得啊。”
“軍國大事,讓朕不得不擔憂啊。”朱棣隨意的接口。
沈婕怎會不知道朱棣是在爲徐月然的事情擔憂犯愁,偏偏朱棣不肯說破,讓自己無從着手。
沈婕試探的說到:“聽說陛下近日心情不佳,就連早朝都……”
朱棣面色冷峻如常,沒有半分波瀾,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將小小的茶杯自由的旋轉着。沈婕索性放開了膽子,接着說道:“姐姐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若是能尋到早就尋到了,如今仍舊下落不明,恐怕是……”
“凶多吉少”四個字沈婕還沒能說出口,就聽“砰”的一聲脆響,朱棣手中把玩的白玉杯生生的被捏碎了!
“陛下……”沈婕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囁嚅着嘴脣發出簡單的音節。
沈婕平時自認最是瞭解朱棣,做事也能最和他的心意。但是朱棣那副喜怒無常的性子,又怎是她能揣測的了的?
“淑妃向來最知進退,怎麼今天說話竟然也失了分寸。”朱棣冷冷的說到。他微微側頭,那雙黑如澤海的眼眸注視着眼前坐立不安的沈婕,彷彿是從天際下凡的謫仙,將一切進收入眼底。
沈婕侷促不安的扭着手帕,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眼神,都令她如同芒刺在背,如坐鍼氈。她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低垂着頭,絲毫不敢與朱棣對視。
“陛下,錦衣衛雷武大人到了。”太監慣有的尖細嗓音打破了這一室的尷尬。沈婕偷偷擡起眼皮撇過去,發現是常年跟在朱棣身邊的老太監前來稟報。
朱棣收回目光,聲線無比華麗,尾音輕輕上揚的說道:“雷武?讓他進來吧。”
沈婕心中一緊,她跟在朱棣身邊的時間不短,這位雷武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他乃是朱棣的心腹,平日裡大多負責一些機密事件的探查,直接接受着陛下的領導,擁有着絕對的獨立執行權。
此時雷武忽然造訪,莫非是查探到了什麼事情?難
道是和徐月然有關嗎?!這個想法讓沈婕後背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在沈婕幾分不安的尋思間,她就看到高大的身影閃入大殿內。來者身着錦衣衛統一的服裝,走路聽不見半點聲音,太陽穴微微凸起,一看就是練家子。
“陛下。”雷武恭恭敬敬的單膝跪下,行了一禮。
朱棣眼神不起波瀾,淡淡說道:“免禮,起來說話吧。”稍作停頓,也不顧沈婕在一旁,直言問道:“是有皇后的消息了麼?”
雷武半弓着身子立在那裡,壓低着嗓音,說到:“是,陛下讓微臣去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哦?是嗎?”朱棣聲音依舊平靜如常,但沈婕能夠清楚感受到他的急切與焦躁。
陛下,您的心裡竟然還是放不下那個女人,縱使一直裝作不在乎,但一聽到她的消息,您的反應告訴了沈婕真相。
沈婕縮在寬大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這種煎熬讓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卻又不得做出風輕雲淡的模樣。
“陛下,就在這裡說嗎?”雷武問道,言下之意就在指淑妃的存在讓他很有顧慮。
朱棣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不必在意,繼續說下去。淑妃和皇后一直姐妹情深,想來也很想知道她的下落。”說話間,還不經意的打量着沈婕。
沈婕僵硬的點點頭,扯出一個擔憂而又虛僞的笑容,似是很迫切的追問道:“是啊,雷大人,姐姐連日來下落不明,本宮也是揪心的食之無味,夜不能寢,您就快說吧。”
雷武便不再有所保留,嚴肅地說道:“陛下,微臣一路走訪打探,發現當日在河邊曾有人見過皇后娘娘的蹤跡。”
“說下去!”朱棣急切的催促道。
“皇后娘娘落水之後,有人看到一名男子救了姑娘,並且將她帶走了。”
朱棣沉思片刻,追問道:“確定是皇后嗎?”
“回陛下,雖然事情發生時已經入夜,可是那日月光皎潔,還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依照此人描述衣物服飾,以及身形,微臣可以確定,那被救走之人確是皇后娘娘無疑,也可以因此斷定,娘娘投河後並沒有身亡,而是被人救了。”似乎是爲了讓朱棣放心,雷武有意的加快了語氣,肯定的說道。
朱棣繃緊的後背猛的放鬆下來,嘴中喃喃道:“難怪河裡打撈不到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朕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陛下。”雷武吞吐的輕聲說道:“只是……”
“有話直說。”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朱棣不滿的看着雷武。
“但是微臣還是無法確定這名陌生男子是出於善意救下娘娘,還是擄走的娘娘。”
朱棣目光如箭,直直射向大殿之中的雷武。他輕張開薄薄的嘴脣,吐出幾個字:“什麼?擄走?”
輕飄飄的幾個字在在場所有人聽來就如同恐怖的魔音,讓衆人僵立不敢移動。
沈婕瞧着朱棣的樣子,知道他現在必定是焦急萬分。陛下越是這樣,越顯示出徐月然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高。這樣的事實,讓沈婕幾乎要因爲嫉妒而發狂。
“繼續查,不準漏過一點蛛絲馬跡,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找到她!”朱棣嗓音低沉喑啞
,仍舊蘊含着君臨天下的威嚴氣勢。
“微臣領旨。”雷武弓身行禮,退出了大殿。
朱棣縮了縮瞳孔,疲憊不堪的坐在那裡。月然,你究竟在哪裡?如果你還活着,爲什麼不回來見朕!朕錯了,朕不應該懷疑你,懷疑你肚子中的孩子。
大殿空蕩,一陣冷風穿堂而過,讓朱棣感受到徹骨的寒意。或許,寒冷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內心吧。
忽然,溫暖的大氅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隨之而來的是溫柔女子嗓音:“陛下,龍體爲重。”
朱棣卻滿心都是徐月然,對身邊的事都置若罔聞。
“陛下,您……”沈婕小聲說道。
朱棣搖搖頭,目光飄向遙遠前方:“天氣要轉涼了,不知道月然怎麼樣了,畢竟她還懷有身孕,一個人流落在外,讓朕如何能放心?”
沈婕死死地咬緊嘴脣,皇上本應該陪着自己的,卻嘴邊總是離不了徐月然!徐月然,徐月然……這個名字真讓人充滿恨意啊。沈婕眯了眯眼睛,若是她能永遠消失,永遠失去陛下的關心就好了。
“陛下仁厚,對待皇后一片真誠,可是俗話說,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又怎麼會知道皇后究竟在想什麼呢?”沈婕聲音輕柔,眼波兒流轉間看着朱棣。
“你想說什麼?”朱棣問道,他怎會聽不出沈婕的話外之音?
沈婕手心滿是薄薄的冷汗,壓抑着自己顫抖的聲音:“陛下,方纔雷大人說了,姐姐被一名陌生男子救下,可是您又如何知道姐姐她不是自願跟那人離去的?”
朱棣臉色微微一變,這層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他卻選擇了自動忽略。他與月然本就不應該互相猜忌,而應該彼此信任。
“雷武說了月然很有可能是被人擄走的,如若真是這樣,她即便是想回來,也回不來吧!”想到這朱棣反而開始擔心起徐月然的安危,若是逮人對她有不軌之心,那她一個弱女子又該如何應付?
“陛下!若真是此人對皇后有什麼企圖,又爲何要救她!”沈婕大着膽子說了下去。
“畢竟月然也是皇后的身份,可能此人要以他來威脅朕呢。”朱棣依舊在爲徐月然開罪,只是這話說出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說給沈婕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沈婕想了想,咬了咬牙,乾脆將話都說清楚:“那敢問陛下,皇后娘娘已失蹤這麼久,爲何此人不來找陛下呢!”
朱棣猛的站起身來,皺眉呵斥:“不準胡說!淑妃,朕看在你平時盡心服侍的份上,今天這些話朕就不追究了,你下去吧!”
“陛下!”沈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難道您忘了嗎?皇后她當年在先帝身邊,也是這般不肯和陛下回府啊!”
此話一出,整座宮殿一片死寂。
朱允炆是朱棣現如今最大的禁忌,很少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沈婕說出這句,瞬間自己也是後悔不已。她緊張的擡頭,看到朱棣有些鐵青的臉色。
朱棣斜斜的勾起嘴角:“朱允炆?”
真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啊。朱棣坐下身子,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紛亂的場景在眼前不停掠過,讓他有些頭痛,又無比清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