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曾經答應過我！”
岡村寧次聽到了自己牙齒磨動的聲音。日本的“和平救國軍”？中國政府這根本就是把他架到了火上……這則報道一出，除非他立刻就出現在南京，並在中國派遣軍各級將官的注視下親自闢謠，否則誰都會以爲這是真的。哪怕那些明知道他不可能背叛日本的人也不會爲他說話。因爲他已經“背叛”了，雖然是“被”“背叛”的，但他就是背叛！日本人民會這麼認爲，天皇也會這麼認爲。中國人的這一招等於是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你也曾經答應過跟我們合作。”秦衛聳了聳肩膀，把報紙往岡村寧次身上一丟，“可你都是怎麼做的？寺內壽一和土肥原賢二耍詐的時候，你說他們就是要派兵去東北；長沙會戰，你讓我們放棄長沙
；南造雲子來的時候，你告訴她一定要殺了我……這就是你的合作？”
“沒有人能永遠正確。寺內壽一和土肥原賢二的計劃不也矇騙了許多人嗎？”岡村寧次叫道：“長沙會戰，雖然薛嶽勉強保住了那座城市，可他付出了多少代價？如果不是他的運氣好，我們在武漢的航空部隊已經被你的空軍摧毀，那麼，在飛機的助陣下，你能保證他一定能保住長沙，而不是與長沙一起毀滅嗎？”
“所以說你是聰明人，做壞事也總能找到理由爲自己開脫。”秦衛咧着嘴，“可你是岡村寧次……日本那些軍官我一直都沒幾個看得上眼的，唯獨你跟石原莞爾、土肥原賢二、山本五十六這幾個我比較重視。爲什麼？因爲你們比那些家多了一些戰略性的眼光，至於戰術上，我就更不用多說了。比起東條英機那種蠢貨來，你超出不知道多少條街。不然，我爲什麼要提供那麼多情報給你們，想方設法地捧那個上等兵上位？不就是他蠢麼？”
“……難道，就因爲我在你心目中比較出色。就應該爲這些失誤負責嗎？”岡村寧次的心在顫抖。他是俘虜，自由受到了許多限制。可因爲身份問題，他也還是能夠獲得一定的優待的。比如他可以獲得一些被過濾後的消息。這其中就包括關東軍在蘇聯戰場上的“輝煌”戰績。而關東軍的這些巨大戰功，雖然表面上是由梅津美治郎、阪垣徵四郎、植田謙吉等人率領大軍取得的，但岡村寧次很清楚，如果沒有航空兵在先期對蘇聯軍隊的精確打擊和大規模的轟炸，使得蘇軍的重武器和輜重受到了巨大的損失。無法供應大規模的戰鬥，甚至還在指揮系統上出現了問題，這幾位不可能這麼順利，甚至還有可能會遭到失敗。可是關東軍的航空兵是誰指揮的？航空兵總監東條英機！被號稱日本第一軍事家的石原莞爾稱爲只能做個上等兵，看守十挺機槍，再多就忙不過來的一個人。而根據不久前的消息。東條英機已經因爲在遠東戰場上的巨大戰功而被調回東京，升任陸軍次長！
可秦衛居然說這是他故意安排的。
岡村寧次不相信，卻又不敢不信。東條英機跟他很早之前就認識，那是個什麼貨色他太清楚了。目光短淺，性格狂妄暴躁，行事風格極其強硬，且又不顧後果。他也曾在關東軍呆過。對東條英機一向的戰略意圖也很清楚。那傢伙在很早之前就想着對蘇聯動武，是最堅定的“北上”派。如今，關東軍在遠東已經取得了優勢，東條英機所指揮的航空兵又在戰爭中立下了大功，所以那傢伙肯定會繼續推動對蘇聯的戰爭……而東條英機現在已經不再是關東軍的航空兵總監，他已經升任了陸軍次長。那麼，幾乎可以肯定，整個日本的陸軍都將會被東條英機裹脅着。在跟蘇聯的戰爭中越走越遠。
這對日本而言將是一場災難。
除非……
“需不需要負責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們卻不會再給你考慮的時間。……明天就是‘和平救國軍’成立的日子，你這個司令官到時候要去拍照留念，所以……”
“我要自裁！”
岡村寧次顧不得去想日本的出路，他已經無法再集中精神去想別的事情，因爲他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自裁？”秦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瘦小的老頭兒，“你確定？好死可不如賴活着！”
“你們這樣安排，不就是想讓我死嗎？”岡村寧次瞪視着秦衛。臉色卻很平靜：“既然必須要死，我希望能像一個武士那樣死去。”
“好，沒問題。”秦衛微笑：“我尊重你們的習俗。剖腹需要兩把刀是吧？要不要我再幫你準備一個幫手，必要的時候把你的腦袋剁下來？”
“不必！”岡村寧次的心又抖了一下。可面上表情依舊淡然。
“壯士！”秦衛朝他伸了伸大拇指，“不過在你死之前，我還需要你見一個人。”
“什麼人？”岡村寧次眯着眼，心裡卻舒了一口氣……他纔不想死。他剛纔不過是在賭，賭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秦衛不可能輕易地就讓自己去死。就像當初的那三槍，其實也並不是想要殺了自己，而只是一種用刑的手段。而這樣以死相逼，對方應該就不會再強迫他去參加什麼“和平救國軍”的成立儀式，這樣一來，事情就還留有那麼一絲餘地。
“啪啪！”
秦衛拍了兩下手掌。
“局座！”
渣滓洞的監獄長趕忙走了過來。這兒是軍統監獄，他自然也是軍統的人，秦衛可說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把人帶過來吧。”秦衛吩咐道。
“是。”
監獄長應了一聲，急忙向外走去。不一會兒，他就又帶着一個穿着日本軍裝的老頭兒回來了。而看到這個老頭，岡村寧次直接呆住了。
“這……”
“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熟悉？”秦衛臉上掛着甜蜜的微笑，“不容易啊。派人找了好久，半個月前才找到,又專門找化妝師整了十多天才有如今的效果……你說他要是代替你去參加‘和平救國軍’成立儀式，別人能認得出來嗎？”
“你，你……卑鄙！”
岡村寧次目眥俱裂。那身軍裝、那瘦弱的身材、那微微拱起了背，還有那張臉……簡直活生生就是他的翻版。這個人的出現代表着什麼?代表着他就算死了,‘岡村寧次‘也依舊活着.
“能被岡村寧次稱爲‘卑鄙’，我不勝榮幸。”秦衛笑道：“不過你也不要太生氣。你們日本軍隊裡面能享受這樣待遇的人不多，你到現在還是頭一個，第一名呢。”
“八嘎呀嚕！”
“怎麼說話呢？這麼大歲數了還不懂個禮數，太沒家教了。”秦衛白過去一眼，“我這可是爲了救你。你現在還想拿刀捅肚子玩兒麼？”
“……”
“不想捅了吧？不想捅就好。明天要參加成軍儀式，記得準備好演講詞！”秦衛站起來向外走去，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老岡啊，我是很看好你的。所以，明天你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做任何破壞當時和諧局面的事情，不然你會死的很慘很慘，比現在還要慘十倍……我保證！”
秦衛說完就再次轉身離開,很得意的,皮鞋砸得地面‘啪啪‘直響,可是,就在他即將邁過院門，離開這兒的時候，岡村寧次突然又出聲了：
“……等等！”
“你還有事兒？”秦衛詫異地停下了腳步，轉身問道。
“這份報紙是什麼時候的？”岡村寧次又重新拿起了那份兒報紙，沉聲問道。
“你看看日期不就知道了嗎？顯然是今天的。”秦衛答道。
“那成立‘和平救國軍’的消息又是什麼時候散播出去的？”岡村寧次又問道。
“既然是今天的報紙，那當然也是今天的消息。”秦衛答道。
“不可能！成立‘和平救國軍’這樣的大事，是不應該出現在二版的！即便是有周佛海帶着軍隊重新又叛歸了重慶政府這種大事，這則消息也足夠呆在第一版。而且這篇報道的內容也太粗疏，不夠詳盡，僅僅只像是一個通告……所以，這則消息肯定已經傳出去了很久，絕不可能是今天。”岡村寧次叫道。
“我還以爲你不會注意到這個呢，不過岡村寧次確實還是岡村寧次，精細，縝密，而且冷靜！”秦衛笑了：“你說得沒錯，這則消息一週之前就已經透露出去了。”
“……你不會只想着用我和中井良太郎引誘幾個殺手過來，然後將之消滅吧？”岡村寧次擡起頭，使勁兒地盯着秦衛的眼睛，彷彿想要從這兒直視秦衛的內心：“你又在耍什麼詭計？你到底想幹什麼？”
“嘖嘖嘖,這都被你看穿了,了不起!”秦衛連連讚歎，“幸好當初把你給抓了。要是讓你跑了，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怎麼，你不敢說嗎？”岡村寧次沉聲問道。
“沒什麼不敢說的，不過你既然已經想到我是別有用心，何不再往下猜一猜，猜猜我到底想幹什麼呢？”秦衛笑道。
“……”
岡村寧次沉默下來，閉上眼睛開始沉思。而秦衛也不着急，就只是站在院門口遠遠地看着他。
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刻鐘,岡村寧次睜開了眼,眼神之中則滿是憂傷：
“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