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三個糟老頭，頂不上臭皮匠！
大明的軍器局位於太平門外的大校場附近，共有工匠九千二百人。
當然，這只是紙面上的人數，實際上這些年陸陸續續有逃亡發生，實際人數已經不足七千人。
即使如此，當七千名工匠火力全開，全力打製兵器之時, 依然聲勢浩大，焰火漫天。
不過這都是舊黃曆了，朱允熥進入軍器局的時候，只有零星的叮噹聲傳出。
裡邊有一半的工匠在聊天打屁，還有一半的工匠蹲在牆根曬太陽。只有部分坐班的工匠，叮叮噹噹地打製着兵器。
負責兵器局的局大使，聽聞吳王殿下代表陛下前來巡視, 激動得一路小跑趕過來。
一看到這麼多人閒着曬太陽, 當即憤怒地號令他們去幹活。
“你們這羣懶鬼，還不趕緊起來幹活，非得等本官拿鞭子抽你們嗎！”
工匠們聽到局大使的催促，不情不願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使，咱們這兒沒鐵料，你讓小的們拿啥打造兵器啊？”
正在朱允熥跟兩人閒聊的時候，邊上看熱鬧的老工匠走過來試探性地問道。
“才一百二十五噸呀？”
朱允熥聽到這話眉頭一皺，看了眼邊上的黃立恭。黃立恭趕忙上前一步解釋道。
“這樣能最大限度降低陛下的反感。”
“讓三皇孫久等了，我們回去再斟酌一下，明早必定給你個最終版！”
朱允熥隨手打開看了看，不得不承認，三人都是大才，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自己寫得好。
“第一，跟我幹活有錢賺！”
“都挺好，都挺好……”
“三皇孫，您若是給陛下上書，切莫大刀闊斧的改動。”
“那您就是菩薩皇孫了！”
老工匠聞言趕忙問道。
“三位師父，要不你們替我寫吧，我照着你們的抄一遍好了！”
朱允熥今天過來就是跟工匠們打聲招呼，然後在黃立恭的帶領下，參觀一下軍器局的生產環境，以及住宿環境等等。
朱允熥這話是朝着局大使說的, 可局大使懵逼了半天, 也沒能給出個確切的數字。最後還得是黃立恭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冊子，略微翻了翻說道。
三人得到這個請求，趕忙絞盡腦汁地潤色，調整、修改，然後三個人就打了起來。
“菩薩皇孫千歲千千歲！”
“您是活菩薩皇孫？”
一個時辰後，朱允熥面色沉重地從軍器局走出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地方可以拆了！
生產方式落後不說，生產環境還差得驚人。滿地都是紅色的鐵鏽，在配合着橫流的污水，呈現出一種瑪瑙色的骯髒。
三個人吵到半夜，突然意識到時辰已經很晚了，這才尷尬地跟朱允熥告辭。
“唉……”
新版寫完後，朱允熥直接揣在袖子裡，可不敢再給三個人看了。
蒙元時期如此，朱元璋建立大明後原樣照搬，也是本着此等目的。
“這是大明三皇孫，新近剛被陛下封爲吳王！”
“如果此子真能做到那些，都不用說全部，哪怕只做到一半，那他都是大明匠人心中的菩薩！”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僅把朱允熥整蒙了，就是局大使和黃立恭也一臉大寫的懵逼。
“是啊！”
這期間沒有工錢，官府只提供少量的鹽巴和糧食。
只有朱允熥的三個師父一臉的欣慰，大有民心可用的自豪感。
朱允熥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們三個誰都沒能說服誰，只好一人寫一個，然後將選擇權交給自己。
“諾！”
“我們倆爭的都是小事，你瞅瞅你寫那玩意，直接把大明的匠戶制度給否了，你這是想害死三皇孫嗎？”
“沒鐵料你們就不能幹活嗎，你們把院子打掃打掃行不行！”
楊新爐也附和道。
一開始是幾百工匠，隨着他們的喊話聲越來越大，別的院子工匠也聚攏過來，朝着朱允熥磕頭。
“還有……”
朱允熥聞言心裡哀嘆一聲，果然是文無第一呀，自己不管選誰的，都勢必得罪另外兩隻。
老工匠聽到這話，趕忙撲通一聲跪倒，然後向着身後招手。
朱允熥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將給皇爺爺的條陳寫好。晚上拿給三個師父看，三個師父看過後先是狠狠地誇獎了他一番，然後就開始了長達一個時辰的批判。
他決定一個都不用，只用自己寫的拙劣版！
但依然存在產能低下，人浮於事，原材料緊缺等種種弊病。
秦亨伯和楊新爐聽到這反賊的話，不約而同地向兩邊各邁一步，表示跟這個反賊不是一路人。
這大明貴人的下限也太低了點吧……
朱允熥每說一句，底下就歡呼一聲。
朱允熥見三人一時半會吵不完，就躲到一旁自己修改去了。他結合三人提出的缺點，又結合腦子裡的一些模糊的概念重新寫了一版。
“小的們聽說您不僅給銀作局的人開工錢，還給他們分房子，這不是活菩薩是啥！”
兩人聽到高明的勸解非但不領情，反而齊刷刷地調轉炮口朝着高明開炮。
朱允熥將鐵的計量單位換算成“噸”後，腦子裡立馬有概念了。
朱允熥一開始聽得還算認真，聽了十幾個“還有”後，直接就怒了。
“有！”
“你個寫豔情話本的敗類還有臉說我，你看看你寫的是啥，匠人日子過得本來就很慘了，你竟然怕別人發牢騷就砍掉那麼多待遇！”
這點鐵在後世，別說建橋了，估計連個十七層以上的樓房都建不起來。可放在大明朝，已經是軍器局一個月的消耗量了。
他總共才寫了五條，他們這是全都推翻了不說，還要上來踩幾腳嗎！
“第三，我讓你們隔三差五吃回肉！”
三個人聽到朱允熥這樣說，紛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朱允熥經過幾天的觀察，再結合三位師父的教導，總算對大明的匠戶制度有一定了解。
“那就勞煩三位先生爲我草擬一份吧！”
但是！
“大家快來看呀，活菩薩皇孫來啦，咱們以後要有好日子過啦！”
“在玄武湖北邊的石灰山下有幾處，但規模都不大，主要還是靠鄰近府縣轉運。”
因此，大明的匠戶制度，基本上在老朱活着的時候就有不少逃亡的事情發生，到了朱棣之後更是逃亡成風，沒人願意再給朝廷幹活了。
工匠們住的地方也慘不忍睹，就是幾根棍子支撐的棚子，四面沒有牆不說，地面上也只有一堆稻草。
“第二，跟我幹活有房住！”
“某人但凡多讀幾本史書，都不至於全盤照收蒙元的制度……”
“你別說話！”
這三人就跟後世的**似的，瞪着兩隻眼睛只會挑毛病，真把“筆”給他們寫，反而毛都寫不出來，純純的嘴強王者。
“比如說，您可以將廢棄原有監、局、作坊的建議，改成於原址旁另建一分廠，用以實行新的經營模式，原有的一切照舊！”
“還有取締匠人輪作制度這一條也得修改，此乃大明匠戶制度的基礎，你現在就給改了，陛下必然不喜，甚至會直接給你打回來……”
高明小聲地嘟囔一句。
在這種制度下，匠人不僅要世世代代爲工匠，還要每年給官府幹上三個月的活。
“吳王殿下，您看看這羣懶鬼, 真是不打不動彈！”
三人聞言羞愧地掩面而走，就連朱允熥派出的馬車，他們都沒臉坐了，一路走着回家的。
“哦哦……”
高明見兩人這般膽小怕事，哼哼一聲也不再多嘴了。
“缺多少？”
“那老頭給我起來，你給我說說這菩薩皇孫咋回事，我啥時候成菩薩了！”
老工匠又上前兩步, 卻被朱允熥帶來的護衛給攔在了兩丈之外。
“三位大才，真是讓我不知如何選擇是好了……”
沒人在乎他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了只講兩點，卻已經講了七八點，甚至他們希望他再多講幾點，講得越多越好。
“我正修吳王府呢，順便在城北買了塊地，給銀作局的工人蓋了個職工宿舍，讓他們更方便爲我幹活。”
“第五……”
不過這倒也不能說官府無能，實在是大明的匠戶制度太坑了，換成是誰來都沒用。
朱允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烏壓壓人頭，略微醞釀下情緒說道。
因爲這東西從建立之初，就不是爲了提高生產效率，而是爲了方便統治者收稅用的。
朱允熥聽到“斤”這個計量單位，整個人都是一愣。他對於鐵的概念還停留在“噸”，乍一聽到“斤”那叫一個不適。
“三皇孫，我們現在誰都說服不了誰，你給我們評判一下誰寫的條陳最好！”
“還有……”
“三位師父辛苦了，回去先好好睡上一覺，給皇爺爺的條陳不着急！”
“從即日起，大明京師附近的所有作坊，都歸我朱允熥管啦！”
“蒙元的制度何其粗糙，也只有那誰當個寶似的……”
“小的們給菩薩皇孫磕頭啦！”
“長此以往，將人們只會紛紛逃脫勞役，致使大明軍械廢弛，兵將們再無合手兵器可用。”
“大明的匠戶制度何其缺德也，把人祖祖輩輩固定在匠人的身份上，真是看不到半點希望。”
朱允熥聞言想了想道。
“我……”
“我也不跟你們瞎吹牛，我只保證兩點。”
幹活拿錢，天經地義，這事沒啥好說道的吧？
再者說，自己之所以給他們分房子，也只是希望他們住得近點，能多點時間給自己幹活而已，遠遠稱不上善心、善行……
“還有你們明知道沒木炭, 就不知道去城外砍樹呀，非得等木炭沒了再抱怨？”
“斤？”
“兵部名下有冶鐵作坊嗎？”
朱允熥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道我信了你們的鬼。
“秦亨伯，你個修仙修得腦殼壞掉的傻子，你這裡咋能這樣寫呢！”
“好！”
“木炭也不夠, 伱總不能讓俺們燒大腿吧！”
局大使一邊呵斥工匠，一邊跟朱允熥解釋。
“兩位這是何必呢，咱們都是爲三皇孫謀劃，怎可因爲一點點小事爭吵？”
“回吳王殿下，各地冶鐵作坊，這個月本應該上繳精鐵三十萬斤，實繳不到五萬，缺口二十萬斤。”
“是啊！”
就這樣髒亂差的工作環境，還指望能打造出合格的兵器，皇爺爺也是心大！
“黃大人，這裡已經看過了，帶我去別的地方轉轉吧……”
“若是其他府縣的匠人也這般要求，不給錢就不幹活，會引起很大的風波。”
“自打蒙元韃子打過來，俺們匠人連幹活都沒工錢，更別說有人給俺們蓋房子哩！”
高明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趕忙上前勸慰。
“最近鐵料確實缺乏，各地衛所都打造兵器，咱們京城的軍器局鐵料就供不上了。”
朱允熥客套地安慰幾人。
“諸位匠人們，你們的好日子來啦！”
然而，自己只是做了點“人”該做的事，就被這麼多工匠稱之爲菩薩，這讓他感到萬分汗顏。
相對來說，兵仗局直接歸宮裡管，環境比軍器局這邊強出不少。
秦亨伯是知曉大明匠人之苦的，聽到朱允熥的那番話，只給出一個評價。
“三皇孫不必着惱，其實你有幾條建議還是不錯的，角度很獨特，想法也新奇。只是有點欠考慮，沒有從大局出發……”
三個坐着生悶氣的老頭，聽到這話心氣不由順了幾分。
朱允熥聽到這話再次愣住，這又是誰給自己起的外號呀，自己咋不知道？
“我確實是皇孫，但不知道你說的活菩薩是啥意思？”
畢竟，非議當今陛下，他自己也挺忐忑的。
朱允熥話音剛落，老工匠就大聲道。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朱允熥跟着黃立恭走訪了，城外的冶鐵作坊，以及隸屬於內府監，專門用於生產馬鞍等軍用設備的兵仗局。
隨着老工匠的話音一落，所有站在牆根底下看熱鬧的工匠，呼啦一下全都聚攏過來，然後跪在地上朝着朱允熥砰砰磕頭。
“還有給匠人開工錢這事，還是換成給糧食和鹽巴吧，直接給錢實在是太扎眼了，很容易讓其他府縣的官員上書彈劾。”
“第四……”
朱允熥聽到這話總算明白自己爲啥撈了個菩薩的名頭，敢情是因爲這麼點破事呀。
“啊？”
第二天一大早，熬了一晚上的三個老頭，每人塞給朱允熥一個版本，然後就躲到一旁閉目養神去了。
如果糧食能讓人吃飽，其實也還好。關鍵是各級官吏上下其手，都將這些免費的勞力當成了私產，想盡辦法從他們身上刮油水。
“您不是給銀作局工匠們蓋房子的三皇孫嗎？”
局大使聽到工匠們的抱怨，忍不住謾罵道。
“當今陛下年事已高，不喜歡大動靜，只能接受細微的調整。”
“你必須選一個！”
“不選行不行？”
“不行！”
“那我選蘇大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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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