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曦照在宮城的城牆上,將斑駁的城牆塗上了一抹明亮的黃色,預示着這又是晴朗的一天。宮城內外,城牆上下,倒處是站得筆直的郎官衛士,五步一人,警戒森嚴,他們緊繃着臉,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目不斜視,有些人似乎刻意讓自己的呼吸聲都變得輕一聲,以免被別人看出自己的緊張。
其實,每個人都緊張,不管是當值的郎官,還是在長樂宮祭拜太后的大臣。他們雖然都在做着熟悉的動作,心卻不在眼前,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傾聽宮城外的聲響。
因爲今天楚王殿下要來,要來祭拜太后,要來爲太后討個公道。
小天子一身縞素,跪坐在太后的棺旁,看着太后的靈位,有些出神。他的神情既看不出緊張,也看不出興奮,眼中只有淡淡的嘲諷,似乎在嘲諷別人,又似乎在嘲諷自己。
楊修等人站在不遠處,不時的交換一個眼神,他們雖然強作鎮靜,可是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緊張,當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形,是以只能苦笑。
大臣們根據官爵尊卑的不同,有的在殿上,有的在階下,在太常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行着禮,這是每天都要進行的儀式,他們早就熟悉了,哪怕心不在此,也能做得滴水不漏。只是往常行完了禮之後,他們會回到各自休息的地方去,等待下一次祭拜的開始,今天卻有些不同。行完禮後,他們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面色蒼白的盧植站了起來。揮了揮衣袖,沒好氣的喝道:“行禮已畢,諸位還呆在這裡幹什麼?趕緊退出去。”
“盧公。我們在這裡,當然是等你的弟子,楚王前來祭拜。”一個侍御史從廊下站了出來,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楚王是諸王之首,太后在世時,又對他非常信任。如今他前來祭拜,必然致哀。臣等豈能看他哭壞了身體,留在這裡,也是想爲他分擔一此哀思,縱於事無補,也於心無愧啊。”
盧植臉一沉,瞪了一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御史,心道這人莫非是劉修推薦的吧。怎麼話裡話外的替劉修說話。他剛要喝斥他,小黃門柳雲霜邁着小碎片走了進來,還沒到階下,就尖着嗓子叫道:“陛下,楚王殿下到宮外了。請求進宮祭拜太后。”
盧植大怒,他正在勸這些官員們離開,讓小天子和劉修單獨見面,以免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到時候無法遮掩,沒想到這個小宦官一嗓子就把他的打算全部喝破了。別說這些人還在殿上,就算是在側殿休息,聽到這一聲,也能知道劉修來了。他厲聲喝道:“尚未登堂,便在大衆廣庭之下大呼小叫,在宮中多年,你難道連一點規矩都不懂?來人,拉下去杖斃!”
柳雲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看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則臉上連一滴淚也沒有。他和劉修早就認識,劉修沒有看不起他,平時還經常讓人給他送些難得一見的禮物,即使是做了驃騎將軍之後,見到他也是說說笑笑,一點架子也沒有。宋太后在世的時候,感激當年他在他們母子被先帝囚禁時的幫助,對他非常善待,把他提拔爲黃門令,可是宋太后一死,他這個黃門令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小黃門,還被趕出了長樂宮,這讓他對小天子頗爲不滿。今天劉修要來爲太后討公道,他怎麼能不幫點小忙。
“盧公息怒,請楚王進來吧。”小天子忽然開口道。
盧植一滯,雖然不情願,卻也不能當着衆臣的面違逆天子。他瞪了柳雲霜一眼:“還不快去?”
柳雲霜擡起頭,額頭上有一塊很明顯的瘀青,看來剛纔這頭叩頭不僅響,而且是真狠。他疼得眼淚在眼睛裡打轉,卻不起身,又道:“陛下,楚王殿下不是一個人來的。”
小天子轉過頭,靜靜的看着柳雲霜,盧植也非常詫異:“還有誰?”
“還有楚王妃王楚,楚王妃風雪,楚王子劉安、劉淵,楚公主劉和、劉雪。”
盧植一聽,不禁有些頭疼。楚王府的人除了中風的唐氏之外,基本上都來了,但是最關鍵的兩個人卻沒來:長公主和她的兒子,楚王世子劉業。這兩個人爲什麼不來,原因很明白,哪怕是劉修他們全部死了,只要長公主和劉業在,楚王府的勢力就還有主心骨,就不會散。
盧植轉過頭,和太尉段熲、司空唐珍互相看看,段熲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了一聲,衝着盧植使了個眼神,微微的搖頭,意思很明白,你們不要亂來,劉修要是出點意外,這天下可就真的亂了。
盧植無奈,又把目光轉向小天子。小天子蹙了蹙眉,不動聲色的擺擺手:“傳詔,令他們一起進殿祭拜。”
柳雲霜不起來,又接着說道:“陛下,還有……”
小天子沉默,但眼中惱怒之色已經掩飾不住,盧植真是急了,他上前飛起一腳,將柳雲霜踹翻在地,斥道:“閹豎,說話不能一次說完嗎,吞吞吐吐的,成何體統。”
柳雲霜順勢在地上打了個滾,把自己搞得更狼狽一些。他知道,如果今天劉修敗了,他在宮裡肯定是活不成,如果劉修勝了,今天他幫劉修的忙就沒有白幫,這時候受點委屈,將來有千百倍的回報,只可惜地上打掃得一法不染,不管他打幾個滾,想要沾點灰都做不到,只能讓衣服更亂一點。當然了,盧植踢得他亂滾的情形也會被旁邊的官員們看到,他相信,那裡面肯定有劉修的耳目,他們一定會將這一幕傳到劉修的耳中。
“陛下,還有……還有一些隨從,按規矩,他們是不能進殿的,可是楚王殿下……”
盧植恍然大悟,原來劉修還帶了衛士。按道理說,不管是誰進宮見駕,連佩刀佩劍都要在殿外解下,更別提衛士了。劉修今天帶了衛士來,當然是覺得宮裡不安全,可要讓衛士上殿,那天子豈不是不安全了?
“朝廷自有制度,不管是誰上殿祭拜,都不能帶閒雜人等。這裡是皇宮,是太后的靈殿,豈是普通人來得的地方?”盧植低聲咆哮道:“你去告訴他,要來,便自來,要是沒膽子,就在宮外祭拜吧。”
“盧公,這不合禮儀。”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光祿勳楊彪站了出來,他看得出來,夾在陛下和弟子之間的盧植壓力太大,已經有些失態了,再說下去,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落下笑柄。他攔住了氣喘吁吁的盧植,衝着小天子身後的楊修使了個眼色。
楊修連忙走過來,行了禮,靜靜的等待着命令。別看他平時恃才自傲,有些目中無人,可是在老爹面前,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楊彪淡淡的吩咐道:“去請楚王殿下進殿,你不用再進來了,安排那些隨從們去別處等候。”
“喏。”楊修應了一聲,小步而趨,快步出去了。柳雲霜一軲轆爬起來,緊隨其後。
盧植聽了,暗自道了一聲慚愧,楊彪這是把自己的兒子當成人質,換取劉修放棄要求帶衛士進宮啊。這個處置比起他的安排可要妥當多了。自己真是有些急暈了頭,剛纔應該讓盧敏去接劉修纔是啊。
楊修出了宮門,看到宮外那明晃晃的一片,頓時嚇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回過頭狠狠的瞪了柳雲霜一眼:“這就是你說的一些隨從?”
柳雲霜很茫然的看着他:“是啊,雖說多了些,可我一時半會的,又哪裡數得清,只說好個大概了。”
楊修恨不得把柳雲霜一腳踹到牆上去。這哪是一些隨從,這分明是近二百全副武裝的重甲士好不好?剛纔如果不是盧植攔住,讓這些人進了宮,劉修就算是要造反,也沒人攔得住他了。二百重甲士啊,就算把宮裡所有的郎官全加上,也不夠這二百人砍的。
劉修要逼宮?楊修強忍着拔腿趕回去報信的衝動,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幾下,這才勉強鎮靜下來,走到劉修的車前,躬身道:“光祿大夫楊修,拜見楚王殿下。奉陛下詔,請殿下及家屬入宮祭拜,其他人等,由臣領他們去別處安置。”
劉修眼皮一擡,看了楊修一眼:“是陛下的詔令,還是盧公的意思?”
“是……臣父的意思。”
劉修點了點頭,下了車,坐在後面的王楚等人也連忙跟了下來。頂盔貫甲的關羽走到近前,抱拳施禮:“大王,請讓臣隨大王進殿。臣雖然不姓劉,可是臣在楚王府也算是家人,太后在世時,對臣也有過關照,如今……”
劉修搖搖頭,心道關二真是不容易,爲了能保護他進殿,連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不過,關羽還在在宮外更有威懾力,重甲士如果沒有領頭的雄獅,威力會大減。
“不用了,這裡我常來。”劉修給關羽遞了個眼神,一手牽着劉淵,一手牽着劉安,“我們走!”泰然自若的向宮門走去。
關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着劉修消失在宮門後,手一伸,攬住了楊修的肩膀。楊修雖說也不瘦弱,可是在身高九尺的關羽面前,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被他像拎一隻小雞似的拎到重甲士面前……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