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荊州刺史府。
紀靈佔了魚復的消息不僅讓劉修非常頭疼,就連剛剛收到消息的劉表也非常撓頭。荊州富庶,有地有人,袁術想要佔領荊州全境,他也想奪回南陽,佔荊州自立,兩人斷斷續續的已經打了兩年多,襄陽一帶一直沒有消停過。如果不是袁術兩面受敵,主要兵力被牽制在潁川和臧旻交戰,他承受的壓力不大,恐怕漢水防線早就被突破了。現在袁術出奇兵,派人佔了魚復,從魚復可以順江而下,隨時攻擊江陵,他即將面臨着兩線作戰的困境。
劉表非常緊張,劉焉佔了益州,他緊張,劉修要進益州,他更緊張,而袁術佔了魚復,他覺得自己頭上就像懸了一口刀,這口刀隨時都可能落下來,斬了他的首級。他認識劉焉,也和劉修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更瞭解袁術這人是個什麼貨色,不管是誰在益州,他都不得安生,但兩害相較取其輕,這三個人中,他還是寧願劉焉在益州,至少對他威脅小一些。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蔡瑁和蒯良並肩走了進來,拱手施禮:“使君。”
“快請坐,快請坐。”見到這兩人,劉表鬆了一口氣,連忙請他們入座,上了酒,然後把剛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紀靈在魚復,隨時都有可能東下江陵,大軍主力在襄陽,江陵兵力不足,我請二位來,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防守。”
蔡瑁和蒯良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色。袁術的人突然出現在益州?怪不得劉表要把他們兩人緊急召過來,特別是蔡瑁,他可是率領荊州水師在襄陽作戰,擔負着守護漢水的重任,對戰局有不可小視的作用。
“使君的意思,是想調水師來江陵?”蒯良問道。
“正是如此,子柔以爲可行否?”
蒯良緩緩的搖了搖頭:“把水師調來江陵,阻攔紀靈問題不大。可是使君想過沒有,紀靈只是一隻奇兵,他要在魚復站穩腳跟還需要一段時日,短期內對江陵造成威脅的可能性並不大。”
劉表眨了眨眼睛:“子柔的意思是說。我們暫時無需在意?”
蒯良點點頭,又搖搖頭:“是的,對紀靈無需在意,我們要考慮的倒應該是車騎將軍劉修。”
“劉修?他有什麼好擔心的。”劉表不以爲然的笑了起來,撫着鬍鬚笑道:“劉焉的重兵在漢中,他根本無法前進一步,縱有一些亂軍響應。遲早也會被劉焉平定,我看他這個戰無不勝的名將這次要嚐嚐敗績了。”
蒯良無聲的一笑:“使君如果這麼想,可能大禍很快就要臨頭了。”
劉表有些不高興,笑容變得不自然起來。“子柔以爲他很快就能進漢中?”
對劉表的不快,蒯良並不在意,蒯家雖然沒有像蔡家一樣和劉表結親,但是他和兄弟蒯越一文一武,在荊州舉足輕重。劉表要想在荊州立足,就不可能離開他們的支持,適當的讓劉表知道一下他們的實力非常重要。沒有必要慣着他。
“從關中進漢中,子午谷也好,駱谷也罷,都是劉焉肯定要派重兵守護的地方,劉修暫時不能從那裡進兵,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想劉修不會考慮不到這些。但他還是出兵了,大軍一動,每天的耗費不是個小數目,對於剛剛起步的關中來說。更是一筆不能不計算的付出。以劉修用兵的習慣,他會做這樣徒勞無功的事嗎?”
劉表收起了笑容,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說,劉修這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疑兵?”
“我覺得很有可能。”蒯良道,“明知道沒用,偏偏還要做。如果說只是壯壯聲勢,好像不太符合劉修的習慣。既然如此,我們只能猜測他在虛張聲勢之下,還隱藏着真正的殺招,而這個殺招到目前爲止,我們連猜都猜不到。我們猜不到,劉焉也可能猜不到,越是猜不到,就越有效果,要不怎麼才叫奇兵呢。”
劉表想了想,突然說道:“那你說,最近廣漢一帶的亂民,會不會和他有關?”
“我覺得有可能。”蒯良想了一會,“劉焉太急躁了,他剛剛入主益州,便割斷了和朝廷的聯繫,這顯然不是老成之計。益州人還沒有完全依附他,在他和劉修之間,肯定有人會選擇劉修,那些亂民,焉知不是如此?益州從來沒有出現過太平道,這些黃巾大概和太平道也沒什麼關係,只是借黃巾之名掩人耳目罷了,說不準就是劉修安排策動的。”
“可是,些許亂民,能成什麼大事?”劉表想了很久,還是搖搖頭:“我覺得這就算是劉修安排的,只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只要他的主力無法入漢中,僅憑這些烏合之衆,根本動搖不了劉焉。”他擺了擺手:“我們還是考慮一下如何防備紀靈吧。”
蒯良眉頭一皺,欲言又止。他是刺史府的主簿,劉表要問兵事,那就得由蔡瑁來說了。蔡瑁的妹妹是劉表的妾,蔡瑁又掌着荊州水師,舉足輕重。
蔡瑁一直在靜靜的聽着,見劉表問他,他欠了欠身:“使君,我覺得子柔所慮甚是。防備紀靈,只是小事一樁,魚復雖然三峽之首,但是益州水師大部分都在成都,所以對江陵威脅最大的不是紀靈,而是佔領成都的人,不管是劉焉還是劉修。如果僅僅是爲了應付紀靈,我讓張允帶上幾百人,就足以安枕無憂。可要是益州水師東下,那就算是整個荊州水州移駐江陵,我們也很難應付。”
劉表爲難了,他本來擔心的是紀靈,可是蒯良和蔡瑁異口同聲的說紀靈不足慮,益州水師纔是最危險的,這讓他把目光從魚復延伸到了成都,考慮得更多更遠。他越想越覺得蒯良說得有理,如果劉焉在益州,那還好一點,畢竟劉焉剛到益州,根基有限,可是如果劉修進了益州。麻煩就大了。劉修有朝廷的大義在手,益州人對他不會有什麼排斥,他可以比劉焉更容易的掌握益州,再加上他用兵的能力遠過劉焉。如果他帶着益州水師順江而下,就算把荊州水師全部調到江陵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那又當如何纔好?”
蒯良緊緊的閉着嘴,過了好一會,突然說道:“向朝廷上表,請求與車騎將軍一起攻益州。”
“什麼?”劉表很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長身而起,怒視着蒯良。他雖然沒有像劉焉做得那麼明顯,可是去年沒給朝廷交糧賦,實際上已經自立了,這時候向朝廷上表,豈不是自打耳光。
“使君,請聽我一言。”蒯良拜伏在地,久久不起。劉表氣得直翻白眼。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沒好氣的說道:“蒯君,你有什麼高見就說吧。我洗耳恭聽便是。”
蒯良早就預料到了劉表會不高興,此時也不緊張,再拜了拜,這纔不緊不慢的說道:“荊州地處大江中流,如今劉修正在取益州,益州富饒,不亞於荊州,而荊州財富有四成在南陽,如今爲袁術所據,使君。如今荊州也益州相較,財富不足,兵力不足,地勢又居於劣勢,一旦兩面受敵,荊州覆亡在即。使君將何以自處?當此天下大亂之時,朝廷爲了對付袁氏,正是倚賴宗室之際,劉焉入益州,本就是朝廷寄予厚望之舉,他如果不是急不可耐的拆了子午谷棧道,朝廷又怎麼會命劉修攻取益州?使君此時向朝廷上表,朝廷又怎麼會拒使君於千里之外?”
劉表沉默不語,他雖然去年沒給糧賦,但是理由還是說得過去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想來不會追究他那些責任。可是,向朝廷上表,以後就得俯首聽命,不得自由啦。
“使君如果不附朝廷,那劉修取益州之後,順江而下,是情理之中的事。荊州根本不可能自全。使君附朝廷,則劉修就沒有理由取荊州,相反還要幫使君擊袁術,袁術被我夾擊,必退出南陽,南陽又歸荊州所有。是爲避兩面受敵之害,得一強援之利,請使君三思。”
“那……荊州會不會也被劉修佔了?”劉表的口氣鬆了許多。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蒯良見出了劉表的猶豫,口氣也鬆了一些:“劉修已經佔了幷州、涼州,很快又要佔益州,天下三分取其一,並涼有精兵,益州有糧賦,他的實力已經足以撼動天下,朝廷不可能不做防範,再任其佔據荊州。我倒是覺得,朝廷有可能會用荊州來遏制他的實力進一步膨脹,而使君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劉表眼神一緊,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他突然笑了起來:“子柔,你果然是見識過人。這樣吧,我向朝廷上表,順便推薦你去洛陽爲官,可好?”
蒯良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劉表還真是精明,連這點小心思也瞞不過他。他的確有這個想法。劉表到荊州五六年了,原本他們的確想支持劉表自立,在亂世之中分一杯羹,可是時間一長,他們發現劉表這人雖然名聲很大,學問也不錯,卻不是在亂世中爭雄的合適人選。眼下襄陽打得不可開交,他卻在江陵開辦學堂,開辦學堂也沒關係,劉修在幷州、在關中都有開學堂之舉,可劉修辦學堂求名聲在其次,賺錢纔是最主要的,幷州豪強、關中豪強都從中得到了不少好處,劉表呢?他就是和一些大儒研究經學,名聲倒是有了,利益卻一個也無。
求名不是問題,可是如果僅僅是爲了求名,那就不值得了,特別是眼下亂世,正是需要大量財力物力的時候,把有限的資源投到那些地方去,絕不是個明智之舉。蒯良後悔了,他想借着勸說劉表重歸朝廷的時候離開劉表,到洛陽去做官,可是沒曾想劉表打仗不行,對人心的把握卻不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使君謬讚,良不敢當。”蒯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蒯家願意追隨使君,爲朝廷效力。”
劉表心裡一陣冷笑,倒也不點破,這個時候和蒯家翻臉可不是件聰明人應該做的事,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不希望蒯良把他當傻子。
“能得子柔兄弟襄贊,是我的榮幸啊。”劉表擺擺手,示意蒯良起來:“既然你們都說紀靈不足慮,那我就放心了。至於上表朝廷的事,反正南陽被袁術佔了,就算我想上表,一時半會的也不能如願,就容我考慮考慮吧。”
蒯良點頭應是。劉表又對蔡瑁說:“德珪,你遠道而來,就留下來吃頓家宴吧。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蒯良一聽,連忙起身告辭,劉表把他送到堂下,看着他出了門,這才轉頭對蔡瑁說道:“你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蔡瑁微微一笑:“他的私心是有的,不過,這條計卻是可行。”
劉表微微頜首,沉吟片刻,又道:“對了,上次讓你派人去請承彥兄的事,辦得如何?”
蔡瑁爲難的咂了咂嘴。他有三個妹妹,大妹蔡琳嫁給了南陽張溫,中妹蔡琪嫁給了襄陽名士黃承彥,小妹蔡環嫁給了劉表做妾。劉表到荊州之後,一直想請黃承彥、龐德公等人入府,可是黃承彥就是不給面子,連見都不肯見劉表一面,讓劉表非常不高興。前一段時間,劉表給他寫信,讓他再去請黃承彥,他倒是抽空去了一趟,可黃承彥大概是嫌他們煩了,託名外出遊歷,不在家。
見蔡瑁這副表情,劉表不說話了,他非常生氣。怎麼說,他也是八俊之一的名士,又是宗室,如今更是荊州之主,黃承彥居然這麼不給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當真以爲自己是什麼高人,離了你就不行了?
“算了算了,他願意做隱士,看不起我們這等俗人,我們就不去打擾他清修了。”劉表怏怏的擺了擺手,“走,我們去後堂敘敘家常。阿環這些天想家想得厲害,總吵着要回蔡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