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擺弄着一把摺扇,步履輕鬆的進了太極道館,四處看了一眼,指了指熟悉的座位,對迎上來的酒保說道:“老規矩,一升葡萄酒,四碟時鮮,來一道廣陵河魨。”
他是老客戶,酒保對他非常熟悉,並不多問,高唱一聲:“葡萄酒一升,時鮮四碟,廣陵河魨一道——”便引着戲志才進了臨窗的雅座。戲志才推開窗,將手中的摺扇掛在窗鉤上,安靜的坐了下來。酒保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時間不長,葡萄酒和菜都上來了,一個胖大的廚師託着一盆河魨魚,走到戲志才面前,拿出一雙乾淨的筷子,挾了一塊河魨肉送進嘴裡,然後躬身致意:“請客官慢用。”
“有勞。”戲志纔將手伸到胖廚師面前,在他的胖手中撒下一把五銖錢。河魨魚有毒,一般人不敢吃,但是味道又非常鮮美,吃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所以有冒死吃河魨之說。製作河魨的廚師爲了讓客人放心自己的手藝,都會在先嚐一塊。這算是以身試毒,客人爲了感謝他,都會賞一點小費。
胖廚師收了錢,又鞠了個躬,退了出去。
戲志才悠然自得的喝着酒,吃着菜,時間不長,有人輕輕的推開了門,閃身進來,跪坐在戲志纔對面,一聲不吭的低着頭。
“車騎將軍病重,已經請求去成都養傷。”戲志纔看也不看那人一眼,低聲說道:“楚王上書天子,請求徙封蜀王,治成都,歸國。”
那人眉毛一掀,擡起頭,脫口而出:“當真?”
戲志才臉色一凜,看着那人不說話。那人連忙低下頭,雙手伏地:“在下口不擇言。請恕罪。”
“記住,沒有下次。”戲志纔不悅的哼了一聲,再也不看他一眼,繼續喝酒吃魚。那人戰戰兢兢。又行了一禮,退了出去。不過他帶來的一個小包袱卻放在案下沒動。戲志才吃完了,這才從案下拿出包袱,打開一看,雅室內頓時金光燦爛,整整十餅馬蹄金。戲志才嘴角一挑,拎起包袱。大搖大擺的出了門。
……
“真的?”郭圖眼中放出狂喜的光芒,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個風塵僕僕的密探。
“千真萬確。”那密探也喜不自勝,他得到了這麼重要的消息,賞賜是免不了的。“我聽了消息之後,也不敢輕信,又等了兩天,宮裡傳出消息,我這才趕回來的。”
“是嗎?”郭圖的臉色慢慢的冷了下來:“你等了兩天?”
那密探一看郭圖臉色不對。連忙解釋道:“校尉,這個消息實在太重大,我不敢輕信啊。”
“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職責。不是判斷,而是傳遞。”郭圖站了起來:“兩天,你居然把這麼重要的在手裡滯留了兩天?”他忽然咆哮起來:“誰給你的膽子?”
密探大驚失色。
“你放心的走吧,我會按陣亡的規格發放撫卹。”郭圖揮了揮手。那密探面如死灰,連聲求饒,郭圖卻根本不聽,兩個衛士走進來,把那密探拖下去,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級,鮮血噴了一地。
郭圖眉頭緊鎖。揹着手,在堂上來回走動着。這個消息非常重大,重大到足以影響整個戰局,他不能出一點差錯。可是那個倒黴的密探已經從宮裡得到了驗證,說明這個消息肯定不會假,但是。會不會是劉修放出來的假消息呢?他還需要等待。
等待從長安傳來的消息,因爲劉修現在人還在長安。
三天後,郭圖收到了長安的消息,車騎將軍劉修已經趕往益州,理由是荊州軍事緊急,車騎將軍要去籌備攻勢。車騎將軍府戒備森嚴,根本混不進去,但是密探們注意到車騎將軍劉修一直沒有露面,一改往常騎馬而行的習慣,他坐的是大車,是那種勉強在棧道上能行駛的大車,而且隨行的有大量的醫匠和藥材。
最重要的消息是,車騎將軍府在暗中尋找高明的醫匠。
郭圖狂喜,車騎將軍府還在找醫匠,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劉修的病還沒好,否則他就不用再找名醫了。他不再猶豫,立刻派人把消息送給袁紹,稍一猶豫,他又改了主意,決定親自趕往易縣,把這份重要的密札送到軍前,他一定要親手交給袁紹。
……
褒斜谷棧道,劉修換乘一輛小些的安車,車的四面都掛着車帷,將所有的目光都擋在外面。劉修摩挲着指環,背後靠着那隻平常無奇的陶枕,眼神中混雜着震驚、狂喜和迷茫。
他雖然還沒有看到全部,但是他所看到的這些已經足以顛覆他既有的世界觀。
老子五千言最經典的話是什麼?滿招損,謙受益。
人類最大的毛病是什麼?自以爲是。總以爲自己是萬物之靈,是天地的主宰,已經發現了一切的真理,洞悉了宇宙間所有的秘密。現在的儒生如此,後世的科學家同樣如此。
實際上,他們一直是井底之蛙,區別不過的不過是科學一直在不斷的自我修正、不斷的自我否定中向前發展,雖然還在井中,但卻將井越拓越大,而儒生卻囿於師法、家法,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們的井口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一團黑暗。
劉修覺得,自己隱隱的已經觸摸到了三玄的真實面目,只是他的實力還不夠,不足以打開那道門,等他突破了龍吟,也許所有的真相都會展露在他面前。
可是現在,他相信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除了老子和那些傳說中的神。如果那些神真的存在過的話。
“將軍,前面到驛舍了,將軍下來休息片刻吧。”王稚拉開了車簾,輕聲問道。他一眼看到劉修盤着的雙腿,停了片刻,又把目光挪了開去。他不知道劉修剛纔是不是在靜坐,如果是,那他簡直太神了,在這種顛簸的棧道上都能入靜。
“盧夫人呢?”劉修搖搖頭:“請她到驛舍來找我。”
王稚面露難色。可是他還是點點頭應了,這是這麼多天來劉修第一次主動要盧夫人來見他,也許盧夫人不一定會拒絕。
驛舍到了,龐德先帶着一部分親衛營將士將驛舍團團圍住。之前已經有人來檢查過了,他們只需要進入警戒位置即可。等警戒完畢,劉修的車也到了,直接駛入驛舍,亭長遠遠的站在門外,看着劉修的車駛進了門,然後車蓋和車廂四面分開。露出靜臥在其中的劉修。四個虎士上前,小心的擡起和車廂一樣大的坐榻,很平穩的將劉修擡進了準備好的臥室,大門隨即關閉,將包括亭長在內的目光全部關在門外。
亭長不動聲色的走出警戒圈,劉修自帶了廚師和食材,根本不需要驛舍中的人動手,而且爲了安全考慮。他們都被控制起來,在劉修離開之前,他們不能隨便行動。
亭長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在空地上轉了兩個圈,又反過來轉了三個圈,這才一拍腦袋,急急忙忙的趕了過去。
遠處的山坡上,茂密的草叢中,慢慢爬起一個披着僞裝的人,他看了驛舍最後一眼,悄悄的向後退去,很快消失在山嶺之中。
驛舍二樓的房間裡,郭嘉放下單筒望遠鏡。看看那個亭長,又看看遠處恢復了平靜的山坡,輕笑一聲,小心的將望遠鏡收好,這才腳步輕快的向劉修的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暗自讚歎戲志才的高明。戲志才從鄴城回到洛陽。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回來的,他是作爲袁紹安排在洛陽的間諜回來的。袁紹的間諜系統,是郭圖一手建立的,而真正的操作人卻是戲志才。袁紹安排的間諜名單一個不落的都掌握在劉修手中,那個亭長的名字赫然在列。
郭嘉走到劉修的房間前,在門口站了一會,沒有說話,劉修點了點頭。郭嘉便徑直走開了。劉修已經坐直了身子,看着盧夫人剛纔不小心掉出來的一張紙,笑了笑:“張衛畫的?”
“是的,他喜歡瞎塗瞎畫,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紙。”說起兒子,盧夫人難道的露出笑容。
“喜歡畫畫好。喜歡畫畫的孩子,聰明。”劉修伸手拿過那張紙看了看,上面畫了一個人,卻有些怪,眼睛凸在外面,頭圓圓的,看不到發冠,也看不到頭髮。筆法很幼稚,以至於劉修一下子都沒想到是一個人。
“這是天文學院的周博士。”盧夫人取過畫,小心的疊起來,笑道:“周博士爲了觀星方便,特地讓工坊的人做了一個頭套,將小型的窺天鏡套上左眼上,左眼窺天,右眼寫字。”
劉修詫異的問道:“窺天鏡已經能做得這麼小了?”
“比起甲字鏡當然不如,可是用甲字鏡要排隊,哪有自己弄個小的方便,如果有什麼疑問,再用甲字鏡觀察便是。”盧夫人解釋道:“不過,儘管如此,爲了用甲字鏡,還是常有爭執,乙字鏡造好之後,可能會好一點。”
劉修點了點頭:“那也好。不過,我現在有一個急事要交給你去辦。“
“請將軍吩咐。”
“你立即趕回成都,召集天師道各治的治頭大祭酒以及各郡信道的世家,就說你找到了一個藥方,要爲我煉一種非常稀有的丹丸,需要大量的錢財,請他們捐獻。有功之人,將來都有報答。”
“煉丹?”盧夫人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將軍是急需大量的錢財嗎?”
“這當然也是目的之一,不過,最重要的是要讓人知道,我現在命懸一線,在你的丹煉成之前,我無法行動。”
盧夫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她起身要走,劉修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連忙叫了一聲:“你把張衛那張畫給我看看。”
盧夫人雖然不解,可是還是將畫遞了過去。劉修拿在手中,端詳了好久,忽然笑了起來,“國師,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寶藏,你也許會有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