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鍾叔招呼着兩人。
“巖巖，鍾叔的餛飩可是我在寧城吃過最好吃的餛飩。”
南凝熱情的推薦，孫巖巖嚐了一口，果然是這樣，餛飩是鮮蝦的，咬一口果然是很鮮，孫巖巖差點把舌頭也吞了下去。
“果然好吃！”孫巖巖呼着舌頭，剛剛吃的着急，好像被燙到了，舌頭有些焦灼感。
鍾叔聽到了孫巖巖的誇獎便笑了，剛纔的哀傷都藏了起來。
“她從前最愛這鮮蝦餛飩。”
孫巖巖一愣，便明白鍾叔說的大約就是鍾嬸了。
“我和她剛認識的時候就跟你這麼大。”鍾叔看着孫巖巖，開了口。
“那時候她就喜歡扎兩個小辮子，兩個小辮子跳啊跳的，就跳進了我的心裡。”
鍾叔搬了個椅子坐下來。
分明是到了飯點，現在的客人卻不多，孫巖巖無暇顧及這個，只是認真的看着鍾叔。
“那時候她長得還可好看，一雙粗粗的，油花花的大辮子，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那時候我們車間的男人都喜歡她的很。”
孫巖巖低頭吃了一口餛飩，沒有剛纔那麼燙了，可以入口了，果然味道很好。
“我年輕時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沒什麼大志向，長相也是平凡，可是偏偏就迷上了她的大辮子，多好看吶。”鍾叔擡頭，似乎看着並不存在的那個年輕女孩。
“那時候他們都笑我，說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鍾叔自嘲的笑笑，“可不就是麼，我就是一個癩蛤蟆，愛上了她那隻高高在上的白天鵝，她那麼好。”
“我本來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和她有什麼關係了，可是上天偏偏很眷顧我，那一天下了大雨，工廠裡的活剛好不着急，就給我們放了半天的假期。
大家都回家休息去了，我想起來好像把筆記本丟在了廠裡，打了傘就去了工廠，工廠裡很安靜，過一會卻有女孩子淒涼的救命聲。”
“是鍾嬸嗎？”孫巖巖緊張的問。
鍾叔笑着點點頭，“是啊，她就在工廠的辦公室裡，我一聽見聲音立刻趕了過去，恰好看見了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鍾叔的聲音突然提高，帶了幾分憤怒，“我過去狠狠踹開了辦公室的大門，她就抱着膝蓋縮在辦公室的角落裡，瑟瑟發抖，身上就剩下貼身的內衣，廠長就站在邊上，看着她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從前就聽說了廠長好色，這次竟然看上了她！”
鍾叔的拳頭不由的握緊了。
“那然後呢？”
“然後我就打了廠長一拳，把身上的衣服一脫，往它頭上一蓋，就帶着她跑了出來。她什麼都沒說，我也沒問，我們一起在雨裡面逃亡，就跟那些武俠小說寫的那麼浪漫。”
“噢……”孫巖巖的腦海裡已經勾勒出了雨中逃命的兩人，想必那時候的兩人就已經惺惺相惜了吧。
“她不敢回自己家，我就帶了她回家，嘿嘿，我是孤兒，我家就我一個。我們倆都在雨裡面打溼了，那時候她還是那麼好看，就是全身都溼了我怕她受寒了感冒，我就趕緊燒了熱水給她洗澡，她一直沒說話。”
“那她是不是就喜歡上你了？”孫巖巖笑着問。
鍾叔笑而不語，“洗完了澡她就穿了我的襯衫出來，對我說了第一句話，‘謝謝你’，我當時很激動啊，這是我倆第一次說話，平時只能看看的女神，就洗了澡在我面前，那時候，真的跟做夢一樣，那時候我想給她弄點吃的，家裡卻什麼都沒有，我就去旁邊河裡撈了點蝦，給她做了蝦肉餛飩，她一直說真好吃。”
孫巖巖看着面前的餛飩，慢吞吞的又吃了一個，這餛飩裡承載了滿滿的愛啊。
“後來，我們上班時候她會多做一份飯帶給我，每天我倆一起上班下班，爲的就是保護她，那段日子卻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後來廠長終究是不甘心了，在一次下班以後就帶了人圍住了我們兩個。”
鍾叔臉上的神采消失了，“廠長帶了一個流氓一樣的人物，惡狠狠的說，‘讓你跟着我吃香喝辣你不肯，分要跟着這個窮小子窩囊廢？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我讓她趕緊跑，她不肯，廠長就派那些人來追我們，我們跑了沒一會就被抓住了，他們拉住我就打，廠長還笑着，‘想救你相好的嗎？來求我，我高興了就放了他。’而她着急的都快要哭出來了，整個人趴在我身上。
我害怕啊，我皮糙肉厚打打也不會有什麼要緊的，她不一樣啊，她細皮嫩肉的，留下疤可就不好了，就趕緊把她壓在了身下，緊緊的護住她。”
鍾叔頓了頓，孫巖巖的眼中已經沁出了淚水，她能想象到那種共患難的幸福感，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一天，她也能和宋時生死與共。
“廠長看着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才帶了人走開。那時候我身上哪裡都痛得很，好像身體都散了架似的，她只是哭着問我是不是很疼，問我是不是很難受，我就笑着搖搖頭，她扶我回家，又叫了一個赤腳醫生來給我看。
醫生都說我這傷傷的很重，估計會落下病根。她一下子就哭了，跪在醫生面前，求他救救我，我心疼啊，我就說，我會好的！她含着淚點點頭，等到那個醫生一走，她就在我耳邊說，等我好起來就跟我打報告結婚。
我當時一聽可是樂壞了呀！哪還有什麼病痛，只想着要趕快好起來。”
鍾叔臉上帶着笑，想必是想到了那時候的她吧，孫巖巖真羨慕這樣轟轟烈烈的愛情，不像她，連擁有愛情的權利也沒有。
“那你們是結婚了吧？”孫巖巖笑着問。
鍾叔點點頭，“我馬上就好起來了，那赤腳醫生都說我這病沒個幾年好不完全，我半年就好的差不多了，出了落下點病根，下雨天骨頭疼，沒什麼別的事，她也真的跟我結婚了。剛開始我岳父丈母孃可都不答應的，她就跟他們說了我不要命去救她的事情，又說我對她可好。
最終他們才同意了我們。我們喜滋滋的就結婚了，我還記得結婚那天，她穿了一身大紅的旗袍，耳邊簪了一朵紅色的絨花，臉上紅紅的胭脂，美得大家眼睛都看直了，他們都說我小子哪裡來的福氣。
可不就是福氣麼？我一個沒什麼志向的窮小子，喜歡她的人那麼多，她卻偏偏嫁給我了，那些人可都是眼紅的很，問我到底是怎麼追上的她，我知道那件事情她肯定是不願意提前的，就打哈哈矇混了過去，我還記得我那天喝了好多好多的酒。爛醉如泥。
她皺眉的樣子都很美，她給我脫了衣服洗澡，她說，‘你這樣不保重身體我要怎麼辦？’我當時覺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孫巖巖想故事到這裡估計也就結束了吧，就像童話故事裡，王子最終就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結束了嗎？”
鍾叔沉默了，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都怪我，那時候心心念念想讓她過上好日子，不想她跟着我過這樣苦哈哈的日子，就借了點錢學人去做生意，生意失敗了，我欠下了一屁股的債。
本來就窮的家裡現在一貧如洗，她就抹着眼淚哭。我真的恨透了這樣的自己，這麼沒用，連讓她過好日子都成了奢望，後來我想翻身，就跟賭場借了錢賭博。我想沒準就贏把大的，估計就能帶她過上好日子了啊。
哪知道賭場這種地方只會是個黑洞，我欠下來的錢越來越多，直到賭場的老闆親自來找我，他們說兩天之內還不上債，就要殺了我，我嚇的腿都軟了。後來，她……”
鍾叔眼中已經沁出了淚水，拿袖子擦了擦，“她救了我，可是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日夜不分，甚至連我都不認識了，最近白天都不能再出來，一碰到人就會胡亂的打。”
孫巖巖還沒聽完故事，鍾叔已經說完了，但是不過一會，孫巖巖就明白了，想必那是鍾叔一輩子最痛的地方，所以他說不下去了吧。
“凝姐姐，我吃完了。”孫巖巖乖巧的說。
南凝結了賬，對鍾叔輕聲勸慰，“那不是你的錯，鍾叔，禍福難料。”
一個穿着粗花布衣裳的女人提着籃子走了過來，“昌華，昌華，我給你帶飯了！”
女人的嗓音清脆好聽，儘管看起來已經上了點年紀，臉上的笑容缺跟豆蔻少女那樣純真。
鍾叔的臉上已經落滿了淚水，“蓮兒……你終於記得我了！”
鍾叔激動地一把摟住女人，女人奇怪的看着鍾叔，臉上還有幾分嬌羞，“昌華，幹什麼呢？這麼多人看着呢。”
“好好好。”鍾叔趕緊放開了女人。
女人拿着籃子，拿出一個個飯盒，“昌華，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今天我娘說多買了點肉，我就炒了給你帶來，快嚐嚐看看好不好吃？”
女人的聲音帶着喜悅。
鍾叔顫抖着打開飯盒，裡面是空的。
孫巖巖跟南凝已經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故事裡的那個鍾嬸吧。
孫巖巖跟南凝相視一笑，離開了，該給他們倆留點空間了。
儘管孫巖巖知道那是鍾叔不願意提及的傷心事，只是心裡還是忍不住好奇，歪着頭看南凝，“凝姐姐，你說，鍾嬸到底是怎麼變傻的？”
南凝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鍾嬸是爲了救鍾叔才變傻的，她……幫鍾叔還債，碰到了那個廠長……被玷污了，回來人就是什麼都不懂的。”
孫巖巖一愣，早知道是這樣，就不問了，她聽起來都覺得傷心，何況是故事中的鐘叔。
孫巖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路燈下相擁的兩人，真好。
這樣相濡以沫的愛，難道她孫巖巖真的沒有福氣來消受嗎？
孫巖巖有些沮喪。
“凝姐姐，你從前聽過這個故事嗎？”
“沒有。”南凝搖搖頭，“只是聽旁的人七嘴八舌說過幾句，這倒是第一次完整的聽說。”
“啊？”孫巖巖詫異。
“大約是，看你有幾分鐘嬸年輕的樣子，鍾叔纔想要對你說吧。”
孫巖巖摸了摸自己的臉。
“小姑娘，要算命嗎？”一個閉着眼睛的大嬸搖了搖手裡的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