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楊泉因爲酒精中毒一直在昏迷,看醫院的意思,好像是想等他醒過來再做定奪。
兒科主任更是直接放話,說楊泉現在無法出來“給個交代”,希望家屬先回去,回頭他們會讓楊泉給出一個滿意的解釋。
我甚至已經能想象得到楊泉知道這一切的反應了,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輿論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又不善言辭,非得把他的脊樑壓垮不可。
我有點擔心他知道這一切後會想不開。
下午兩點鐘,外面鬧了大半天的喊冤終於平靜下來了,太陽太大,就連喊冤的人都扛不住在太陽底下暴曬,躲到陰涼處,等着太陽下山再繼續“聲討”,我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醫院門口灑了一地的紙錢,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陸庭修哄睡了年年,走到我旁邊:“你很擔心?”
我點頭:“楊泉是個老實人,如果醫院這次要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頭上,那他肯定熬不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幫他?”
陸庭修搖頭:“這件事鬧得這麼大,我不打算插手。”
我理解陸庭修的立場,他的身份決定了很多事他都無法貿然插手,否則受影響的不只是他,還有可能是整個陸家。
位置越高就要越小心,這個道理我懂。
我嘆了口氣:“希望事情不至於像我想象的那麼糟糕……”
陸庭修戳了一下我的腦袋:“這件事跟你有關係嗎?你爲什麼要這麼關心?楊泉跟你很熟?”
我想起前幾次和他的接觸,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不上熟,但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這世上不是壞人的多了去了,每個人被冤枉你都要管?”陸庭修的不滿溢於言表:“有那時間還不如多關心一下年年,他明天就能出院了,最近體重降了兩公斤,本來就瘦,回去得給他好好補一補才行。”
“……我知道了。”
陸庭修向來不是什麼熱血青年,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從小見多了人情冷暖和勾心鬥角,他雖然不至於冷血,但對於陌生人的事是真的不想多管,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也不怪他冷淡,但在知情的情況下要我坐視不理,楊泉如果因此出了事,我會良心不安。
趁着年年睡着的空檔,我避開陸庭修,去了一趟楊泉的休息室。
有個年輕的小護士正在照顧他,見我進來,她立刻站起來,有些戒備的看着我:“您是?”
“我是楊醫生的朋友。”我解釋道:“他怎麼樣了?”
“還在昏睡。”護士嘆了口氣,又探頭探腦的往外面看:“那些人還沒走嗎?”
“沒走,估計太陽下山了還得再鬧一陣子。”
護士愁眉苦臉的說:“這些人怎麼這個樣子啊,孩子的死明明不關我們的事……”
我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護士在沙發上坐下,唉聲嘆氣的說:“那個男孩動了胃部腫瘤手術,本來一個禮拜內都要禁食,也跟家屬一再強調過,他們保證得好好的,術後幾天都沒事,但那天孩子突然就不行了,胃部大出血引發併發症,沒搶救回來,檢查發現孩子是吃了方便麪,還是幹啃的那種……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偷吃還是家長給的,家屬就把這事兒賴到楊醫生頭上,手術是楊醫生主刀,後面的搶救也是他,他壓力本來就大,現在還發生這樣的事,我真怕他……”
“他之前……發生過別的事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護士大概是見我沒惡意,乾脆把事情和盤托出:“楊醫生之前是婦產科的,那是最容易出事的部門,兩個月前有個孕婦生產,孩子太大無法順產,楊醫生給她做完檢查後建議剖腹產,但孕婦的婆婆不同意,說剖腹產太貴,而且對孩子不好,堅持要順產,結果生產過程中孕婦大出血,大人孩子都沒了,家屬大鬧醫院,把過錯都推到醫院頭上,還把楊醫生給打傷了……後來事情雖然被壓了下去,楊醫生被調到兒科,但那以後他就一直不太開心,他人挺好的,在醫院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現在剛過來不到兩個月又發生這樣的事,我想就算家屬沒說什麼,他心裡也一定不好過。”
我皺眉道:“發生這樣的事,醫院就沒站出來表態?”
“說了啊,但是你也知道那些媒體看熱鬧不嫌事大,話說出去想收回就難了,這件事給醫院造成很大的影響,一報道出去,來醫院看病的人少了三分之一……醫院也不好做,該做的公關工作和闢謠澄清都做了,但是不管用,我看這次最壞的結果是他們會辭退楊醫生,醫療圈子就這麼大,楊醫生要是因此被辭退,以後想再從事相關的工作就難了。”
我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麼多是非曲折,想起楊泉總是皺着的眉頭和他拿着尖叫鴨哄年年吃飯的樣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走到臥室門口,我推開門往裡面看了一眼,楊泉還在牀上躺着,手臂上扎着輸液管,他臉色慘白頭髮凌亂,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我嘆了口氣,關上門對護士說:“你好好看着他,他要是醒了,跟我說一聲。”
護士點點頭,應了聲好。
和護士交換了手機號碼,我得知她叫王言,然後轉身回了病房。
太陽下山後,外面的人果然又鬧開了。
寫着“黑心醫院,草菅人命,還我兒子”的橫幅再次被拉開,穿着喪服的女人跪在門口嚎啕大哭,紙錢大把大把的撒出去,被夜晚的風一吹,頓時鋪天蓋地都是煙塵,整個醫院門口活像個人間煉獄。
這次來的家屬比上午要多多了,好幾個甚至拿了棍棒鐵鏟,叫囂着楊泉要是不出來,就衝進去砸了醫院。
醫院的保安和警察都嚴陣以待,準備隨時抵禦這些人的暴力行徑,一時間醫院門口匯聚了大批看熱鬧的民衆和媒體記者,閃光燈對準了醫院門口,就等着楊泉出來。
我站在住院部,透過窗戶玻璃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切,腦子轉的飛快,要怎樣才能把這些人打發走?
這件事醫院不好表態,或者說作爲楊泉就職的醫院,就算站出來表態也會被認爲是在偏袒他,現在能解決這件事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對簿公堂,申請法醫做屍檢,把事情徹底鬧大,用法律手段來證明楊泉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