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無邊絲雨細如愁
那一夜之後,我再也無法繼續那種麻木不仁的日子。每天都在憂思愁慮中度過,飯菜再也咽不下去半口。
爲了防止我營養不良致死,他們再次給我成天成天的輸營養液。
我看着那滴答滴答往下滴的水珠,又會想起那片汪洋大海,最後又是一陣淚水氾濫。
那個醫生經常來查看我的情況,可無論他跟我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總覺得自己活着也不知道是爲什麼了,好想就這樣走了,又怕萬一孩子還活着呢?
到時候她找不到媽媽,該多難受呀?
日子就那麼痛不欲生的又過去了幾日。
那天上午,破天荒的居然有人來看我。要知道,進了這裡面就跟進了牢裡差不多,近乎三分之一的病人都是從未有人來探望的。
能來看望的人本以爲會是小霞,可見了人之後才知道是張黎。
一些時日不見,他滄桑了許多,一臉倦容,鬍子也不刮。彼此就那麼默默無聲的坐了好幾分之後,他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而後單刀直入,“簽了吧!”
沒等打開來,我心裡即刻明白了八九分。可是打了開來一看,我頓時傻眼了。這不是離婚協議,而是一份財產轉讓協議。
他想讓我把父親的那套房子轉載他的名下。而這個做的目的我肯定是知道的。他要還那些債。餘下的錢還能讓他們一家三人今後的日子稍微好過一些。
可那房子不全是我的啊!我一時間愣得有點說不上話來。
見我遲疑,他立馬拉下了臉來,“怎麼?還愣着幹什麼?又要裝瘋賣傻麼?”
“這個……”許是好久沒有這麼和人交流了,我一時間連組織言語都有些遲鈍起來。
他那邊根本沒有耐心聽我說,“我說唐依依!都是知根知底的了,你就少給我演戲了成不?你只是瘋了,並沒有智障吧?他們不是說你還稍微恢復了一些麼?看不懂麼?裝什麼裝?”他指着擡頭那幾個大字,說得是咬牙切齒。
那一刻,比起他對那份本不該屬於自己的財產的覬覦之心,更讓我寒心的是他居然可以這樣的理直氣壯。
我一把將協議塞了回去,重新遞給了他,“那房子……也有那個…妹妹的一份。她終究也是我父親的古血、血……血脈。我不可能,也不會轉給你。”
真正出口的話比我腦海裡中整理好的差了太多。
他一聽,啪的一拍桌子,脖頸青筋突起,“你他麼以爲我是來跟你商量來着麼?什麼?還妹妹呢?人家拿你當駝狗屎,你還眼巴巴的要貼上去?再說了,你以爲你可以在裡面住那麼好的病房還有人伺候你坐吃的給你的,都是免費的,從天上掉下來的麼?這些都是老子要掏錢的!你也是知道的,我本來就欠了一屁股的債,醫院也已經是先欠着一個月的錢了,再不交不行了!不然你以爲我想!再說了,那本來不就你的麼?”
看着他一副窮兇惡極的模樣,我一時間真有些恍惚。不明白究竟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總覺眼前的這個人好陌生。陌生得可怕。
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和我同牀共枕的多年的丈夫麼?
我一遍又一遍的問着自己。心想着哪怕有一丁點肯定些的答案,我都還能再次鼓起勇氣來,再低聲下氣的求他一次,求他幫幫我。
可是沒有,一遍遍的問着,答案卻像扔進了枯井裡的石子,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濤。見我呆呆的不說話,他一把捏住我的肩膀,使勁晃了晃。我原本就虛,被這麼一甩,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
“喂!別給我裝聾作啞好不好?快簽字!聽到沒有!你別以爲這麼裝傻充愣的就能糊弄過去。”他朝我大聲吼着,滿嘴的煙味。
“你把房子佔、佔了,我妹妹她們去……哪兒住?”
他嫌棄的白了我一眼,“哎呦,這個時候,到是愛心滿滿了!你他麼殺我們女兒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點人性呢?一個人瘋瘋癲癲自導自演的,你倒是樂呵了啊!還把我們一家子耍得團團轉也就算了,你至少別害了孩子啊!一想到這個,我真覺得殺了你都不夠!現在只是要你籤個字,你還有臉廢話!你只是瘋了而已,這麼臉皮也跟着變厚了呢?當初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還以爲娶到你這個女人會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我媽說得沒錯,你就是個災星!掃把星!害人精!”
不知道爲什麼,這件事從他嘴裡說出來,對我的殺傷力總是格外的強。我的心上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剪刀,還被死死的按住了刀把不停不停的在攪。
我我握緊拳來使勁錘了錘胸口,感覺快喘不過氣來,
張黎見了,越發來氣,“少給我裝!快籤!”
見我還是不動不吭聲,他也不再和我廢話,三兩下扯出了那協議,而後惡狠狠的掐住我的手臂,將筆放在了我的手中。
就算我好好的,都未必能掙扎過他,更何況我現在本就沒多少力氣,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
我的手臂被他捏得生疼,一直疼到了心窩裡去。
我咬緊臼齒,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淌,“張黎,算我求求你了,好歹也給她們留一半吧,那是她們應得的。我的,你要拿就拿去好了,我也無話可說。但是她們也沒有對不起你啊,你不至於要做到那麼絕。”
“呵!少廢話,上次我都聽說了,那上面只有你和你爸的名字,現在你爸不在了,那房子就是你的!講到應得,你把我好好一個家弄的支離破碎,難道我就不該要一點補償麼?絕?我再絕,會比得過你麼?你少廢話,快籤,別再逼我動手打你了?你也別再隨便掉幾滴貓尿就能搏到我的同情了,我告訴你,沒門!把我害得那麼慘,不殺了你就已經是恩賜了!”
說完,他再次加大力度,我甚至都聽到了他的關節在噠噠作響,我疼得感覺手都快斷了,他趁着我根本再無力氣的時候,用另一支掰着我的手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然後,他嗖的抽走了協議。仔仔細細的看了一下之後,重新裝進了牛皮紙袋裡。
緊接着,他站了起來,我以爲他終究還會說着什麼,可是他就那麼居高臨上的瞪了我一眼,彷彿我是個罪不可赦的惡魔般之後,就扭身離去。
一次都沒有回頭。
好久之後,我那隻手才一點點的恢復了過來。
第二天,被他捏過了地方烏青一片。但凡一動到那隻手,還是會疼得連骨頭都打顫。
我已經漸漸流不出眼淚了。靠着那麼些營養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活多久。反正,作爲一個只能待宰的羔羊,活得久一點和短一點,又有什麼區別呢?
又過了一些時日,我接到了一份文件,是一份離婚協議。
我知道,他的事,多半是成了。肯定用了很多方法吧,爲了能把繼母而妹妹趕出去。她們肯定恨透我了。
對啊!恨我纔是對的!是我害得她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我確實是個可恨之人。婆婆恨我,同事恨我,只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好像她也騙了我。
可是爲什麼呢?
還不是因爲我本就是個可恨之人!
或者……其實醫生說得對!我真的是精神分裂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所以張黎恨我也是應該的,好好的一個孩子,讓我……
我到底還活着幹什麼?
顫抖着雙手簽下那份離婚協議後。我開始盯着那隻筆尖尖的筆芯發呆。
刺痛驚醒我的同時,門也被推了開。護士告訴我有人要來探視。
我趕緊拉下衣袖,將手背在了身後,戰戰兢兢的跟着她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在想,還會有誰呢?
張黎是不可能了,他現在肯定看都不想再看見我,所以纔會直接把離婚協議寄過來,而不是親自拿來。
那麼,會是小霞麼?
與其說會,不如說我希望是她。總覺得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麼可以依靠,也只有她了。
可有一點我總是想不明白,到底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孩子爲什麼會到了那個女人的手裡?
來到接見的地方,我呆呆的看了半晌,才模糊的記起了那個名字。
秋彥。
他就那麼直直的坐在我的對面,靜靜的看着我,一套筆挺的黑色西裝,襯托得原本就氣場嚴肅的他越發的高冷……陰暗。
可是轉念一想,這個人幫過我啊,我爲什麼會覺得他陰暗呢?
就算他看上去再陰暗也好,他絕不是陰暗之人!我心裡這麼暗暗的肯定着,所以再擡頭看去裡,眼裡兀自的多了一種期盼。
但是很快,我又慌了!
該不會,是那份合約吧!我好想害他損失了很多錢,他不會是來討債的吧?
正這麼想着,就見他朝我前傾過來。手肘搭在桌上,手掌交叉,微微攏在下顎處,目光灼灼,“唐依依,我們來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