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的地理位置獨到,二樓包廂的窗戶外是枝幹粗壯的法國梧桐,鬱鬱蔥蔥籠罩在街道兩旁,六月正午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間灑在窗戶上,落影斑駁。
蘇窈被那水晶壁燈上反射的星星點點的陽光刺了目,那緩緩的刺痛感驟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進心頭,像被蜜蜂蟄咬得那一刻的痛感,被無限綿長。
好似醍醐灌頂一般,蘇窈心裡頓時清明,她盯着季遠驍,久久緩不過來。
她自然是知道門口有人進來,但是眼角的餘光都沒分給那人。
“所以呢,”她動了動眼睫,像極了她此刻心頭顫動的弧度,低聲喃喃,不帶情緒的追問:“你的意思是,因爲我欠了那個女人,你就理所應當的以此爲理由讓陸東庭幫我還債?”
她低笑了一下,像是怕季遠驍沒聽見她所問,聲量抖得高了一度,“是這樣嗎?”
質問從她嘴裡低吼而出的時候,蘇窈的嗓門都在發抖,她自己卻沒有察覺。
季遠驍緊緊抿着脣,目光涼涼的看着蘇窈,看了一會兒,別開了臉。
江御笙只是皺着眉,沒表態。
蘇窈放在腿上的手死死的收緊,平穩了自己的聲線後,淡淡道:“告訴我,你當時怎麼跟陸東庭說的。”
她說着,劈手就指向了站在門口的那人,正眼也沒看她一眼,朝季遠驍說:“現在當着姜初映的面,麻煩你一字不漏的告訴我,你當初是怎麼開口‘請’陸東庭替你去救你愛得要死的姜初映的。”
聽見這話,姜初映握着門把的手猛地一緊再緊。銅色把手上雕刻出的紋路將她手心硌得生疼。
她心裡顫顫的,剛要說話,江御笙開口道:“夠了!”江御笙是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勁,剛纔匆匆看了一眼姜初映的深色,在蘇窈說‘讓陸東庭幫我還債’的時候,姜初映的慌亂完全已經顯形於色。
但他不想在現在把事情搞得太難堪,場面一旦混亂起來,人就會容易衝動,以至於失了分寸。
他看着蘇窈有些充血的眼睛,頓了一下,降低聲調,一副商量的口吻,“蘇窈,老陸出事的關頭,我知道你情緒不好,但也別太咄咄逼人了。”
江御笙話音剛落,一把聲音便插了進來,“我的確是把姜初映跟你借錢但卻踢了鋼板的事告訴了老陸。因爲我一開始告訴他姜初映有麻煩的時候他無動於衷,所以情急之下我才說要不是你,姜初映也不會到如此地步,是你她的。我承認當時說出那樣的話,的確不厚道,但是蘇窈,”季遠驍看向蘇窈,“欠人的始終要還,不是麼?老陸替你……”
“砰——”
蘇窈站起身來,碰到了放在面前的高腳杯,落地摔得粉碎,也因此打斷了季遠驍的話。
大約已經猜到真相的江御笙見狀,抵了抵後槽牙,冷冷的看了一眼季遠驍。
蘇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季遠驍,一張俏臉面無表情,溫婉的眉眼此刻鋒利得像一把刀子。
“你覺得我欠姜初映的是麼?”蘇窈‘呵’的冷笑一聲,“我不禁想,要是姜初映餵你吃子彈,告訴你那是巧克力你也會毫不猶豫吞下去吧?”
“姜初映來找我,從她說出目的開始我就說過我會借她錢,但是我有條件,畢竟銀行貸款還有利息呢,不是嗎?”她淡淡挽起脣角,用一副‘你真愚蠢’的神情盯着季遠驍,“我說過,只要她承認——”
“蘇窈!”
蘇窈的話語聲被門口急促的斥聲打斷。
正文 417.你知道陸東庭和我,替你在孟家面前受過多少冷眼嗎?
蘇窈的語聲戛然而止,氣氛急轉直下。
這種情況下的慌張,無疑是狗急跳牆想要阻擋真相被撥開的最愚蠢的表現。
蘇窈站得筆直,目光從季遠驍臉上移開,卻也沒給姜初映一個正眼。
季遠驍和江御笙同時看向姜初映。
面對這二人灼熱的視線,姜初映有一種源自內心的不平靜和恐懼。
她怕,怕季遠驍得知蘇窈拒絕對她施以援手時所保留的真相,都會成爲巴掌,在接下來未知的某一刻,狠狠的扇在她臉上。
人生總是這樣,一個謊言,需要用更大的代價去償還。
事到如今,她身邊早已沒有陸東庭,也沒有戴司聖,連曾經能成爲她的經濟依靠的霍家也已經將她拋棄,好似,她只剩季遠驍了。
但是有的道理她明白的,人的感情,總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消耗中殆盡。況且,她沒有信心,沒有信心季遠驍還能爲她做到何種地步。
江御笙翹着腿,整個身子閒適的靠在椅子上,頗有深意的眯了眯眼,說:“我還以爲你要站在門口直到這齣戲結束。”
這個時候,隨便一個人嘴裡諱莫如深的字眼,對姜初映來說,都像是拋入不平靜水面的巨石,漣漪一圈圈擴大,像是爲接下來要捲起的驚濤駭浪做鋪墊。
“正好你來了,不如咱們來重現一下當時的場景如何?”
蘇窈這才腳步微動,緩緩朝姜初映走去,原本精緻而溫婉的五官,一顰一笑都顯得十分強硬。
“從哪裡開始呢?”蘇窈雙手環胸,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微微蹙眉,似乎在想象當時的場景。
蘇窈是個記仇且愛鑽牛尖的人,誰讓她不愉快,當時的對話她就算記不完全,也能回憶出個七八分。
“從你說要借三億開始吧,”蘇窈琢磨了一下,“三億,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問前男友借三億,我見過的人中,除了蘇西溪,救數你的臉最大了,”她說完,揚了揚下巴,“該你了。”
姜初映臉色煞白,緊緊抿着脣不出聲。
蘇窈輕微冷笑,“不想說啊?我幫你回憶可以嗎?你說:爲了我,他砸出的錢,可不止三億。”
這句話,蘇窈之所以記得這般明白,是因爲這話一度是她的心中刺。
“蘇窈,你口說無憑!”
人在慌張之時,大腦運轉就像機器遇到障礙,無法邏輯清晰地以極具律法攻擊性的語言去反駁一個人。
姜初映好歹是律師,辯護能力一流,輸就輸在,面對事實,難以自己騙自己。而且論可信度,江御笙已經明顯偏向了蘇窈。
蘇窈沒理她,自顧說下去,“然後我好想說的是:要讓陸東庭和孟家的人好好查一下姜律師,看看孟寶意這麼些年遭的罪,是不是跟你姜初映有關。”
季遠驍和江御笙的臉色同時一變。
誰都沒料想到,怎麼跟孟寶意牽扯上干係了。
“蘇窈!我可以告你誹謗!”姜初映徹底口不擇言。
孟寶意這事是她的痛處。
即便做過不堪的事,姜初映仍然是心高氣傲的。她極度害怕陸東庭和季遠驍看到自己不堪的那一面,她已經習慣性粉飾,日子過一過,好像覺得當年的事情,只要沒人提起她就可以當做沒做過,她沒有用世人不齒的手段挽留過一個男人。
次之,她害怕孟寶意身後那個男人,霍南琛威脅過她封口。
蘇窈涼涼笑了笑,“你知道陸東庭和我,替你在孟家面前受過多少冷眼嗎?甚至孟寶意掐着我的脖子讓我告訴她孩子的父親的是誰,我又不是你,我怎麼知道,對不對?”
正文 418.陸東庭無疑是用自己的肉養了一頭野狼,隨時都會被他反撲
“孟寶意跟陸東庭的婚約是因爲誰,又是怎樣吹了的,你最清楚。孟寶意的孩子是誰的,一開始,最清楚的也是你。”
蘇窈微微揚起下巴,對上姜初映憤紅的冷眼,語氣刻意輕飄,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當時陸東庭和我因這事與孟家的關係陷入僵局,甚至你對外造成於我不利的流言傳開後,對我口誅筆伐的媒體不甚其數。這樣的關頭你找陸東庭借錢,恰好電話是被我接的,我想你心裡也氣不過。可我一開始也沒爲難你的意思,但是你想天下掉餡餅,也得看老天爺願不願意!”
“媒體那邊,我已經不對你做要求了,只讓你去跟孟家的人說清楚你當初乾的好事,錢,我就給你。可你拒絕了,我也強迫不了你啊。當初爲了保你的名聲你連錢都不願意要了,轉眼又在季遠驍跟前哭訴,我欺負你了,我欠了你了。綜上所述,姜初映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蘇窈字句平淡,卻是氣勢昂然,今天兩人都穿了高跟鞋,姜初映雖然說是高出了幾公分,可蘇窈在氣勢上就高過了心裡有鬼而面色蒼白的姜初映。
姜初映穩住心神,斜睨了蘇窈一眼,“蘇窈說話可要負責任,沒人能證明你的言辭的可信度——”
“狡辯!”蘇窈厲聲打斷她,眼神一掃過去,姜初映緊緊咬住牙瞪着她。
蘇窈不再看姜初映,情緒像是放大到了一定的地步,她反而異常平靜,喉嚨微微澀,“季遠驍,你心裡有數了嗎?從始至終,我欠了誰我也沒欠過她。”
有什麼東西似乎憋不住了,一涌而上在心頭,她不再多說,別開眼看了看外面林蔭縫中影影幢幢的烈日驕陽,一顆心卻是像浸在冰涼的海水裡。
“你們若是懷疑我說的話,大可找霍南琛覈實。最後奉勸一句,情愛是個好東西,若是被蒙了眼睛,那你的感情在外人看來跟發了臭的豬油無異。孰是孰非,自己評判。”
沒去多看季遠驍雙腮緊繃的臉和江御笙眉目微擰的陰沉,蘇窈轉身就走。
蘇窈走過身邊的時候,姜初映看着季遠驍越握越緊的拳頭,心中一緊,像是拿出了最後一搏的力氣,用聲音阻止了蘇窈的腳步。
“世界上所有爲了感情費勁心思的人都是心懷不軌,只有你是一腔赤忱嗎?”姜初映抿着脣,驕傲的臉上難掩內裡的頹喪之色,她幽幽說:“你別忘了當初陸東庭爲什麼會娶你,陸東庭真心待你的時候你有珍惜過嗎?出事了就將委屈都怪在他頭上——”
“啪——”
蘇窈目不斜視,反手就是一個乾淨利索的巴掌甩在姜初映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響,江御笙和季遠驍同時從各自的沉思中回過神來,蹭的站了起來,季遠驍本能的想要上前去推開蘇窈,江御笙看了他一眼,季遠驍心裡一動,堪堪收回了腳步立在那裡。
蘇窈扯了扯脣角,“確實,怪我對他的信任太過單薄,與他生了嫌隙,纔給了你機會糾纏不休。”
姜初映捂着臉,滿目通紅,恥辱,憤怒,不敢置信。
而她更加詫異和心寒的是,季遠驍看着就看着。她頓時,兩邊臉頰羞辱火燒。
而蘇窈沒有忽視剛纔季遠驍那輕微的動靜,她頭也不會的說:“季遠驍,這巴掌之所以沒給你,念着你還是陸東庭的朋友。無論我做什麼,也跟你一樣,都是從我的立場出發。就像剛纔,那一巴掌並不能泄我心頭之憤。”
這一場因爲陸東庭而聚的飯局,還沒正式開桌就已經不歡而散。
江御笙看了一眼相隔兩米卻相互一言不發的季遠驍和姜初映,心裡哼了哼,追着蘇窈的腳步出去了。
“遠驍……”包間裡只剩他們二人,姜初映上前了兩步,咬着脣喊了聲他的名字。
“想說什麼?”季遠驍反問,“孟寶意的事,你做的?”
姜初映沒吱聲。
季遠驍心狠狠的往下一沉,“你問蘇窈借錢的事,也是刻意隱瞞事實?”
季遠驍嗓音異常的平板,甚至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我說我不是有意的你會信嗎?”
“不會。”
姜初映突然心底漏了一個節拍。
她突然匆匆到了季遠驍面前,急促又用力的扳過他的臉吻了上去。
季遠驍想也沒想一把推開了她,徹底爆發,劈手指着還沒站穩的姜初映的鼻尖,咬牙切齒的厲聲吼道:“你當真是不要臉?”
姜初映看着他額頭青筋暴起的模樣,死死盯着他,沒做聲。
挫了挫牙,她破罐子破摔似的,發紅發酸的眼睛緊緊凝向季遠驍,還在笑,“可你當初對我的話可是深信不疑呢。”
季遠驍突然揚起手來,姜初映梗着脖子看着他,大掌在距離姜初映的臉十公分的位置停住,掌風卻涼涼的異常犀利,將姜初映的心扇得拔涼拔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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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剛走出幾步遠便聽見了後面追來的沉沉腳步聲。
“蘇窈。”
江御笙走到蘇窈面前,才發現蘇窈眼眶通紅,就像極力忍耐的情緒就要面臨崩解。
“江先生,有事?”蘇窈禮貌客氣了一把,已然將關係疏遠,“還是說,我哪裡說的不對了,又惹得你不快?”
明知蘇窈是反擊他之前對她的惡劣態度,可饒是比季遠驍性子更硬的江御笙,此刻也沒話說。
“沒,”良久,江御笙說了句,看着蘇窈硬撐着模樣,心裡稍微有那麼一點不耐煩。
一直以來,他對蘇窈的態度是取決於蘇窈婚前對陸東庭的不良居心,後來因爲她是陸東庭的人,交道打得不算多,明面上沒跟她起過什麼大爭執,但對她這人的好感度不高。
或許是覺得他某些方面做得有些過,導致心中生出了一絲愧疚,又不想去承認,所以才這般不耐煩。
畢竟感情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就如同唐稚念一開始接近他的時候,目的也不單純。
江御笙呼出一口氣,清了清嗓子,“我是想說,季遠驍也是想幫陸東庭。姜初映不善,你有仇報仇,我也站你這一方,唯獨,別跟季遠驍鬧太僵。”
蘇窈扯了下嘴角,沒說話。
“蘇窈,你最近情緒很不對。”
蘇窈覺得喉嚨難受,仍然是輕笑了一聲,“那你認爲呢?我應該如何?你可能不太理解,我這人心態很逃避也很消極,容易心灰意冷,當時,我甚至懶得去追問陸東庭爲什麼要去幫姜初映。陸東庭啊,”她說着眼淚直往下掉,“他不想告訴我的事,就算我挖空心思去問他也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我一想到季遠驍告訴他,是我欠了姜初映,讓他去彌補我造成的過錯,我……”
江御笙看着她這樣子,想了想,說:“其實季遠驍心底不是沒愧疚。”
季遠驍說,當初陸東庭答應他的要求之後說,這一筆他替蘇窈還了,她誰也不欠。季遠驍知道陸東庭根本就不覺得蘇窈有錯,完全是陸東庭不想讓她有因此背上所謂的人情負累,即便只是他人硬安在她頭上的債。
他的女人,最是乾乾淨淨。
江御笙說這些的時候,蘇窈五臟六腑一抽一抽的疼,她淡淡望向江御笙,聲音沙啞,“這些他從來不會對我說。”
“因爲他愛你比你愛他更多,不然也不會在緊要關頭還爲了挽回你而跑去幫蕭宋離!”
蘇窈一愣,倏然望向他。
江御笙說漏了嘴,假裝不經意提起,想要轉移話題。
蘇窈緊緊盯着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江御笙舔了下脣,索性說開,反正陸東庭讓他封口的事,他差不多也都讓蘇窈知道了。
其中目的,不乏是想讓蘇窈心裡難受。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看清楚,陸東庭爲她做了多少,她呢?
蘇窈現在本就因爲陸東庭出事心力交瘁,再知真相,無異於是給她傷口上撒鹽,痛都要讓她痛徹心扉。
“你以爲蕭宋離是誰啊?就一橫衝直撞的毛頭小子,要不是因爲你,陸東庭防着蕭宋離東山再起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涉險幫他?明白了沒?”
萬一,是說萬一,蕭宋離是利用陸東庭對蘇窈的感情,捏住了陸東庭的軟肋,博取他的信任,一旦蕭宋離的勢力壯大,陸東庭無疑是用自己的肉養了一頭野狼,隨時都會被他反撲。
正文 419.有些事情讓你知道了也不妥,不讓你知道又替他不值
419.有些事情讓你知道了也不妥,不讓你知道又替他不值
萬一,是說萬一,蕭宋離是利用陸東庭對蘇窈的感情,捏住了陸東庭的軟肋,博取他的信任,一旦蕭宋離的勢力壯大,陸東庭無疑是用自己的肉養了一頭野狼,隨時都會被他反撲。
一時間,蘇窈怔怔的看着江御笙,就像徘徊在遙遙無邊的虛境,腦子像是無法思考,卻又在短短時間內閃現了無數片段,並自動將之以天衣無縫的邏輯串聯起來,像是打通了記憶的脈絡。
可思想越清晰,她臉上越是逐漸呈現出一種兵敗如山倒一般的頹態。
無力到沒有多餘的表情,連情緒都變得像生鏽的鐵鏈般生澀。
江御笙是確定蘇窈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可正是因爲一無所知,才更加襯托得陸東庭含冤無數。
江御笙跟陸東庭的性格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處,至於人生經歷……感情坎坷應該算是一個,所以他多少能理解陸東庭。
陸東庭生命中遇見的女人中,唯蘇窈最得他意,也獨她最不識好歹。
這就類似於一種有愛又恨的心理,當愛得分量超過了恨,他也就只能認栽,至死方休。
江御笙調整了自己語態,“有些事情讓你知道了也不妥,不讓你知道又替他不值。你先回去休息休息,臉色這麼難看,季遠驍和姜初映那邊我會看着辦……”
蘇窈很難集中注意力去聽江御笙在說什麼。
她只是想着,陸東庭向來是個能來硬的絕不拐彎抹角使軟的性子,於他而言,要留着她,強留也不爲過,以前在離婚這事兒上冷戰爭吵都有過,他也從不讓步。
從最初她也懷疑過,爲什麼蕭宋離在洛杉磯能一帆風順,乃至於風生水起,隨便送她個結婚禮物就是上百萬。
陸東庭,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今日了麼?
“我去香港那段時間,他是去過洛杉磯了嗎?”蘇窈像是不死心似的問江御笙。
江御笙看着她沒回答,答案顯而易見。
蘇窈靠着走道的牆壁,“難怪,我好長時間沒有聯繫上蕭宋離了。”
陸東庭沒有三頭六臂,當然會顧此失彼。
她對洛杉磯那邊的形勢沒有準確的估量,但也知道必定是損耗了陸東庭大部分財力和精力,他意識到上城這邊的威脅時,已經大到難以挽回,所以他才下決心提離婚的吧。再分給她所有的不動產,他就準備豁出自己剩下的所有籌碼去搏一搏了?
蘇窈垂着頭扳着自己的手指,忽而揚起的笑容,牽強且透着一股死氣。
“我……我先回去了,”她動了動喉嚨,手上胡亂指着旁邊的走道,看起來有種用力剋制的無措,語氣卻很輕淺,“要帶希承去他奶奶家過生日。”
“對,今天是那小子的生日。”江御笙恍然大悟,“忘記了,沒提前給他準備禮物。”
“不用了。”
蘇窈轉身就走,從後看去,剛及膝的不規則襯衣裙因爲久坐有些微的褶皺,腰封括出了不盈一握的腰線,踏着細跟涼鞋的腳步越來越快,以至於從沈居然身邊走過也沒發現他。
“誒……”沈居然下意識去招呼蘇窈,發現她頭也不回往升降電梯的方向走去,於是望向不遠處的當事人江御笙。
“這是怎麼了?”
江御笙臉色也不好,微擰着眉,“你怎麼來了?”
“季遠驍讓我來的啊,說是有老陸的事情說一說。”沈居然又回望了一下那道走進電梯的背影,“他沒告訴我蘇窈也要過來,她看起來不太對勁。”
江御笙沒吭聲,哼了哼。
沈居然一臉肅然,聲音擡高,“哼個屁,豬啊你!說事。”
“我告訴了她老陸這次出事的緣由,還有……”江御笙頓了頓,“還有老陸不想讓她知道的一些事。”
沈居然抽了抽嘴角,不待見的看了一眼江御笙,“你怎麼和季遠驍似的了,淨幹些壞人感情的事?”
江御笙冷冷橫了他一眼,“我怎麼壞人感情了?陸東庭爲她着想,我可不會。再說了,老陸瞧上的人,這點兒事都受不住?這道坎過去了,這倆人就能直接撥開烏雲見青天,還不得謝我間接解開了他們的種種誤會?”
“要你多嘴,見人難受你心裡就快活了?”
“是啊。”江御笙大言不慚冷笑。
沈居然乜了他一眼,轉身朝蘇窈剛纔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江御笙心裡正煩着,立在一邊朝他喊,“你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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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下了電梯,在偌大的停車場兜了兩圈才找到自己的車位,恰好遇見跟上來的沈居然。
“蘇窈,等一下。”沈居然叫住剛拉開車門的蘇窈。
“沈居然?”
沈居然笑,這人向來是笑面虎,不管是真溫和還是假好意,至少表面看起來好相處。
“今天是希承生日吧,我本來準備晚上去看看他的。”
蘇窈,“可我們晚上得去希承奶奶那邊過生日。”
“那我就不過去了,正好遇上你,你等下。”
沈居然說完這話就七彎八拐繞出了蘇窈的視線,沒過一會兒又回來了,從車上拿了幾大份東西下來,囊括當下最受歡迎、當然價格也不俗的益智玩具。
“給小傢伙的禮物,就勞煩你自己拿回去了。”
“你客氣了,謝謝。”蘇窈收下了東西,道了謝。
沈居然沒再跟她談其他事,只是囑咐她好生休息,有什麼情況會及時通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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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去蛋糕店取了給陸希承訂的生日蛋糕,回家的時候已經三點過。
張嬸料到蘇窈差不多快回來,已經在客廳收拾陸希承的嬰兒隨身包。
蘇窈打開門換鞋,一邊問張嬸:“張嬸,希承在午睡了嗎?”
“還沒聽見動靜呢,以往都是差不多這時候醒,我正準備把東西收拾了就去看看。”
“沒事,我去吧。”
推開臥室的門,房間裡的窗簾關得嚴嚴實實,牀頭壁燈光線調到最低,環境幽暗,空調溫度正好。
蘇窈剛進門的時候就聽見了動靜,小牀上傳來打哈欠的聲音,隨後又哼唧了一聲,獨屬於小孩撒嬌的哭腔,過了一下又安靜下來。
蘇窈打開了吸頂燈,看見陸希承已經坐了起來,正睡眼惺忪地朝她看過來。
“媽媽……”
陸希承癟着嘴,朝她伸出雙手。
蘇窈心裡填滿了溫熱的潮溼感,將他抱進懷裡,親了親他那像極了陸東庭的鼻子和眼睛。
小傢伙圈住蘇窈的脖子,將腦袋枕在她肩上,蘇窈則抱着他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等他清醒。
小小的身子軟趴趴的,蘇窈一手託着他的屁股,一手拍着他的後背,這樣安靜的時光足以她暫時拋開其他情緒,可她也想,要是陸東庭在就好了。
思及此,便又覺得娘倆真是孤兒寡母了。
等小傢伙恢復活力,蘇窈給他穿上短袖和小馬甲,套上卡其色短褲和鞋子,怕他冷,又塞了件薄斗篷在隨身包裡。
陸希承坐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玩兒着從車窗裡灑進來的陽光,嘰裡呱啦的跟蘇窈聊着天。
“爸爸今天給什麼禮物?”陸希承一直盯着放在副駕駛上的生日蛋糕咽口水,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蘇窈臉上的笑容一緊,面不改色緩了過來,“爸爸工作很忙,今天不能過來,但是他已經把禮物準備好讓我給你了。”
“不要我了,他生氣!”陸希承突然委屈巴巴的努着嘴。
蘇窈突然想起父子倆最後一次見面,似乎已經過了許久,而且上次聽葉棠茵說,陸希承因爲太纏人,鬧着要跟陸東庭去公司,被他好一頓斥。
小傢伙心裡可能以爲陸東庭那麼兇罵了他,又許久不來看他,一定是生氣了。
蘇窈突然顫巍巍想到,陸希承雖然小,但是小孩子心性敏.感,不知道他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麼。
畢竟以前一家人住在一起,基本每天都可以見到。
現在他們搬了家,剛開始陸希承還很排斥新家,因爲跟以前的家不一樣,因此剛開始那幾天還常常哭鬧。
而如今,他已經許久沒見過爸爸了。
蘇窈強打精神告訴他,“如果爸爸生你氣,就不會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
陸希承似懂非懂,勉強接受這個解釋,但是情緒還是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