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竟突然之間爆出這麼一句猜疑。
所幸,傅禹航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泰山壓頂都不會變了顏色。
他只是歪頭瞄她,還故意眯了一下眼,順便掏了一掏耳朵,一副我沒聽清的模樣:“等會等會,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聽得不是很清楚。”
杜越紅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我說,你是不是外頭來的細作,潛伏這麼多年,不顧一切進核心部門,是不是在調查天上人間底下藏着的那些見不得人的販毒情報?”
這句說得越發直白了。
是的,天上人間表面是處普通的ktv,在風月街上經營着正當的生意,猶其是這幾年,由他經手之後,ktv的發展方向,越發的正規化,那些色情服務,全被暗處理,只要不是內部出賣,幾乎找不出痕跡。
這些生意固然掙錢,然真正掙錢的卻是天上人間藏在暗處的白粉生意。
據說,那條生意鏈遍佈亞洲,且源源不斷的往其他大洲運輸出去。
瞭解他們的內部脈絡,將他們總部座標確定下來,查清藏在背後的大BOSS,帶領緝毒小組一舉剿滅他們的老巢,清理所有販毒人員,消毀所有毒品,是他潛伏天上人間唯一的目的。
爲此,他不惜整了容,變了聲音,改了筆跡,刻意瞭解另一個人的生平,替代了那個人生活在這世上,花大量的時間在一個骯髒的圈子裡運籌帷幄。
爲此,這些年來他一直讓自己活得像個混混——有時,半夜醒來,對着這張不算好看也談不上難看的臉,他也會迷惑,自己到底是封昀珩,還是傅禹航?
混得太久了,與他也是一種煎熬——很多做了長期臥底的人,在恢復身份時,需要進行一段漫長的心理輔導。
他覺得他以後也需要作一番調整。
而在任務遠成之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活出一個亦邪亦正的傅禹航,不是演戲——演往往是要露出破綻的。
“紅姐,你這都是哪聽來的?我怎麼就成了臥底了?我的來歷,你可是知道的一清兩楚的:高中畢業我就在牢裡混日子,出了獄,就在社會上混,我現在的日子是怎麼來的,別人不知道,難道你會不知道?”
傅禹航沒有臉色大變,而是笑了笑,一眼瞧見茶几上有煙後,就傾上前將它取來抽了一根點着,淺淺吸了一口,語氣是懶懶的。
杜越紅目光烏沉沉的,一時無言以駁,好一會兒才說:
“那你混在天上人間到底圖得是什麼?
“錢,你不是很貪,來歷不明的錢,你更是從不沾手。
“女人,你好像一個都瞧不上,混在這個圈裡子,若換作其他人,哪個沒一個兩個女人。獨你,這麼多年了,一個都不睡,人前做戲,人後乾淨的就像和尚。
“白粉,你更是一口都不碰,不管別人怎麼慫恿都對你沒用。
“打架,你更不會把人往死裡打……和你處得越久,我就越知道:你做事再狠都拿捏着分寸……
“傅禹航,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讓你在這個髒不拉嘰的圈子裡,保持着自己的特立獨行?
“除了你是內奸,你有自己秉承的原則,我想不通還有什麼原因?”
面對指控,傅禹航將雙腿靠在茶几上,懶懶坐着長長的吐着煙團,笑着雙手一攤道: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首先,我是吳老大帶過來的,老大給的錢,我一定拿,其他人給的錢,我拿了就得給別人辦事,就得做對不起老大的事……我當然不能接。
“其次,我們再來談談白粉,你和我都知道,這種東西不是好玩意兒,沾了就得一輩子受它擺佈。
“我早死的老媽和我說過,人活在世上,什麼都可以嘗試,吸毒不能嘗試。我們村有好幾個跑去廣東做生意,回來後沾了這玩意兒,就此弄得家破人亡,我媽看在眼裡,嚇怕了,從小就耳提面命的教育我,所以,不沾毒品那是底線……更是我對我媽的孝心。
“至於打架,我覺得,以武力服人,最重要的是在氣勢上壓住對方。拿捏好分寸,把人收服了爲己所用,這比把人打殘打廢了,各處豎敵來的強。只要對方不是想要我的命,我就不會狠下殺手奪他人的生機。”
說到這裡時,他夾着煙張開自己的手掌,手心手背的細細瞧着,看了好一會兒,漸漸地,眼底流露出隱隱的戾氣,那種戾氣只有殺過人的人才會流露得出來:
“其實,我這隻手,也不乾淨。先頭我救老大時殺過一個人,當時難受了有一陣子。上回競獵,我爲了活命,更是幹掉了好幾條人命……
“殺人也要看情況的,平白無故發狠傷人死人的,那就是和自己的日子過不去。我在天上人間混,做着亡命之徒,不是因爲憤恨嫉俗,而是想更好的生活……沒事就給自己惹事,那我還要不要把日子過下去了。
“有個老前輩教過我的,想讓自己正當光明的活在陽光底下,殺人放火的事,就算幹了,也不能讓人知道這是你乾的。那纔是真本事。
“至於女人,對,你說的很對,天上人間多的是,我在這裡混得不錯,想要個女人來睡,招招手的事,甚至一晚上睡上幾個,她們都肯。可我他媽就是不稀罕。
“如果你想問爲什麼?我想想啊……
“嗯,這麼說吧,想要一個女人,和想上一個女人,那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我媽告訴我,想要讓一個女人死心踏地的跟你,你就得死心踏地的對她好。想你的女人乾乾淨淨的跟你;你自己也得是乾乾淨淨才行……”
他笑着吐出最後一口煙,話說得頗有意味:
“每個人生來都是乾淨純萃的,後來,被這社會染黑了,有人徹底黑了,有人還保持一點本心,有人做起了僞君子,也有人一輩子只求心安,保着自己的操守……
“我是第二種。本心還有點,底線還在,對人生還有一點盼頭,想活着踏實一點,也想着未來我要是生個一兒半女,得對得起他們……
“杜越紅,你該懂的,這世界很大,形形式式的人都有,我可能和其他人是有那麼一點不同,拿你的話來說,我就是這麼特立獨行的。
“今天,你沒頭沒腦的跑來說我進核心部門是想挖天上人間的老底,斷天上人間的財路,這個罪名可是會要我小命的……”
把菸蒂往地上一踩,他的眼神忽變得幽冷,湊過去對視她時,一張硬悍的臉散發着濃濃的煞氣,嗓音也跟着發了狠:“想我這些年在天上人間,只有盡心竭力在爲東家辦事,什麼時候做過拖累東家的事?杜越紅,你可知你現在的指控有多他媽讓人心寒嗎……”
一條一條,他把她的指控一一駁回,將其駁得啞口無言,眼珠子發着可怕的光,銳利的就像嗜血的利箭,咄咄逼去,逼得她無從招架。
“等一下,傅禹航,你可別誤會了,這不是我想指控你,而是有人舉報了你,說吳中第的死是因爲你出賣了消息。”
杜越紅又扔了一道驚雷過來。
啪,傅禹航終於忍無可忍的拍案而起,冷笑道:
“我,出賣消息?這是從哪得傳來的無稽之談?
“杜越紅,我倒是想請問一下你了:吳老大出事,我能得什麼好處?
“說到好處這事,我覺得直接的受益人好像是你吧……
“再說了,吳老大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外出差,和一羣大佬喝茶,而且警方說的,那是意外造成的,不歸在謀殺之列不是嗎?
“通俗點來說,這叫天有不測風雲。
“現在,平白無故把這事歸罪到我頭上,這也太能給人亂按罪名了吧……
“你告訴我,這是誰在背後亂放槍?我這就和他對質去。
“媽的,也太能在我頭上扣屎盆子……”
勃然的怒氣直接就在臉上甩了出來。
這不是演的,而是貨真價實的憤怒。
“那個人已經被衛老收住了,很快他們就會找你問話。我就是事先來問問清楚這件事。一直以來,我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你應該明白,我和你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我找你問那是必須的,你呢,也不要這麼鐵青着臉。真金不怕火煉,只要你一心一意爲天上人間好,天上人間就不會虧待了你……”
見他憤怒了,杜越紅的語氣跟着就變緩和了,坐到了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衛老今天去開會了,不在,等明兒個我陪你一起去和衛老把這事說明白就沒事了……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那個人大約是見你現在成了域主,故意往你頭上潑污水……也有可能是姓蔡的手段……
“放心,沒事的……衛老素來最明察秋毫了……”
傅禹航的情緒這才一點一點被安撫住了。
杜越紅見他心情平靜下來了,就轉了話題,問道:“怎麼樣?養了這些天,身體還行嗎?”
撫了撫傷口,傅禹航緊跟着接上了話,語氣平和了,算是將剛剛那件事翻篇了:
“恐怕得再養上一段日子。這樣也好,趁這段時間,我可以好好查查是誰在對我下狠手……媽的,我這是第一回被人搞得差點就沒命了。要不是刑警隊的人來得及時,我失血過多就真得交代在那裡了……”
“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也挺想知道是誰在暗處針對你……聽說,這些人好像要從秦家得到一些重要的東西,哎,你現在有查到什麼蛛絲螞跡嗎?”
這個女人這話一出,傅禹航心裡那個想法一下就確定了:此時此刻,這間屋子裡肯定有個監控正對準了他倆,而監控的另一頭,衛老他們大約就在坐看他們對話,試圖從他們的閒話家常中抓到有力的證據,而後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經營多年的局面給破了。
也就是說,現在的杜越紅就是他們手上的棋子,他們正用她來測驗他對天上人間的忠誠度,以及他對於秦家秘密的知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