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話音落,後面的兩人都來不及看清前面的情況,只聽到彭!地一聲,車頭不知撞上了什麼,震動劇烈。宋凝久只顧護着肚子,差點就從後座上滾下去,還好關鍵時刻沈小薏將她的頭抱在了懷裡。
外面傳來破碎的聲音,她已經分不清是擋風玻璃碎了,還是車頭撞凹了。她手護着肚子差點從座上滾下去的那刻,好像有東西擦過手臂,撞上了肚子。
痛!
讓她整個臉面無血色,頭腦都一陣陣地發懵。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當她有知覺的時候,只聽到沈小薏淒厲的尖叫。車子彷彿已經停了下來,
耳朵失聰了一般,除了沈小薏的叫聲,外面熙熙攘攘的什麼都聽不清楚。封閉的空間裡,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傳來,她才感覺到痛。
身下溼溼的,粘粘稠稠,衣服一點兒也不幹爽,好像被人潑了水似的,難受。她想擡手去扯扯粘在皮膚上的衣料,可是使了渾身的力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凝久,凝久,你撐着點,撐着點。靳名珩馬上就來了,你想想孩子,想想孩子啊。”沈小薏用沾滿鮮血的手拍着她的臉。
她也受了傷,半邊額角上都是血,頭髮粘着臉。一隻手臂使不上力氣,前面的司機也早就暈了,趴在滿是碎玻璃的方向盤上。
現在唯一清醒着的就只有沈小薏,如果可以選擇她也想暈,也不願意看到眼前這一幕。可是她不能暈,因爲宋凝久還需要她。
她具體說了什麼,宋凝久根本就沒有聽清,只捕捉到兩個字眼,靳名珩、孩子……彷彿終於有了一點力氣,她手指動了動,沈小薏感覺到了,伸手去抓她的手,喊:“凝久。”
兩隻手相握,也都是那種粘稠的感覺。
斷斷續續的聲音,已經使盡全身的力氣,氣若游絲地說完,宋凝久的眼睛半闔半張,嘴巴仍翕張着,可是沒有聲音。
沈小薏這時眼睛都紅了,可是沒有淚。她讓宋凝久的頭枕在自己腿上,然後去找自己的包包,對的,對的,應該打給靳名珩。
讓他看看他的人是怎麼做事的,把宋凝久害成這樣。讓他親眼看看宋凝久受的罪,看他到底有沒有良心,看她以後還敢這麼對宋凝久。
這時外面傳來由遠及近的鳴笛聲,分不清是警車還是救護車,沈小薏心思卻一直胡着,完全沒有方向,只憑着心裡的信念,手慌慌張張地伸進皮包裡將手機拿出來。調出靳名珩的號碼,便開始打電話。
電話終於通了,傳來熟悉的鈴聲,男人女人低沉婉轉的聲音在耳邊哼唱:
給你一張過去的cd
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着你
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
聽到都會紅着臉躲避
雖然會經常忘了我依然愛着你
因爲愛情不會輕易悲傷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因爲愛情簡單的生長
依然隨時可以爲你瘋狂
因爲愛情怎麼會有滄桑
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因爲愛情在那個地方
依然還有人在那裡遊蕩人來人往
……
給你一張過去的cd
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着你……“
聽了很久很久,反反覆覆都是這樣的歌曲,聽得她眼睛裡都開始酸澀,那頭終於傳來:”喂?“是男人的聲音,卻不是靳名珩的,而是傅景之。
她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突然一顆淚珠從眼睛裡掉下來,啪地落在宋凝久的臉上。
”沈小薏?什麼事?“傅景之問,聲音又恢復了冷漠。
她忘了,上次因爲宋凝久的事,兩人又吵了一架,他就再也沒有來找過自己。他當時對着她的背影罵:沈小薏,我傅景之再找你,我就是真正的王八蛋。
怪不得,怪不得那麼久沒有接電話,原來他根本就將自己當成了拒絕往來戶。可是剛剛在生死的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的不是父母,而是他的臉……
”說話?你不說話我就掛了。“那頭仍是不耐煩的聲音。
”你告訴靳名珩,我們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發生了車禍,讓她馬上趕回來。“說完,牙齒深深地嵌進了脣肉裡,血水染紅了乾裂的脣瓣。
即便隔着那麼遠,傅景之都感覺到了她的無助,心一下子揪緊,緊張地問:”你呢?你在哪?“那頭傳來很大的噪音,彷彿是奔跑帶起的風聲。
沈小薏沒來得及說話,外面砸玻璃的聲音,然後她看到靳名珩的臉趴在車窗上,砸着沒有碎掉的車窗玻璃往裡看,嘴裡喊宋凝久的名字,整個聲調都失了控。
沈小薏馬上回過神來,手裡的電話也從掌心滑過去,然後大喊:”靳名珩,我們在這裡,我們在。“
車門已經變了形,整個凹進去一塊,玻璃碎了一些,他趴在上面往裡面看的時候,臉上已經被玻璃扎傷一塊,紅色的印跡映在白皙的臉上。
可是他感覺不到疼,只聞到車廂裡那股濃稠的血腥味,顧不得害怕。手抓着門把使勁往外拽,可是紋絲都動不了,圍觀的人看着他,那個男人身上在此時還充滿凌厲的氣息,沒有人敢上前。
他從由車門轉到擋風玻璃處,手裡不知從哪拿來的鐵扳手,朝着還沒有完全碎裂的擋風玻璃猛敲。碎玻璃茬子在扳手的敲擊下四濺,像碎冰一樣弄得滿地都是,圍觀的人都下意識地或後退,或側臉避過,深恐傷到自己。
車廂內的沈小薏抱着宋凝久的頭,看着那個男人徒手掃開那些碎玻璃,身子矯健而堅定地從擋風處跳進來,腳踩在副駕駛座上,身子傾過來,將她身上的宋凝久抱起。
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他眼睛是紅的,那種猩紅卻帶着堅毅,書寫着護着妻兒的決心。他沒有絲毫猶豫,更不允許自己這時候傷心或者慌亂,打橫抱着宋凝久,踩着嵌進橋身的車頭出去。
陽光下,宋凝久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溼,那般的觸目驚心。靳名珩抱着她往自己的車子跑去,鮮血順着靳名珩的手掌還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着,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鮮血浸溼了自己的褲子。
這時警察和救護車均已趕到,警察看到這情況馬上阻攔了他,指了救護車的位置。靳名珩便抱着宋凝久果斷地上了救護車,警車開路,一路朝着醫院的方向開過去。
僅僅十多分鐘的路程,已經很快很快,可是他卻感覺那麼漫長那麼漫長。上了救護車後的宋凝久已經昏迷,醫生給她輸氧,檢查,整個車廂內都是一片混片,可是血根本就止不住。
靳名珩始終握着她的手,一句話都沒說過。車子停在醫院門口的時候,他抱着她上了推牀,隨着鐵製軲轆碾壓地面的聲響,他始終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
”先生,你不能進去。“推牀到了急救室門口,他被護士攔了下來。
由於他一直抓着宋凝久的手,推牀也停在了急救室門口。他腳步止住,看了一眼被鮮血染紅的宋凝久,臉上都帶着血跡,可是虛弱的好像隨時都會離開這個人世。
他猩紅的眼眸,在發生事故以來,第一次有了潮溼的感覺發。他俯身,撩開她的粘在臉上髮絲,親吻了下她的額頭,說:”小久兒,我等着你回來。“
我發誓再也不會負你,再也不會誤會你。我會寵着你,像我當初看到你被家人欺負,恨不得將你永遠納在羽翼下一樣。我會一直遵守給自己許下的承諾,我再也不會忘記,所以你要記得,我在等你回來。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字,卻包含了他所有的心情。堅決,無助,悲慟。
他知道時間對她來說多麼寶貴,雖然不捨,雖然害怕,雖然怕自己這一放手,也許會與她就此天人永別,他還是必須要狠下心來。
因爲狠下心,是因爲給他們爭取希望。生的希望,只要她好好的,他可以拿自己整個世界來換!
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放手,一路上都在昏迷的宋凝久,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一寸寸抽離,卻再次用了全身的力氣,回握住他。
她感覺用了全身的力氣,而靳名珩感覺只是她的指尖只是輕輕地動了那麼一小下。這一下就足夠了,說明她還醒着,所以他萬分激動。
看着她的脣虛弱的翕張着,他將耳邊湊過去,聽了很久才聽明白她說什麼。
”救寶寶……“反反覆覆的三個字,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在不在她身邊,可是他聽到那三個字時,感覺就像有人有把刀直直捅進了胸口裡。
不,比那個要痛,比當初她騙他流掉那個孩子時,還要痛上千倍萬倍,因爲他親手感覺了胎動。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讓他也知道自己。
他更加知道,宋凝久爲了保住這個孩子,曾經受過多少苦,多少罪,所以他知道她這時候還心心念念地說着的這三個字,代表着她的堅持與堅定,以及強烈的渴望,更是支撐到她現在的信念。
她想要寶寶活着。
可是她腹部再次重到重創,羊水早就破了,路上又流了那麼多的血……他不敢想下去,他說:”小久兒,我們的寶寶沒事,我保證。“
咬牙,腦裡,鼻腔裡都是血腥的味道,一字一句也帶着血腥的味道,好像他們的孩子如果不存活,這裡就會變成地獄修羅場一樣。
他狠心將手抽出來,然後醫護人員馬上將宋凝久推了進去。然後他就再也支撐不住,整個就跌跪在了手術室前,因爲他知道,這次與上次在山上找到她不同,上次他雖然心慌,可是他知道宋凝久生還的可能性極大。
而這次……他跪跌在那裡,這個一向倨傲,高高不可一世的男子,顯得那樣卑微而無助。令跟着他過來的那些黑衣着裝的男子,都不忍直視。
靳名珩維持那個姿勢很久,他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動,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彷彿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抽乾,世界變成了灰白色,明明急救室裡的醫護人員在進進出出,那些腳步雜亂,可是他的世界好靜好靜,什麼都聽不到。
眼前彷彿有影像閃過,一會兒是他們初見的情景,一會兒是她倔強與自己鬥嘴的情景,一會兒是她抱着自己在異國的街頭親吻的情景。
腦子裡很亂,又彷彿被放空,整個靈魂都已經從這個世界抽離。
後面被救出來的沈小薏,不顧醫生的阻攔跑過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副情景。然後又看向急救室門口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整個人差點也站不住。
”沈小姐,你的左手骨折,現在必須馬上接骨,額頭的傷也要儘快處理,不然會破傷風。“護士在後面喊着追過來,她卻一點反應沒有,只怔怔地看着急救室,以及跌在急救室門口的靳名珩。
她心裡本來就不安,看到他那個樣子,心也一直跟着往下沉。
”宋小姐?“護士看到她那個模樣,便知道里面是與她一起出事故的親人或朋友。很理解她的心情,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好。
顯然,命運還是嫌這個折磨還不夠漫長,一輪搶救下來,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那些他事先安排的專家都在裡面,這時走出來的就是其中一位。
穿着手術服的醫生出來的那一剎那,靳名珩的靈魂一下子歸位,擡眼,馬上就起來迎上去。因爲動作太急,腳還在地板上滑了下,差點摔倒,如此狼狽。
那醫生看着面前的靳名珩,心也跟着沉重。他說:”子宮受到了重創,羊水破裂,流血過多,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我們現在只能選擇將孩子先剖出來,然後全力搶救大人。“
靳名珩看着醫生在面前張張合合的嘴,他很努力地集中精神去聽,可是耳朵一直在嗡嗡作響,怎麼也聽不清楚。
”不,不可能,她護着肚子的,怎麼可能……“靳名珩沒說話,沈小薏就受不住了。
她想到宋凝久爲了保這個孩子受的那些罪,想到她每天都在曬着日光浴,抱着肚子講故事的模樣,那樣恬恬靜靜的模樣,彷彿有了這個孩子一切都知足。
她無法想像,如果宋凝久知道這個孩子沒了,她到底會怎麼樣?
她會不會瘋掉!
”保大人,我不要盡力,我要她活着。“他對那醫生說。
明明剛剛還頹敗的樣子,這時的表情卻分外堅毅,彷彿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一樣,生死都由他說了算。
那醫生被他的氣勢震懾,脣蠕動了下,想說這個他們不能百分百保證,可是在靳名珩的目光下楞是說不出來,說:”好的。“
沈小薏卻代替靳名珩跌在了地上,縮在角落裡,看着手術中那三個紅色大字的燈亮着。
醫生重新回到急救室,裡面的寂靜只有醫學儀器發出的聲音,以及主治醫生的指令。病人出現危急時刻,纔會出現短暫的忙碌混亂。
急救室外,一片寂靜。
靳名珩已經收拾起剛剛的表情,他坐在外面等候的椅子上,摳着塑料椅的手握緊。面上看上去平靜,可是手背上青筋凸起,泄露了他的情緒。
他拒絕籤病危通知書,他說要看到宋凝久從這個門裡被推出來時是活着的,這讓醫護人員都很無奈。可是還是要盡力搶救,動了手術,因爲他們知道,如果沒有病危通知書,他不做手術,個個的下場也會更慘。
時間過得真是漫長,從外面豔陽高照,一直到天色降臨,整個急救室連着走廊都是靜的。靳名珩的身子一直在那裡挺直地坐着,挺太久,可能已經僵了,可是猶沒有動。
彷彿在告訴醫生,他要宋凝久活着開始,他就保持着那個模樣。彷彿他在告訴世人,他在等着宋凝久回來,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己身邊。
至於那個孩子……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奢望,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他寧願自己是那個被懲罰的人。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容他選擇……
寂靜的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傅景之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僵直地坐在那裡的靳名珩,以及半邊臉被血跡染紅,縮在角落裡的沈小薏。
沈小薏聽到腳步聲擡頭,就看到了傅景之。
他的頭髮有些亂,身上只穿着一件襯衫,而且連釦子都糸錯了,衣襬不齊地露在西裝褲外面,腳下穿着拖鞋,這副模樣明顯是匆忙跑出來的。
他走過去,腳步很輕,輕到彷彿怕驚動此時縮在角落裡的沈小薏。又怕她真的受了傷,自己心疼,一直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捧住她的臉。
他的指尖很涼,碰上她臉頰的那一瞬,她不可抑止地顫慄了下。
”傅景之。“她喊。
聲音那樣脆弱,又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依靠,所以抱着他的脖子。彷彿是想哭,可是又強忍着,所以咬住脣,溢出的只有破碎的悲慟。
傅景之抱着她,手順着她的頭髮撫摸,感到十分心疼,只能這樣無聲地安撫。
這時,急救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可是當那些醫生走出來的時候,靳名珩卻沒有動,他是努力了很久才讓自己站起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到醫生的面前。
傅景之擁着沈小意,與那些保鏢紛紛給他讓出位置。他着那個主治醫生,不問,只是看着他,看着。
那樣的氣氛,連醫生都感到緊張和壓抑。半晌,才緩了口氣,說:”靳少,宋小姐暫時救過來了,不過要轉到重症監護室去觀察。“
也不知他對這個結果滿不滿意。
靳名珩儘管嘴上沒說,可是心裡大抵已經做了最壞打算的準備,所以當醫生那樣宣佈的時候,他死灰的眸子跳動了一下,然後終於劃過一道亮光。
”謝謝。“聲音很沉,也很重。
醫生總算是鬆了口氣,然後走開。
不久,宋凝久被人從急救室裡推出來,轉入重症監護室。
傅景之則帶着沈小薏去了門診,去處理她額上的傷口,以及骨折的手臂。
可是過了很久,他都站在急救室門前沒有動。
醫生已經走了,留下護士都收拾裡面的手術室,進進出出都看到他站在那裡。
”靳先生。“護士終於忍不住,過來詢問。
他慢慢側過頭,彷彿只是剛回過劉,那樣的眼神很平靜,可是那種平靜的眼神卻並不能讓人感覺到平靜,反而讓人心情壓抑。
半晌,他沙啞的聲音發出來,他說:”我想見見他。“
護士皺眉,開始不懂,半晌才明白過來,臉上的表情更加沉重,點頭,說:”稍等,我安排一下。“
靳名珩點頭。
很快,手術室裡的人都撤出去,那個護士最後一個從急救室裡走出來,一直走到他面前,說:”靳先生,你可以進去了。“
靳名珩點頭。
可是過了很久都沒有邁步,那樣的背影,令護士都看不下去。靳名珩其實很想,很想進去看一眼,看看那個他感到胎動的孩子。
可是他的腳就像生了根,又像被什麼怪力拽着,怎麼都邁不動。他是費了很大的勁,才一步步走進去的,護士細心地幫他關了門。
手術室裡很安靜,就連那些醫學儀器都關了,只有手術牀上的燈是亮着的,所以可以讓人一眼看到放在手術牀上的那個襁褓。
帶着紅色碎花的布包他小小的身子,可是卻遮着她的臉。靳名珩走過去,跪在手術檯前,顫着手伸出,一點點掀開遮在她臉上的布,然後眼睛裡映一張稚嫩的小臉。
她長得很漂亮,眼睛雖然閉着,可是鼻子與嘴巴都像極了宋凝久,臉蛋圓圓的,看起來胖乎乎的。指尖觸碰的地方,還可以感覺到溫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
他傾身,脣落在她稚嫩的臉蛋上,第一次去親吻自己的女兒。脣碰上的那一瞬,又慢慢離開,手指已經慢慢蜷縮成拳,彷彿是怕發出動靜嚇到她,拳落在手術牀上,他極力隱忍,隱忍到渾身都在發抖。
牙死死地咬進脣裡,眼睛裡溫熱再次抑止不住,滿臉的潮溼水光,嘴裡發現被擠得破碎的悲慟。
其實所有人傷心的姿態都是一樣的,他也不會例外……
——分隔線——
彼時,已經被推入重症監護室的宋凝久還什麼都不知道。口鼻帶着氧氣罩,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躺在牀上的模樣像個紙片人一樣。
宋凝久在重症監護室待了整整兩天,兩天來幾次生命垂危,進了三次急救室,慶幸的是最終被救了回來。靳名珩從她出事就沒有休息過,一直守在她的病牀前,直到她脫離生命危險。
這麼多天,宋凝久身邊圍了許多的人,她身邊的人那麼忙碌,進進出出,她卻一點知覺都沒有。感覺只是做了場夢,夢到她的孩子出生了。
是個女孩,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她像自己從前設想的那樣,抱着她餵奶,哄着她睡覺,親着她嫩嫩的小臉蛋,給她買漂亮的衣服,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
她會像自己小時候夢想的那樣,軟乎乎的身體偎在她的懷裡,躺在牀上纏着她講故事。她漸漸的長大,她會牽着她的手教她學走路,她會一個音一個音地教她喊媽媽。
媽媽
那樣稚嫩的聲音,像一隻柔軟小手抓着她的心臟,讓她軟化,願意將整個世界都給她。
”媽媽,抱——“她彷彿真的聽到了女兒的聲音,看到她笨笨地張開自己的雙臂朝她奔過來。
她開心地笑着迎上去,去抱她小小的身體,可是收攏雙臂,她才發現自己抱住的全是空氣。
寶寶,寶寶呢?
她看着四周被白霧縈繞,遮擋住視線,原本被幸福和滿足填滿的內心,突然被慌亂和不安填滿。
寶寶,寶寶——
她用盡的全力地呼喊,在沒有人的山間、懸崖邊奔跑、尋找,卻失足掉了下去。
她感到身體在半空中快速墜落,耳膜邊都是呼呼的狂風,颳得她耳朵發痛。身子突然重重落在地上,摔得五臟六腑都碎了似的。
痛!
痛得呼吸緊室,肚子就像是被人挖了個洞。
靳名珩注意到她呼吸越來越急促,也跟着擔憂,起身連按了牀頭呼叫鈴,再轉過頭來時,卻見她已經睜開眼睛。
她先是呆呆地看了兩秒屋頂的天花板,然後又看向發出聲音的靳名珩,眸色迷懵,彷彿只是剛剛做一個夢,還沒有從夢中醒過來。
靳名珩的動作就突然停止在那裡,他不敢動,彷彿深恐自己就會驚醒了她一般。而她是醒着的,看到她蹙眉,靳名珩的心就不自覺地揪起。
他穿着綠色的無菌服,戴着口罩,所以只露出一雙眼睛。宋凝久覺得那雙眼睛很熟悉,很熟悉,應該是靳名珩的。她幾乎一眼就能認出,可是他那樣的悲慟又隱忍的眼神,一點都不屬於靳名珩。
彷彿最開始的一瞬間,是被他的眸色吸引住心神。然後她才慢慢回過神來,慢慢回想自己爲什麼會在醫院?
車禍,肚子疼,血腥味!
他看着她的表情由迷茫,漸漸尋索,然後扎着針的手突然摸到腹部。在摸到一片平坦之後,表情轉爲了驚慌,情緒也開始變得激動。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她問,彷彿有人奪了她的孩子一樣,她的表情變得甚至有些可怖。
靳名珩怕她傷害自己,馬上上前去壓住她的手,喊:”小久兒,你別激動,別激動,聽我說——“
他用的勁很大,只能按着她的肩膀將她壓回牀面上,防止她太激動傷害自己。
宋凝久掙扎不開,看着戴着口罩的靳名珩,只看到他帶着紅血絲的眼睛而已。
”靳名珩,孩子呢?“她問,她只是關心這個問題。
靳名珩回視着她,眼珠彷彿動了一下,然後避開她的目光,像是在掩飾什麼,聲音沙啞,說:”你先把身體養好,我就告訴你。“
他本想說,凝久,不要傷心,我們將來還會孩子。可是這句包含了安慰與通知的話,在他被口罩遮掩下的脣部,抖了抖,顫了又顫,仍然說不出來。
他看到她眼裡的渴盼,他無法讓自己殘忍的是去捕滅那裡面僅有的光亮。他知道,她此時看着自己,完全是因爲將賭注全部壓在了有希望的一面。
她也相信,老天不會這麼殘忍吧。
他也不願意相信,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什麼叫我把身體養好,就告訴我?你是要抱走他嗎?你是不是要抱走他?你是不是想奪走我的孩子?“她的情緒突然變得愈加激動,甚至失控。
那副模樣,好像誰跟她搶孩子,她就跟誰拼命一樣,包括靳名珩。
”是,我想抱走他。你如果想奪回來,就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
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
他們的孩子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可是他衝出口的話,卻變了模樣。他知道他在撒一個謊,一個彌天大謊,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想要給她希望。
因爲他好怕,好怕她知道了這個噩耗就會一蹶不振,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自己。
宋凝久聽到他這樣說,心裡的不安雖然退怯,可是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她伸手打着靳名珩,哭着問他:”憑什麼?那也是我的孩子?你爲什麼不能讓我看一眼?爲什麼一定要帶走他?“
這明明是她對靳名珩的控訴,聽在他心裡卻字字如刀絞。是啊,那也是她的孩子,他見過了。很漂亮,很可愛,如果長大了也一定會很聰明、乖巧。
他是多想讓她看一眼那個孩子,那個長得像她一樣的孩子,與她分享這個孩子所有的一切。
可是他如何能讓她看一眼,那個已經沒有呼吸的孩子,他如何能?
到最後,靳名珩就站在那裡任她打罵,反正身上穿着無菌服,臉上帶着口罩,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最後還是醫護人員進來,給宋凝久打了一針安定,然後才讓她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沉,醫生趁機給她做了檢查,確定她已經渡過危險期。只是身體虛弱,生孩子本來對身體虧損就十分嚴重,更何況她是在發生事故的情況下,所以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
她脫離了危險期,被轉入普通病房,靳名珩卻並沒有覺得鬆一口氣。她清醒的時候,他總是不敢去見她,因爲他怕她會問自己孩子的事。
沈小薏的手臂接了骨,打了石膏,額頭的傷也處理了,包了塊白色的紗布。她與傅景之兩人也一直沒有離開,跟着前前後後的跑。
靳名珩讓沈小薏陪着宋凝久,這才由甘泉過來接他。車子開進他在陽信的別墅,洗了個澡,認認真真地颳去這幾天來蓄起的鬍子,將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然後換了黑色的西裝出門。
他們帶了一個小小的骨灰盒,來到古鎮,沒有去跟元媽媽打任何招呼,只是和甘泉親自動手。用他們帶來的工具,在靳母的旁邊挖了一個坑,然後將那個小小骨灰盒放進去。
鬱鬱蔥蔥的草木間,他親手築起一個小小的墳包,然後立了墓碑,摸着沒有照片,沒有文字的石碑。那樣溫柔小心的模樣,就像在摸一個孩子的臉。
他說:”有你陪奶奶,她就不會寂寞了。“
甘泉一直背對他,挺直的脊背在聽到靳名珩那樣的話語時,還是一震。可是他強忍着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靳名珩不願意有人去看他此時的模樣。
從昕豐市,隸屬的那個古鎮連夜趕回來,一路無話,外面清冷,漆黑的夜色,如同他的眸子,像濃得化不開的墨。
他說:”靳少,這次的事查明白了。動手的人是劉青的拜把兄弟,他們不知道是通過什麼渠道知道了你和宋小姐的關糸。“
靳名珩的臉色始終緊繃着,也只是繃着,如果你不會看他的眼睛,絕對感覺到那種隱忍,壓抑的凜冽。眼睛望着外面的夜色,只問:”人抓到了嗎?“
甘泉沉默。
靳名珩沒說話,彷彿也不意外,他說:”繼續查,人抓到不要驚動警方,交給我。“一字一句,字字都像咀嚼過後才吐出來。
有人拿他最在意的人開刀,那麼說明他已經碰到了事件的核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他們,定要血債血償。
天色將亮時回到陽信縣,停在醫院門口,靳名珩從車上下來,站在住院部的門口,突然望而怯步。
他停了,甘泉就站在他身後也停了。
他一直那樣,像靳名珩的影子一般,不多話,只是陪伴。
”甘泉,幫我個忙吧。“過了許久,他才聽到靳名珩的聲音傳過來。
他沒有應,等待靳名珩說一去。
”幫我去找個剛出生的女孩,要漂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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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情節是開文前就定好的,我想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昨天想着今天是元旦,本來想把這個情節換掉的,也已經做了決定。可是寫着寫着吧,總感覺不對勁,因爲如果換掉這個情節的話,後面就有些情節就發展不起來,所以最終還是寫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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