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深的地方,水是流不動的,而死水其實也是有聲音的,悠悠然,有點像唱歌,只是旋律有些單調了。小寶側着腦袋聽了下,而後聽着楚羲輕輕和了起來,那個調子很古老,他還是幼貓的時候聽過,但太久遠的記憶已經想不起來。
[何以故。須菩提。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
[何以故。須菩提。何以故。須菩提。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
水流停歇,歌聲停止,楚羲亦是閉了嘴起來。在黑暗之中,佇立的身影孤傲有餘,顯得又有些寂寥。不知道那縷千年來飄散至此的幽魂,是不是也這麼單薄孤零。
“小寶,走了。”楚羲做了個手勢,回過頭來,臉上神色都變了,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裡變了。
扭頭望望前頭,又望望楚羲,小寶被抱起來的時候還是莫名其妙,“主人,你見到你的天魂了?”
楚羲苦笑了下,“上岸後同你說。”
沃石之邊,楚羲半跪在地上喘氣,小寶繞着她轉了幾圈,焦急不已。
“我走不過去人界了,你先回吧。”楚羲臉色已經像鬼一樣。
小寶一愣,自然是不肯,幻化出一個少年的模樣,從地上拉了楚羲起來,“主人,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的天魂不在下面。”被拉扯着走了幾步,她有些心力交瘁的樣子,費了這麼大力氣,卻徒勞無功,換做誰都不能心平氣和。
“那剛剛那個唱歌的人是……”小寶越加奇怪了。
楚羲長長久久沉默了下,而後類似於輕嘆一聲,“她留下來的聲音。”
須菩提,彼非衆生,非不衆生。何以故。須菩提。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
那是佛經語,楚羲有些好笑,禁錮千年,難道悟出了佛性?
“你最先前是優曇尊者養的貓,打翻神壇惹得尊者大怒,白惹救了你,後來又把你送給了我。
那句佛經你應該聽聞過,在你很小的時候。”
“我說怎麼那麼熟悉呢!”小寶哇哇大叫起來,了卻一樁心事了。
楚羲笑了下,羸弱眼色中,望着攔到面前的人,“小寶,你的救命恩人來了。”
小寶見到白惹還是很恭敬,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敬佩,他雖說也聽楚羲的話,但比起對這個人來說,情感上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你再多留我五分鐘,我就要死在冥界了。”楚羲有氣無力說了句。
冥冥衆鬼,皆是退卻一旁,來人白衣飄飄,能棄天界上仙不做,後在六道輪迴中了卻牽絆,白惹也算得上千古一能人,“不急,我就有兩句話要說,等下我親自送你回人界。”手一擡,廣袖散下,攔了楚羲去路。
“你說。”楚羲靠在小寶身上,眨下眼睛都費力。
“四方流火,你都已經拿齊整了?”
楚羲點了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可知道爲什麼這麼輕而易舉?”
楚羲又點了點頭,“本來不知,剛剛下去那一趟,卻也明白了。”
“你打算怎麼做?”白惹沉吟了下,不動如山的臉色,似乎也有一絲波瀾。
“地府如此算計我,我怎麼好意思不戰而敗?”楚羲冷笑了下,眼睛眯了眯,眼角微微翹起,有一股子邪氣。
小寶完全聽不懂這幾句對話,只是被她斜身靠着,感覺那身子越來越冷,已經站不住腳了,心裡着急,但又不敢開口去命令白惹,他天性中已經有一部分,不得不對白惹臣服。
“你那兩句話已經說完,可以放我走了麼,輪轉王?”
白惹皺眉,好像不太習慣楚羲那麼官方的稱呼,一側身,“你來。”不着痕跡牽了楚羲過去,白衣做屏,隔絕了冥界鬼氣森森,讓她略微緩和了過來。
“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楚羲看着白惹眼睛,“你重歸天界也好,你袖手旁觀也罷,我同地府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
白惹笑
了下,“人界有句話,叫做‘身不由己’,我想也適合此時的我。”
“好自爲之。”路的盡頭,白惹悶聲說了句,他好像一直那麼面無表情,但冰山的一張臉中,能有嚴肅的成分在裡頭,也算是難能一見了。
“那,再見。”楚羲手一揮,不願再交談。
“再見。”白惹斯文一笑,那張讓無數女鬼傾心喪魄的臉,顯得有些憂傷。
楚羲一怔,沒有再說什麼了,側身拽了下小寶,很用力抓了下他的胳膊,“趕快帶我回去了。”
回通地井的路上,小寶想了幾分鐘,完全弄不清楚前因後果,見楚羲臉色緩和了過來,也只能去問個明白。
“主人,你同輪轉王的對話,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是正常的。”本來由小寶牽着走,一直閉目養神,估摸快到了地方,才微微睜開眼,她睜眼的動作,比小寶還要像貓。
“你就不能提點下我麼?”小寶一臉衰相,臉皺的跟苦瓜一樣。
“地府是特意讓我拿齊四方流火的,無論黃泉盜來二星,還是冷青送我那顆項鍊墜,都是早就算好了的。”
“目的呢?”
“四方流火是鬼宿的星宿,你和朱雀都同我說過,星宿歸位後,我可以重回天界。只是你可能不知道,我魂魄不全,扛不起萬丈幽冥,四方流火歸位後,我要是不肯回天界,就會被反噬而死。我剛剛下幽冥就是去尋我的天魂,但果不其然,已經不在那了。”
“沒有天魂,不能待在人界。但如果你能迴天界,一切就可以解決了是不是?”小寶有些焦急,他畢竟不是人,沒有玲瓏心肝,想不明白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情。
楚羲搖搖頭,苦笑,“他們早知道我不會肯回去,我寧願下冥界永墜地獄,也不肯和蕭涇川分開,我又怎麼會願意迴天界,去做那個傀儡?”有時候等級和界限就是那麼殘忍,牲畜尚且成雙成對,花卉也可分雌雄,那爲什麼,人爲劃分的三界之別,就能那麼冷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