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猛然彎下腰,從地上拽起鬼宿,一彈指,她小臂上那些刺目的字便消失了,只剩下猙獰的血痕還在,“你拼命要記住的東西,我也可以給你輕易抹去。”
鬼宿尖叫着掙扎,長指甲想要再抓上去,卻被天帝狠狠拽着手腕,她只能邊哭邊鬧,“我要記得他!我要記得他啊!”
沒有人見過她哭過,連三途河聖,也無非在阿鼻地獄外,看到了她的一滴淚。
這麼大哭大鬧,恨不得把以前忍住的眼淚都掉下來,該是多麼絕望?
天帝最後,把那小瓷瓶裡的息夢水,全部灌到了鬼宿嘴裡。息夢息夢,得道昇仙之人,誰曾沒有過七彩斑斕的夢境?但最後,誰又不是隻剩下一片空明?
清風捲入煙山之中,刮到天帝耳邊,柔柔打了個轉。
朱雀沒說話,她聽不到那風裡的話,只是看到天帝眉頭皺了下,視線往下,天帝懷裡的鬼宿已經半昏過去。睫毛都溼漉漉的,臉上有些髒,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而天帝,就像是最嚴厲的家長,糾正掉自己孩子那種彌足珍貴的錯誤。
天帝擡了擡手,清風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又飄出去了。
“你照看她,我去趟南天門外。”天帝擡頭對呆愣在原地的朱雀吩咐了句,仍是輕輕皺了下眉頭,再將鬼宿交到朱雀了手裡,
那個冰山一般的背影遠離了許久,鬼宿依舊沒有醒來,迷迷糊糊中,還在抽着鼻子哭泣。
相比她以前的冷傲和強大,此刻卻有種惹人憐愛的嬌弱。
朱雀又盯着煙山洞口看了許久,再回過頭來時,卻看見鬼宿已經睜開了眼。息夢水的藥效正在發作,丹鳳眼逐漸開始渙散,那張柔弱哭泣的臉,又逐漸恢復了以往冷淡的模樣,她又被雕琢成肩擔幽冥衆生的鬼宿星君。
鬼宿動了動眼睛,看見了眼前的人,卻輕聲問了句,“朱雀,你愛過別人麼?”
朱雀一愣,而後搖搖頭。
“那你,有沒有在人界,晚上的時候,看
過你天星的方位?”鬼宿半眯着眼睛,息夢水在身體裡面流淌,像只溫柔的手,撫摸過所有太過深刻的記憶和感情。
“有過的。”朱雀摟了鬼宿在懷裡,輕輕抱了下她,她已經冷得在發抖了,“你也看過自己的星位麼?”
“嗯,我指給他看過,他微微翹了下嘴角……而我忽然覺得,整個銀河,也不過如此……”鬼宿笑了笑,笑出了眼淚,繁星滿天,銀河如帶,多壯觀多驚豔的背景,也都不過如此,抵不過愛人的溫柔一笑。
愛一個人會到什麼程度?就是這個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抵得上他在你心頭的份量。
星君,天界,衆生幽冥……所有的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
多少人期盼得到她的力量和地位,但她看那些別人苦苦追尋的所謂得道,還不如在愛人的身邊說安睡一晚。
“鬼宿,你真傻,但你又很幸運,你愛的那個人,同你一樣傻。”過了許久,朱雀才輕聲說了句,而鬼宿早就徹底昏死過去了,廣袖之下露出來的小臂,已經看不出最開始的自己,就像洞穴裡那些被印刻出來的話語一樣,被輕而易舉抹掉。
只是朱雀沒有看到,在鬼宿的肋骨之上,仍然有天帝沒有抹去的“忘川”兩字,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刻意漏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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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門外,戰鬼同三途河聖又打得不可開交,莫說三百回合,八百回合都有了。
天帝匆匆由煙山趕來,就是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天帝來時,已經呼啦啦聚集了一小批看熱鬧的,旁邊觀戰的衆仙少說也被人界供奉了上千年了,世人敬鬼神,但更多祈求神佛能庇佑他們,對於鬼仙,多數時候是恐懼頗多。
只是雖說在天界地盤,但三途河聖好像一點都不怯場,一身黑衣,眉目陰鬱,倒也隱隱有股仙風道骨沒有的邪氣,也許是人性本惡,所以三途河聖身上,有股很吸引人的氣息,像罌粟一樣,醇香卻有毒。
一把亡靈斬,迫得戰鬼也要使出全力
去應對,行雲刀揮得刀影重重,兩人在南天門外,明擺着要鬥個你死我活。
幾個花仙盯着三途河聖看,竊竊私語,那男子,怎麼生得那麼好看?連一向自視甚高的玄武也是默不作聲,緊盯着三途河聖的身影。天界全都是些清心寡慾的人,難得有個棱角分明的出現,就顯得格外醒目。
“戰鬼,退下。”天帝自遠處而來,擡手往右示意了下,一瞬間的事情,戰鬼退到了三十步之外站着。
三途河聖斜着眼睛看那個穿白雲祥衣的人走過來,那人便是天界最高的神明。
“你鬧到這裡來,是想幹什麼?”
“我要她。”斬釘截鐵答了一句,桃花眼眸,每一個眼神若不是勾人,便是要殺人,一身黑衣立在那,宛若冥界死神。
天帝先是沒回答,側身望了望旁邊看熱鬧的,“你們要是這麼閒,那天界不必有這麼多仙人了,都接着輪迴去。”
一聽此言,周圍的又做鳥獸狀散去,只是走之前,都戀戀不忘看着三途河聖,見他微微皺眉又不耐煩的樣子,幾個年紀小的花仙,反倒一下子羞紅了臉。
只是還沒來得及走遠,卻見飛馳而來另外個黑色身影,速度很快,身形嬌小,似是女子。天界之上,穿黑衣的女子,只有鬼宿星君一人。
三途河聖見着鬼宿,臉上不經意露着很溫柔的笑,全身上下的防備都卸了下來。
那些不經情愛的花仙,看得愣了,不明白爲什麼剛剛殺氣騰騰的人,能一下子變那麼柔和,而且他笑起來的樣子,漂亮到過分,眼眸含水,眼角彎彎,看着鬼宿滿眼都是寵溺。
但下一秒,大家都驚呆了,因爲鬼宿長長的指甲,直接插進了三途河聖的心窩。
三途河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望着鬼宿,笑意還未從嘴角褪去,但眼角眉梢,已經全是傷心的神情。他一向沒心沒肺,阿鼻地獄中百年火炙之刑,也沒有讓他皺一下眉頭,而如今,卻像被遺棄的家犬一樣,懦弱又傷心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