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溫熱的臉上刮過，留下些溼潤。言霖月睜開眼所見是一片蒼茫的白。
這裡是一片冰天雪地，山崖上的風呼呼作響，卻並不駭人。四周是有些熟悉的景象。
“這是……彼聲山？”
言霖月爬了起來，感覺身體恢復了輕盈之感，腰部及心口的灼痛已經消失無影。
當她站起來後，對崖躺着的那個黑色身影使她笑開了顏，眼中含着些溫熱的溼潤。她的靈域感知到原霽空正在均勻地吐息。
言霖月興奮地大喊：“原老頭，別睡了！”
原霽空濃黑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露出那對點漆黎瞳。聽到聲音，他矯捷地翻身而起。
言霖月已經忍不住越過那道縫隙，朝原霽空撲去。
詛咒消失了！原老頭聽見她的聲音了……
言霖月抱住原霽空，貪戀於這舒適的體溫。她笑着說：“原老頭，我們回家吧。”
原霽空推開言霖月，迷茫地問：“你是誰？回哪去？”
“你……你不記得我了？”
言霖月悵然若失，臉上所有的喜悅頃刻間消散。
原霽空在言霖月的注視下緩緩俯身靠近，認真地說：“你都可以忘記我，我爲什麼不能嚇一嚇你？”
言霖月眨了一下眼，反應過來原老頭竟然在記仇！
“好你個壞老頭子竟敢騙我！看本王不收拾你！”
言霖月撲到原霽空身上，又咬又撓，像只炸了毛的小野貓。原霽空託着言霖月，一動不動任她折騰。
他低沉又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我可以忘記一切，唯獨不會忘記你。”
邪王將狂暴的他吞噬後，他失去了所有記憶。可當月被刺傷後那痛苦的神情入眼，原霽空想起了一切。絕望中，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從內部將邪王反噬。沒想到和邪王徹底融合後，塵夜醒來了。
雪山上，言霖月還是披着那件火紅的斗篷，不過她這次趴在原霽空背上，一路開心地哼着歌。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有些深的腳印。
冰雪世界在雪後晴空的映襯下格外美麗。一層石階，一樹霜雪，皆如精雕玉琢。
“原老頭，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緣分果然是從上輩子就命中註定的。”言霖月趴在原霽空肩頭輕輕說。
“嗯。”
“幸好釋青保有一絲仁慈，在離開前將我們都分離出來了。你說是不是我們的故事把神靈感動了？”
“嗯。”
“哈哈哈，以後這三界就沒有什麼能阻攔我們倆的了！我要讓全天下都和和氣氣的，人族、冥族、神族都可以竄竄門，有說有笑！”
“嗯。”
“原老頭，你怎麼只會嗯啊？被塵夜吐出來變傻了？”
原霽空側過頭，深邃的眸子裡藏着滿足的神色。
“我想多聽你說話，這樣才感覺踏實些。”
原來是歷經大難，原霽空還有些後怕。他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
“那你聽我講，我有好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比如我們先把那些什麼爛結界給破了，西越、東華、聖域重歸一體，這樣等我們大婚之日三族人都可以來參加婚禮！還有，成婚後啊，我要去各地吃遍美食，看遍美景……”
言霖月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
原霽空揹着他的全世界，卻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回頭看向漫山冰雪，他又想起子靈界裡的那一幕。
墨殤死後，原霽空在塵夜體內突然覺醒並佔據了塵夜的意識體，當時，連平淡冷漠的釋青都有些詫異。
那是原霽空第一次下跪求人。
他拜倒在釋青腳下，乞求神靈歸還他的月。
釋青曾無數次見凡人這樣向她乞求，也曾無數次冷漠地轉身離開。可她從未想到會有人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也奇怪於他明明沒有一絲畏懼，卻讓自己身段低微到了塵土裡。
“吾便允你最後的請求。”
或許是出於對塵夜的愧疚，或許是爲這段不圓滿的愛情感到惋惜，釋青在離開前將兩人的靈魄歸還回去，並順手替他們恢復了傷勢。
兩月後。
聖域已經迴歸東華，封印也已經被言霖月親手破除。可現在言霖月和原霽空兩人還沒閒下來，因爲他們在籌辦婚禮。
這將是靈界史上最盛大的婚禮，三族朝賀，天下共慶！
婚禮的地點選在人界，上元天國的帝都梵陽城。帝國之主懷遠帝親自邀請，並且態度誠懇，言霖月就應下了。
她考慮了很多因素，最重要有三點。一是梵陽算是在大陸中心位置，方便各族前往。二是冥王與神王在人界大婚也表示三族交好。三是帝國財力雄厚物資豐饒，適合宴請四方賓客。
若說懷遠帝桓左臣沒有私心是不可能的。最重要一點便是向其餘三國彰顯帝國昭然的地位，其他的隱性好處更是不勝枚舉。
這場婚禮意義非同小可，經過帝國數月來的精心準備，更是聲勢浩大熱鬧非凡。連每一個偏遠山區裡的村民都知道，四月十六這天，三族重歸一心，神王與一統西越的冥王將舉行一場駭世驚俗的婚禮！
婚禮這天，大紅的綢子和燈籠掛滿了梵陽城，整座梵陽城如同燃燒的烈陽，真正應了它豔麗的名字。古有十里紅妝的說法，可這哪止十里？
人間四月天，天氣晴朗，惠風和煦。
言霖月與原霽空穿着極盡華貴的婚服攜手登上殿堂，階下拜伏着三族最尊貴的來賓。言霖月側頭看向原霽空，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霽空臉上暈染着淺淺的胭脂，讓他今天看起來絲毫沒有平日的煞氣，反而是溫潤柔和。而那胭脂，是她親手抹上去的。
喧囂的鑼鼓在梵陽城響了一天一夜，酒席十天不斷，賓客絡繹不絕。這場婚禮被史官莊重地記上了史冊，說是濃墨重彩也不爲過。
儀式完畢，底下的賓客相互問候，把酒言歡，有說有笑。有讚美神王絕美之姿的，有感嘆兩人天作之合的，有因三族歸一而感動流涕的……
宴會上，言霖月突然用靈術發音：“諸位來賓，今日不僅是本王與冥王的大婚之日，還是另外一個喜慶的日子。”
衆人安靜下來，都好奇地看向她，原霽空也不例外。
“今日，是冥王的生辰。”
語畢，下方衆人在短暫的驚愕後紛紛恭祝冥王的生辰。
原霽空半掩着眸，“我怎麼不知道？”
“你要是提前知道了還有什麼意思。”
原霽空眼底涌動起明媚的色彩。他竟不顧禮儀當衆一把摟住言霖月的腰，俯身吻住那塗得鮮紅的脣。底下唏噓一片，卻都不敢將誇張的表情顯露出來。
“你把自己送給本王？這個禮物本王收下了，不能反悔。”
言霖月被鬆開後臉上有些紅，不過在脂粉的遮掩下絲毫看不出。
“咳，沒有。禮物我備着的，你別得寸進尺。”
“不願意？”原霽空皺了眉，“這可由不得你，既已嫁與本王，你以後都逃不掉了。”
原霽空深情地盯着懷中的言霖月，恨不得將她立刻抱走，避開無數道黏在她身上的視線。
底下可憐的衆人被集體塞了一嘴狗糧，杯中酒不香了，筷上肉也不香了，都呆呆地盯着上座的兩人。
第二天的宴席來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言霖月高興得差點忘了在衆人面前維持神王的威嚴。
“妹兒，你居然真的跟那個冰塊臉結婚了！聽到兩王大婚我還不信……你都沒邀請我和璃！”
“小姑子，終於見到你了！宇跟我說了這個消息我也不相信，一路慢悠悠晃過來今天才趕到。那個傢伙沒欺負你吧？”
言霖月接受了來自璃熱情的熊抱，然後親自給他們斟了兩杯酒。
“我也沒想到你們能來參加我的婚宴。之前一直沒有聯繫你們的方式，還以爲你們不會來了……還有，原老頭人挺好的，你們別被他騙了。來，喝兩杯喜酒！這幾天在梵陽好好玩一下。”
璃和陳瑄宇接過酒杯，兩口下肚，都喜氣洋洋的。
原霽空走過來，禮貌地朝兩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冥……冥王大人。”
璃剛剛還看着挺兇，現在卻不敢再說原霽空壞話。因爲她知道哥哥琉現在雖然是炎君部落的首領，卻是原霽空的手下。
“他真是那個冰塊？”陳瑄宇不可思議地瞪着原霽空。
原霽空正溫和地牽着言霖月的手，看起來竟有幾分乖巧，哪裡還有先前那凍死人不償命的冷氣？
言霖月悄咪咪給他傳音：“那個，鹹魚。咱們還是假裝尊敬冥王一點吧，這麼多人看着，有損形象……”
“哦。”
然後……
“冥王大人，很高興你有幸娶到我家妹子，成了我的妹夫。霖月呢一能打架二會做飯，乖巧可愛人美心善，偶爾犯暈智商在線。這樣好的媳婦兒也就你走了狗屎運撿着了寶。希望你好好對她，否則，我會讓璃把她抱走的！”
“噗……”言霖月忍不住笑出來。
鹹魚真是膽大包天，他要見過原霽空發怒的樣子就不敢這麼說話了。不過好歹是一心護着自己，生怕自己吃了虧，竟敢當衆損冥王的面子來個下馬威……殊不知下馬遇頭虎啊。
言霖月有些好笑地看向原霽空，他卻只淡笑了之，甚至點頭應下了。
冥族衆人驚呆了……特別是曾親眼目睹洪瀾慘死現場的大臣。
婚宴上還來了很多言霖月想見到的人，比如欽大夫、塞納達、陸長燈、莫長老、納蘭繪音、藍柯、甄宮主、尹思源、夜紀辰等等。言霖月放下身段陪着他們把酒言歡。
不過，也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人……謝淵、宋昭、東方奕。
東方奕跟着蒼陽谷谷主一同前來的。他一眼就認出了已經換回百里惜言身體的言霖月，卻只客氣有禮地祝福一番便退了下去。
宴會上，謝淵只遠遠的隱沒在人海中。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面帶笑容地上前祝賀，也沒有激動地與他人交頭接耳，就那樣靜靜看着言霖月和原霽空攜手站在最高處。他知道，他們就應是這樣遙遠的距離。
而宋昭……自從姐姐失蹤後，他似乎也成長不少，看起來更爲穩重內斂。不過看見自家女神收穫幸福，他還是送上了最誠摯熱烈的祝福。
婚宴最後一天出現了一個言霖月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人，她也因此思緒萬千。
“鷙鳥……你怎麼來了。”
當言霖月發現鷙鳥時，他已經一個人蜷在角落喝完了三壺酒。桌子上只剩空蕩蕩幾個酒壺，鷙鳥手中還剩半杯酒。
“討杯喜酒喝。”
鷙鳥舉起那半杯酒敬言霖月。他依然像以前那樣嬉笑着，眼神卻有些閃躲。言霖月看見了，他眼裡有孤寂與落寞，更有深深的歉疚。
原霽空下意識將言霖月拉到身後，想對鷙鳥下死手。言霖月及時制住他。
原霽空冷冷地說：“這裡不歡迎你。”
這是他最客氣的話了，他許諾過：人若犯君……當誅之。而鷙鳥，曾想害他的月。
鷙鳥坦然一笑，聲音卻有些淒涼，“師姐死後，沒有哪裡是歡迎我的。”
“你來幹什麼？”原霽空並沒有收斂絲毫冷意。
“沒什麼……只是想吃紅豆餅了。看來我果然沒這個口福……罷了，只喝幾杯喜酒就走。還有，祝福你們。”
鷙鳥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遲緩地朝場外走去。他終究是沒能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因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鷙鳥大哥！”
塞納達脆生生的一聲呼喊讓鷙鳥停下了腳步。
“小達達……”
鷙鳥回頭看見塞納達一臉驚喜地朝自己奔來，有些猶豫要不要離開。
“鷙鳥大哥，你終於回來了！言姐跟我說那天你和虞止大哥在地洞裡走失了，一直找不到人，把我急壞了！你怎麼現在纔回來？我每天都在苦木堂守着，生怕你回來屋裡沒人……”
塞納達毫不客氣地拽着鷙鳥的胳膊，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鷙鳥有些爲難地看了眼言霖月，現在走人好像不太合適。
言霖月走上前，拍了拍塞納達的肩頭，說：“塞納達，把這傢伙帶回去，替我收拾收拾他。半道上竟然走錯了路……害得我們好找！”
“好呀！鷙鳥大哥，神王大人有令，命我把你抓回去。以後不許到處亂跑了，跟我走！”
塞納達開心地抓起鷙鳥的胳膊朝場外走去。夕陽下，那條蠍尾辮歡快地左右搖晃着。鷙鳥回過頭看向言霖月，眼中多了絲欣慰與感激。
雖然沒得到原諒，卻也化解了些仇怨。
婚宴結束後，甄宮主拜見了言霖月，並提出主動歸入神族。言霖月自然是同意了。然而，各大首宗認爲九墟宮會審時度勢抱大腿，紛紛趕着來表忠誠求庇護。
自玄子末紀，神族一直庇佑着人族，如今正是迴歸到了上萬年前的光景。不過現在冥族與神族聯姻，三族算是真正地連爲一體了。
於是，在四國交界處，三族集巨資修建起一座神冥天宮。這裡是神冥兩王處理人族要事的地方，也是人族前往參拜的神聖之地。
任何來過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的人都會忍不住感慨當今盛世，也都祈盼着能走一走狗屎運，見到傳聞中堪比聖主風采的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