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剛早上八點,牛醫生就又過來了,他來給我看病。
並不像之前在宋易澋那裡的時候我對他的抗拒和排斥,這一次,我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因此很配合他的治療。
“小芽,我是誰?”牛虞蹲在我面前,聲音溫柔地像長輩,“今天能記得我麼?要是不記得,我再和你自我介紹一遍。”
我放下手中的橘子,好笑地道:“原來你平時是這麼和我說話的,還真是有點,難以想象呢哈哈。”
牛虞接過我遞給他的橘子,剝開吃了,開玩笑道:“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比現在正經的樣子要有魅力多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可以開始了,你可以直接教我怎麼對自己進行心理干預就行,您可得抓緊時間,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又發病了。”
“嘖嘖,看看你的樣子。”牛虞將橘子皮丟進垃圾桶裡,看着我,道,“要不是我有多年的從業經驗,我肯定以爲你患的是精神分裂。”
我往沙發上靠了靠,無語道:“這種時候,就別光顧着吹牛了好麼?我可是付了你治療費的,快點兒的,你的時間就是我的金錢。”
牛虞點了點頭,交了我好幾種方法,我一一寫在筆記本上。細心地跟我解釋着,看着我記筆記的樣子,忽然道:“要不,明天你再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嘛。”
“不行,明天不行。”我抄筆記的手頓了一頓,“明天我跟哥哥嫂子去溫哥華。他在那邊給我聯繫了療養院,我過去住一段時間,再結合藥物治療,說不定可以康復。”
我看着他:“等我病好了,我還會回來。”我放下筆,握了顆橘子在手裡,“要是我好不了……那我就認命。”
牛虞沒有什麼太驚訝的反應:“他知道麼?”
牛虞在我清醒的時候,和我的交流方式像朋友一樣,他就這麼直接地問我:“宋易澋知道不知道你要去溫哥華?”
我笑了笑:“管他知不知道,和他沒關係,何況,這事還得謝謝他,沒有他,我現在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
“你怪他?”牛虞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我從來沒有怪過他。我們觀念不同,我又何必拿我認爲正確的觀點來衡量他是不是錯的?況且,從他家走出來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和他沒關係了,犯不着怪他。”
牛虞看着我,但笑不語。
“你什麼意思?”我皺着眉看向他,“你覺得我口是心非?我看着像口是心非的人麼?”
牛虞給自己倒了杯水:“你覺得不是就不是吧。”他將杯中的水朝我揚了揚,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祝你早日康復,早日歸來。”
我將手中的橘子對上去,和他碰了碰杯:“借您吉言。”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牛虞的聲音有些玩味,“我幫你治療的時候會錄音,這是經過你同意的,對吧?”
他笑道:“所以宋易澋聽過你所有的錄音。”
我騰的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又驚又怒:“你居然把患者的資料交給別人?你的職業操守呢?你作爲醫生的基本職業道德呢?”
牛虞聳了聳肩:“他拿槍指着我的時候,職業操守和職業道德可救不了我。”
“泄露病人私密信息這是犯罪,用我提醒你?”我替他打開大門,“所幸今後我都不用見你,不用見宋易澋了,您好自爲之吧,再會。”
牛虞笑的促狹;“嗯,希望那天不會太晚。”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又根本說不出口,牛虞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許久之後,我仍保持着站立的動作沒有動彈。
滿腦子都是宋易澋,揮不去,忘不了。
就是從我離開宋易澋家的那時候開始,我的精神出了些問題。我自己是知道一些的,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和思想,那感覺很難受,我當然知道。
我對那段時間我沒有特別明顯的記憶,我只知道自己得了病,但卻只能被迫承受着病痛帶給我的折磨,毫無辦法。
我很怕見到人,我覺得他們會害我,會害我的孩子,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有個孩子,但是那種害怕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到了後來,我成天只躲在衣櫃裡,不說話,也不吃飯,衣櫃閉塞幽暗的空間能給我安全感。
我偶爾有清醒的時候,會認識到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但是每次清醒的時間並不長,這讓我對自己的心理干預起不到什麼作用。
我的意識開始產生混亂,當然,患病的我並不覺得那是混亂,我很認真地在恐懼着我的生活,恐懼着出現在我生活裡的人。
我只記得我的哥哥,其他的人全都不認識,但是哥哥工作很忙,不能天天陪在我身邊護着我。而且如果我不聽話纏着他的話,他會說我不勇敢,會不高興。
所幸每過一段時間哥哥就會來看我,還有嫂子,嫂子很溫柔也很漂亮,他們不會害我,和他們在一起我很開心。
每次見到哥哥我的心情和精神狀態都會有所改善,所以牛醫生提議哥哥帶我走。這是我偶爾清醒的時候理清楚的事情。
離開的那天,哥哥嫂子把我帶到了一個滿是人的地方,哥哥有事走開了。我跟嫂子坐在休息室等他。
本來嫂子跟我玩的好好的,我卻忽然開始不安起來,四處張望着,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嫂子問我怎麼了,我沒有回答她,因爲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只是抓着她的手說難受。
嫂子很擔心我,一個勁兒地安撫我,卻不得其道,擔心地看着我,急的都快哭了。
我努力整理着措辭,跟她解釋說:“我要走了,但是,我好像忘記了要跟一個人告別。”
“誰?”嫂子擰起眉毛,驚訝地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我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怎麼辦?”我抓住嫂子的衣袖,“我要是不跟他說,他知道我走了之後,肯定會難受的。”
我十分困擾地嘟囔:“但是,這個人是誰呢?”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嫂子摸了摸我的頭髮,安慰道,“他會知道的,我們小芽不是故意不告訴他的。”
“可是,我好想再跟他一起玩一會兒。”我輕聲說着。心臟的位置空落落的。
嫂子將我散落的頭髮掛到我耳朵上:“小芽是捨不得他麼?”
我愣住了,原來,這種感覺,叫捨不得麼?
可是,這個人是誰呢,我究竟捨不得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