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婷在三天前已經被救了出來,現在醫院救治。
我特別仔細看了幾遍,又去問了一遍貌似救援的工作人員,確知是徐小婷無疑,且是我認識的徐小婷,非同名同姓者。
幸福來得太快,我感到一陣暈眩。本來平靜的心現在猛烈跳起來,我恨不得馬上就看到她。
平靜一會,我再去白榜上找尋自己的熟悉的名字,卻再也沒看到。徐小婷活着,李小妮呢?
上天不應該只眷顧一個人,徐小婷能死裡逃生,李小妮未必沒逃出生天?我不甘心地從頭至尾將所有的名字一個一個看下去,嘴裡唸唸有詞,我怕漏掉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名字背後代表的就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
我最終還是失望,再去打聽,換來的只是一陣無言的搖頭。
徐小婷活下來的驚喜轉瞬被李小妮的失蹤掩蓋,悲傷再次泛起。救援活動過去了七天,李小妮毫無音訊,看來她活着的機會已經渺茫。
絕望的情緒充溢在空氣裡,頓時山山水水又被蒙上一層灰濛濛的色。
我循着徐小婷的去向,馬不停蹄往醫院趕。
第一眼看到她,心便懸起來。
她躺在一張雪白的被子裡,只露出頭頂的一縷黑髮,整張臉都被紗布包裹着,讓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在她的牀頭牀尾,擺滿了奼紫嫣紅的鮮花,地上堆滿了水果花籃。來看望她的人一定不少,我想。
牀邊吊着輸液瓶,藥水正從管子裡靜靜地往她血管裡滴。我站了一會,不見她有反應,便輕聲叫她:“徐小婷,徐小婷,是我,王者,來看你了。”
她絲毫不爲所動,像一具大理石的雕塑一般。
我心裡發急,伸手去推她。
剛推一下,進來一個護士,厲聲制止了我。她上下將我打量一番,指着門外說:“現在不是會見時間,請你出去。”
我想解釋說我是徐小婷的朋友,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去。
我轉身出門,站在門邊開始給孟小冬打電話。
我說:“孟小冬,徐小婷還活着。”
“是嗎?”電話裡的她並沒有太多的驚喜,她的語氣顯得很平淡,似乎徐小婷活着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你不來看看她?”我問,心裡涌起一絲憤怒。再怎麼樣,徐小婷也是她的員工。在代工廠還沒移交給樑大地之前,徐小婷的一切都是你孟小冬負責。
“我怎麼知道我沒去?”孟小冬反問我,還是平淡着口吻說:“徐小婷能活,是因爲你的功勞。你三天的拘留換來她一條命,她會感謝你的。”
我楞了一下,孟小冬居然知道我被拘留了三天。她明明知道,爲什麼不去看我?而且她說徐小婷活着是我三天的拘留換來的,看來她對救援現場的關注並不亞於我。
“我不需要她感謝。”我由衷地說:“只要人活着,就謝天謝地了。”
她在電話裡輕輕笑了一下,說:“知道感恩了啊,有進步。”
我臉上一陣發燒,孟小冬的這句話是不是另有深意我不清楚,但她既然說了這樣的話,必定是有感而發。她是個不輕易表露情緒的人,世間一切事情都被她深深地隱藏在心間。
“廠裡其他人呢?”我迫不及待
地問。
“沒有消息。”她乾脆地回答我。 WWW⊕ тт kan⊕ ¢ ○
“這麼說來,兇多吉小了?”我疑惑地追問。
“我說了,不知道啊!”孟小冬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哦了一聲,準備掛掉她的電話。
“王者,你打算什麼時候來我這裡?”電話裡突然傳來她的聲音。
我遲疑了一下問她:“有事嗎?”
“有!”
“可是李小妮她們還沒消息,我想去找找她們。”
孟小冬在電話裡冷笑了一聲,說:“王者,工廠是我的,你好像比我更關心啊。”
這句話就像一把刀,直接將我刺得鮮血淋漓。沒錯,工廠是你孟小冬的,但工廠裡上百條鮮活的生命並不屬於你。她難道不知道,每條鮮活的生命背後都站着一個家庭,每個家庭的背後,都是這個社會的表象啊。
打工的人,命如草芥,我在孟小冬的話語中深切地體會到了寒冷。
她看我不說話,語氣變得溫柔了一些。輕聲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依我們現在的能力,能做什麼呢?不過你放心,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政府頂着。”
我嘆口氣說:“我明白。”
“所以,你要來我這裡,我有重要的事要與你說。”
我從門上的玻璃上往裡看,徐小婷還是一動不動,任由護士換了吊瓶,給她整理了牀單,端着盤子出來。
她看見我還在門邊徘徊,不客氣地說:“你不要進去打擾她。病人需要休息。”
我認真地點頭,眼光片刻也不離開徐小婷的病牀。
看了一陣,覺得還是護士說得對,只好轉身出了醫院。我要去孟小冬家裡,她那麼急着要找我,難道她的天塌下來了?
讓我意外的是在孟小冬的家裡,我居然遇到了她的父母。
孟小冬的父親在她嫁給樑大地後,裹足不再前來。她媽媽這一輩子都只聽她丈夫的話,丈夫不來,她縱然心痛女兒而致夜夜失眠,也只能默默垂淚。
我客氣地叫了他們,顯得有些侷促。
孟父看着我問:“你是我們老鄉?”
我點頭承認。
“二十歲?”
我還是點頭承認。
他便嘆了口氣,端起茶杯去了書房。
孟小冬家二樓有間書房,面積不大,書卻不少。平常孟小冬很少涉足其間,只有我偶爾進去翻幾本書看。
孟母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看得我渾身像長了一層芒刺一樣,整個人都變得不舒服。
孟小冬繫着圍裙,一個人在廚房忙活。
我起身說:“伯母,我去幫孟總吧。”
她搖手製止了我,說:“你是男人,男人幹什麼家務啊?你坐在這裡就好。”
我侷促地說:“我是個打工的人,天生就是要給老闆幹活的。”
“在我們家,沒有什麼老闆。”孟母說:“小夥子,我想問你幾個事,你可以回答我嗎?”
“當然!”我嚴肅地說:“您有什麼話,儘管說。”
她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廚房裡傳來孟小冬的聲音在喊我:“王者,你過來幫我啊!”
我立即起身,抱歉地對孟母笑笑說
:“對不起,老闆在叫,我再不去,扣我工資的。”
孟母皺了一下眉頭,輕聲說:“去吧去吧,她是故意的。”
果然,我一進廚房,就看到孟小冬得意地在眉開眼笑。
她指着地上的一堆小菜說:“給我擇好,等下要用。”
我不解地問:“你爸媽來了,不請他們去外面吃,怎麼還在家裡弄啊?”
孟小冬笑道:“外面再好吃,能有家的味道?”
“可是你會做飯嗎?”我疑惑的問。
“誰說我不會?”她不屑地瞪我一眼道:“王者,你看不起我是不?”
我搖搖頭道:“不敢。只是我從來沒見過你下廚。”
“你沒見着的事多了去了。”她得意地說:“我會讓你感到驚喜的。”
廚房外邊傳來孟母輕輕的咳嗽聲。孟小冬扮了個鬼臉說:“你知道他們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我說:“不是來看你嗎?”
“呸!”她朝我輕輕啐了一口說:“我是他們的女兒,有什麼好看的?他們是來看某個人的。”
“看我嗎?”我狐疑地問:“我有什麼好看的?”
“因爲……”她欲言又止,臉上飛上一片緋紅。
我的心咯噔一下,過去我們在一起,你儂我儂的,隨便信口胡說都行。真要把自己擺在檯面上讓人評頭品足,我還真沒這個勇氣。
“你別嚇我!”我攔住她說:“孟小冬,有些事,不能隨便的。”
“我是個隨便的人嗎?”她怒視着我。
我嘿嘿乾笑,低聲說:“是我,我也不是隨便的人。但我隨便起來就不是人。”
她突然伸手過來,在我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說:“你還真不是人!”
她掩着嘴笑,我卻痛得皺起了眉頭。
這是典型的打情罵俏,孟小冬居然樂之不疲。她低聲命令我道:“過來,抱我。”
我雙手都拿着菜,尷尬地說:“方便嗎?這樣也行?”
“我願意!”她湊過來,在我脣上親了一口說:“王者,給我表現得成熟一點,別讓老爺子看笑話。”
我心裡滿是徐小婷李小妮她們安危的事,哪裡有心思與她親暱?當即放了手裡的菜說:“孟小冬,我還是得去救援現場,我總覺得心裡亂,亂得一塌糊塗。”
她驚異地看着我說:“王者,你究竟擔心什麼呢?你是不是還想去拘留所玩幾天?”
我搖着頭說:“你就不擔心?”
“擔心有用嗎?”她冷笑道:“知道爲什麼要拘留你嗎?這個時候你去現場,不是給人家添亂嗎?我告訴你,這事政府會出來挑擔子的,因爲事太大了。”
我頹喪地說:“李小妮她們還沒音訊呢。”
“我知道!”孟小冬去拿了一條圍裙,往我身上一套說:“你以爲她們還能活着出來嗎?”
“奇蹟總會有的。”我心虛地說:“你不希望出現奇蹟嗎?”
“徐小婷已經是奇蹟了,而且是你創造的奇蹟,懂嗎?”
我搖搖頭說:“我就是想救出來她們。”
孟小冬半天不出聲了,良久嘆道:“或許,對所有人來說,這是個最好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