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婉幾乎是失魂落魄離開老宅的,我送她去打車,一路上我們沒說一句話,直到她坐上車了,才輕聲說:“王者,你好好考慮一下,前程比什麼都重要。”
我不置可否地笑,揮手送別她。
盆菜宴已經結束,祠堂門口除了收拾殘局的工人,我看不到一個樑家村的人。
我不想從祠堂門口過,儘管沒看到熟人。
繞過祠堂要走一段不近的路,而且都得從一些陰暗的小路過。樑家村遠沒有其他村子開發過度,除了一個工業區,一個農貿市場,剩下的就是改造出來的幾棟住宅。這些都要拜樑三爺在世時的堅持,他幾乎是以一個人的力量,狂挽賣地浪潮。當然,沒有樑鬆站在他背後,一個樑三爺,無論如何也對抗不了樑家村的人。
沒有賣地的結局就是樑家村的經濟顯然沒有別村繁榮,其他村子基本形成了城市的模樣,而樑家村還像個城郊結合部一樣,高貴與低賤並存,繁榮和蕪雜同生。
雖然如此,並沒有人怨恨樑三爺。樑三爺留下來的發展模式,讓樑家村的人愈來愈感受到了他眼光的宏遠。
別的村子大多是一筆買賣,土地賣了,分了錢各自去謀生。有厲害的,拿着賣地的本錢做大了生意。沒本事的,突然有了這麼多的錢,除了吃喝嫖賭,享受刺激之外,坐吃山空,到頭來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樑家村不賣地,建起來的工業區也只租不賣。留下來的土地到了現在,幾乎都是天價。樑家村人每年都要分紅,雖然沒有別的村子一次性拿那麼多,但架不住每年都有分,這不得不讓別人眼紅。
我走在斑駁的月光裡,看着掩映在高樓大廈間的老宅,心裡變得無比的寧靜。
這是一塊讓人留戀的土地,也將手最後一塊淨土。我不知道這塊土地還能堅持多久,或許不要多久,在這塊土地上矗立起來的大廈,將會將最後的一抹記憶從心裡劃去。
翁美玲還在等我,看我進屋,輕言曼語地說:“我覺得你還是要讀書。”
我沒出聲,我不想再當着她的面拒絕。翁美玲的心思我明白,她不會讓一個沒有文憑的人做她的兒子。在她的世界裡,文憑是走遍天下最有效的證明。一個沒有文憑的人,就是個不學無術的人,一個只會追求低級趣味的人!
“只要你去讀,你以後就叫王者吧!”她輕輕嘆了口氣說:“其實,改回你的本名,我覺得也挺好的。”
我認真地說:“翁媽媽,這無關乎名字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去讀書了。”
“不讀書,你能幹什麼?”她驚奇地看着我問:“你又沒個文憑,年齡也還少,哪個單位會接受你呢?”
我笑道:“深圳這地方就是打工人的世界,那麼多沒文憑的人,他們不照樣活得很好。”
“你與他們不一樣!”翁美玲脫口而出說:“你是我翁美玲的兒子,我不能讓別人在背後指責我沒教育好下一代。”
我柔聲安慰她說:“翁媽媽,其實我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只是命運安排讓我認識了你,也讓你接受了我。我願意做你的兒子,願意承擔起一個兒子的責任。”
翁美玲就不說話了,眼眶溼潤起來,良久嘆道:“我怕你會後悔的呀。
”
我搖搖頭說:“我不會後悔。就好像我當初認你做媽一樣,我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事。”
“可是你不讀書,幹什麼呢?”她猶疑地自言自語。
我說:“從明天起,我回物流公司上班。”
翁美玲沒再說話,從我房間出去,站在院子裡,看着滿天月華,一言不發。
我站在她身後,給她披上一件外衣說:“回屋吧!翁媽媽,我不會給你丟臉。”
我對黃婉的拒絕換來了錢大有親自登門。
黃婉陪着錢大有一起來,在老宅裡呆了不到五分鐘,便被翁美玲安排到了酒店去吃飯。
我遲遲艾艾的不肯去,被黃婉取笑說:“看不出你這麼個大老爺們,還像個女人一樣扭扭捏捏,有意思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再有千般不情願,出於禮貌,我還是得陪他們一起去。
剛坐下不久,看到外面街邊閃過一個身影,便趕緊站起身追出去。果然過去的是徐小婷,身邊跟着李小妮,兩個人行色匆匆,似乎要急於趕路。
我衝她們背後高喊一聲,她們聞聲回頭,一眼看到我,驚喜莫明的樣子轉回過來,一疊聲的問我:“王者啊,你怎麼在這裡?”
我指着遠處看不見的老宅說:“我住這裡。”
徐小婷驚奇地問:“你不是去了別墅住了?”
“又回來了。”我說:“老宅安靜。”
“老宅有什麼好?又潮溼,又簡陋。”徐小婷撇着嘴說:“這年頭,還真有你這樣的人啊!放着那麼好的環境不享受,來這樣破敗的小地方安身。”
徐小婷顯然不知道樑家的變故,她就不會想到,我們已經是被別人從別墅裡趕出來的人了。
“跟我去吃飯!”我指着酒店說:“翁媽媽請客。”
徐小婷搖搖頭說:“不去了。”
“你們急匆匆的樣子,有事?”我問,摸出一支菸點上。
徐小婷欲言又止,一邊的李小妮插嘴說:“孟總找我們呢。”
“找你們做什麼?”我狐疑地問。在我的印象裡,孟小冬一般不找徐小婷,更別說李小妮了。
“不是很清楚,反正很急。”徐小婷說:“王者,我得先走。等下慢了,孟總會急。”
她們沒讓我多說幾句,急匆匆攔了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我心裡嘀咕着想,孟小冬又準備搞什麼鬼呢?居然瞞着我!
我現在很難看清孟小冬的真實想法,她就像一層霧一樣,讓人永遠也抓不着。比如她與樑大地離婚之前,兩個人就合作過,我曾經看到過樑大地在孟小冬別墅裡登堂入室過一段時間。但是後來兩個人是怎麼鬧翻的,沒人告訴我,孟小冬也隻字未提。
甜姨的出現讓孟小冬在一段時間手足無措過,儘管她知道自己手裡的股票,是當初替甜姨母女代持,但任何一件東西在身邊久了,就會讓人忘記它本來的主人。甜姨要拿走屬於她的財產,而在孟小冬的意識裡,這些東西都是屬於自己的。甜姨母女就好像的半路跳出來的強盜一樣,她開始本能地維護起自己來。
她窮盡想法,對樑大地採取結盟政策,對甜姨採取懷柔辦法,但不管她如何
用盡策略,擺在她面前的還是要分割財產這條路。
徐大官在出事之前給了她一筆不菲的錢,她因爲有了這筆錢,從此也過上了富人的生活。徐大官給她這筆錢的前提是,她必須在塵埃落定的時候,將託付給她的股權,毫不保留留給甜姨母女。
孟小冬之所以答應徐大官,在於當初由她代持的股權,在市面上遠遠不能與徐大官給她的錢多,甚至毫無相提並論的可能。誰能料到股權一旦上市,像見風就長一樣,一夜之間,原來不夠買一輛車的股票,放到現在,能買一棟樓。
孟小冬想過在甜姨提出想法之前,將手頭的股票換作現金。可是一打聽,才知道自己持有的是法人股。法人股有法律規定,不到時候,不能在市面上流通,這也是怎麼多年來,孟小冬夜不能寐的原因之一。
現在手裡的股票終於可以流通了,她必須要將股票變現出來。而要變現,需要走一段很難走的路。比如股權持有,法人股變流通股的程序,複雜而艱難。這樣就出現了孟小冬想盡方法將薔薇弄到身邊來。
孟小冬從將股權交由樑大地代持,再從樑大地手裡褫奪過來,轉到我名下,這中間她不知權衡了多少次利害關係。股權最終由我代持,是她與甜姨一起妥協的結果。股權在樑大地名下,別說是她,就是甜姨,一樣的寢食難安。股權拿回來後,放在誰的名下,對方都不放心,這樣就出現了我的存在。我的存在恰好解了她們的難題。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現在就是她們財產爭奪戰中的一枚棋子。
甜姨因爲棋子的關係,不惜帶着我去了一趟桂林見徐大官,在取得徐大官的默許之後,她公然表示於莜莜和我的關係,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而孟小冬,更加乾脆。她居然以身相許,用她無邊的溫柔將我包圍,讓我根本無法掙脫她的束縛。
至於王常舉,都是在她的算計之內。王常舉在這盤棋裡就是一枚過河的卒子,完成使命後悄然湮滅。
難怪我把王常舉安排去徐小婷的工廠,孟小冬一直裝作不知道一樣,從來沒有過問過。
孟小冬是個心機很重的女人!我突然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個結論將我自己嚇了一跳,想起她在枕邊的無限風情,想起她慵懶無力的嬌柔,我多少次在心裡萌生出要用生命去保護她的想法啊!
黃婉什麼時候來我身邊我全然不知,直到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纔將自己從茫然里拉回來。
“剛纔的女孩子是誰呀?”黃婉問我,臉上永遠保持着笑吟吟的狀態。
“一個熟人!”我說:。“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黃婉哦了一聲,沒再問下去,只是叮囑我說:“等下在桌子上,一定要記得給錢處長面子。”
“爲什麼?”我沒好氣地問。想起那晚他在翁美玲牀邊的醜態,我恨不得抽他一個巴掌。
“不爲什麼!”黃婉掃我一眼說:“錢處長是我請來的,而且,他是我的領導。”
“他是你領導,又不是我領導。”我不屑地說:“我根本就不想與他這種衣冠禽獸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閉嘴!”黃婉斷然喝住我,深深看我一眼說:“年少輕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