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縣城街頭,燈光寥落,渺無人跡。
好在老式樓房和平房都是坐北朝南的,大街也算是橫平豎直,方向不會錯。
於根順足向南奔去,夜色中,一身舊運動服居然也可以飄飄如飛。
馬奮氣喘吁吁地在後面追,一邊跑一邊罵,“我說,臭小子,這麼熱鬧的事,你等等我啊,混蛋”
於根順見甩不脫,“噌”地飛上了一道兩米多高的院牆。馬奮傻眼了,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喃喃地說,“臭小子拽什麼拽?要是擱在年輕那會兒,老頭子我,我也飛不上去啊……”
在街上走,拐來繞去的總是麻煩。於根順跳過院牆,徑直在院內穿行,疏忽而過,連狗都不曾覺察。到了對面圍牆後,他再次飛身而過,落在了大街上。
耳邊終於沒有馬奮的嘮叨了,此後於根順取直線奔向正南,遇牆則逾,有溝就飛,迎頭碰上樓房,呃,就稍微繞一下。十五分鐘後,樓房院落漸少,霧氣更重,前方隱隱有水流聲傳來,於根順知道,已經到了縣城南郊了。
這條灃水河,總瓢把子也是熟悉的。他曾帶着壓寨夫人,假扮成尋常人家的年輕夫妻在河邊踏過青。
從藏馬鎮出,玉奴穿一身藍底碎花的新衣,紅圍巾挽着頭,斜坐在一頭純黑的毛驢子上,像足了回孃家的新媳婦。於家傲穿着白色背褡,肩上還扛着一個包袱,咧着傻傻的大嘴,扯着毛驢子飛跑……
於根順駐足灃水河畔,眼神似乎能穿透重重迷霧。
六十年後,灃水河依然滋潤着平陽縣城。只是,這水汽好像有點哄臭,不是以前那種略帶點腥羶的清涼味道。河還是那條河,水已經不是當年的水。
河邊種着各色樹木,沿河修建了粗劣的迴廊涼棚,還有一些蹺蹺板、木馬之類的簡陋玩具。於根順略微頓了一下,又沿着河邊的小路向東奔去。
大約一公里後,一棟獨立的建築物突兀出現。這棟建築長度約五六十米,高十餘米,沒有窗戶。金黃色的射燈從底部打上去,整棟建築亮堂堂,明晃晃,透明一樣。樓頂四個飛揚跋扈的大字——“金璧輝煌”。倒也名副其實。
東側豎直着一副鋼鐵支架的長條型霓虹標牌,閃爍着“金璧輝煌娛樂城”。各個大字之間,還分佈着一些星星點點的圖案,有酒杯,有紅脣,有高跟鞋,有話筒,較大的是美女側臉輪廓。
樓中央面南的玻璃大門已經關閉着。門前兩側的車位上停着七八輛豪華的汽車,車牌上都蒙了黑布。
在離大門二十多米的路上,停着一輛紅色夏利,車頂上亮着一個白色長燈,上面寫着“交運出租”。
看清車裡的人後,於根順無奈地笑了。他心說我只想快地解決問題,並不想耽誤人家做生意。但無論如何,總是個砸場子的差事,這黑燈瞎火的,樓上地下的,你這老胳膊老腿的再給摔着……
夏利車內,馬奮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正在跟黃板牙的中年司機聊天。黃板牙嘻嘻哈哈地說,“看不出來哈,老爺子,老當益壯,威風不減當年啊”
“那是,威風不減當年”馬奮聽到這讚美,可以說是通體舒泰,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你胡說什麼,我老頭子是正經人,是過來找人的”
“嗯嗯,到這裡來都是找人的,不找人誰上這來啊是不是有相熟的?我跟你說啊,這裡的公主質量可高,有在校大學生啊,鮮嫩鮮嫩的,一兜水當然價也貴,黃花菜和大白菜它不是一個價。”
馬奮黑臉無語。
“全國各地的大學生都有啊,咱平陽男人有福氣,這叫不出平陽,玩遍全國”黃板牙可能一晚上沒怎麼說話了,話癮上來,還打不回去,說到這裡還舔了舔嘴脣,無限神往的樣子,分明一個有志的中年大叔。
“嗯,你要多拉快跑,有朝一日,還可以玩遍世界”馬奮只好湊個趣。
“不過我都告訴你人家兩點關門了,你偏不信白跑這一趟”黃板牙盯着樓東側的巨幅霓虹燈。
“你管我白跑不白跑?你不白跑就是了,你看,我要等的人來了”馬奮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扔給黃板牙,推門下車,“你滾,聽着煩。”
“果然火氣大,該泄一下了”黃板牙打開內車燈照了下鈔票,塞進兜裡,搖下車窗說,“親叔啊,這大半夜的,你還回不回啊?要不我辛苦點等等你?”
“開到河邊去,熄燈等着,一個小時”馬奮不耐煩地回答,“我沒你這侄子。”
黃板牙一邊麻溜溜地調車頭,一邊還嘻嘻哈哈地說着,“一個小時?時間不短啊,親叔你行”看馬奮要踢車,他趕緊一腳油門,夏利“噌”地躥了出去,飄回來一句話,“我就在那邊啊,完事兒喊我”他果然把車停到河邊陰影裡等着了。
見於根順搖着頭走過來,馬奮一臉得意的說,“臭小子,跑得快不頂用二十一世紀了,要動腦子的我都等你半天了”
這事恐怕又沒法低調了,河邊還有車全程守候呢。於根順也不是怕事的人,事已至此,他也懶得廢話,邁開大步走到玻璃大門前,“嘭嘭”地敲了起來。馬奮挺胸腆肚地跟在後面。
幾分鐘後,一個睡眼惺忪的保安過來,用手電筒往外照了照,兇巴巴地說,“找死?幹什麼的?”
“約了沈總,有重要合作,你小子耽誤不起”馬奮往前站了站,說話很拽。
這保安果然有些猶豫,看這老頭的裝束,顯然不是易與之輩。就說了句“等着啊”轉身就要進去通報。當然他並沒有資格半夜去敲沈總的門,他要通報的是保安經理。
“尼瑪把門開開,大半夜的把我老頭子關在外面,是小沈的待客之道嗎?”馬奮果然怒了,沈總已經變成了小沈。
那保安猶豫了一下,外面的射燈很亮,周圍確實沒有其他人了。他又擡起手電筒往這兩人身上照了照,沒有現任何可疑跡象,分明是一個很有派頭的老闆和他的保鏢。
雖然最近“金碧輝煌”不是很太平,連前任保安經理都進去了,但平陽縣並沒有人敢來“金碧輝煌”鬧事。至少那保安半年內沒有遇到過,半年前他還沒來。
保安終於把門打開了,指了指走廊上的長條沙說,“請坐這裡等下,我去請示。”
兩人當然不會坐在那裡等。馬奮閃身進來,馬上不無得意地說,“你小子還不帶我來,要是沒我老頭子,人家都不讓你進來”他七十多年來就沒低調過。
於根順隨後進來,心裡不無鬱悶,心說我一堂堂的總瓢把子,長得很不排場嗎?他不服氣地說,“這玻璃門很結實嗎?一路打上去,連找人都省了。”
那保安剛覺得不對勁,於根順就已經抓過來了,和顏悅色地說,“兄弟,這不關你的事。沈總我很熟的,一起去”
保安的後脖頸子被抓,登時覺得氣短,憋得眼前黑,手電筒也脫手而出。於根順左手一把抄住,又遞迴到保安手裡,他的右手也放鬆了點,“拿好去三樓”
保安的氣順了些,明白人家只是警告自己。脖子上的大手就像一把鉗子,剛纔那一下捏死自己可能也是有的,他哪裡還敢有別的想法?麻溜地帶着兩人往樓上走去。
牆皮軟包,吸音效果很好,地毯很軟,走廊很寬闊。樓道里都是星星點點的燈,不亮,影影綽綽的。
保安上二樓的機會也少,更別說三樓了。不過他好歹知道路,終於帶着兩人停在了三樓左盡頭。此時保安的腿哆嗦得厲害,已經站不住了。於根順在他的脖子上切了一下,保安軟塌塌的倒下了。
他把保安扶到牆角坐下,端詳了一下銅釦紅皮黃框子的對開門,擡腿一腳踹去,“咣”一聲巨響。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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