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少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傍晚,鎮長黃建國打了王思平的手機,葷的素的一通臭罵。王思平苦着臉,把手機挪到離耳朵十二公分的距離上聽着。
十二公分的距離是王思平多次聆訊得出的經驗,不遠不近剛剛好。既不會震壞耳膜,又能大體聽到領導的咆哮,不至於耽誤應聲。可是這次領導實在是火大,連應聲的機會都沒給他。從頭到尾,王思平就是在接聽時“喂”了一聲。
一氣罵了十多分鐘之後,黃建國喘息了一陣,又憋上了勁說,“尼瑪王思平,明天一早到鎮政府報到尼瑪聽見沒有尼瑪還有沒有王法了?”就把電話掛了。
王思平摸着燙的耳朵,心裡苦。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只是一個參與者,還是不太重要的那種。但要說是於根順主導了這次事件,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啊到底你是站長還是他是站長,你倆誰聽誰的?
“尼瑪我這站長就是愛聽技術員的,尼瑪你咬我啊?”不過這句話,也只能在王思平自己嘴裡狠而已。
從藏馬山人的角度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再“大義”不過了。
但從體制內的角度看,就算有問題,你不走組織途徑,反而搞些下三濫的事情,能解決問題嗎?
就算問題解決了,你這不是給政府抹黑,給組織添亂嗎?你把黨和政府放在哪裡了?
你走過組織渠道但沒解決?你耐心點等着嘛,你一有點事,組織就要放下一切來給你解決?你當政府是給你一個人開的?政府要爲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服務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事情,你說誰的事情不重要?
凡事不都要走個程序嗎?不走程序,不講紀律,你當政府是下三濫啊……
跟着於根順出來一天,王思平的腦袋裡好像是被灌進了一些新的東西。許多以前覺得不可逾越的,從來也沒有想過要逾越的事情,打開門看看,也就是那麼回事。
或者,深埋在血液中的一些東西,被激出來了?尼瑪爺我也是藏馬山人
晚飯時,王思平被五魁他們拉着一起喝了點酒,就做出了決定。
尼瑪,我不講你這程序了我,我當個老百姓行不行?我耐心等着你給我服務王思平氣血往頭上涌,裝了這麼多年孫子,爺裝夠了尼瑪明天一早你丫就等着
晚飯後,王思平和五魁三人見沒楚楠還沒傳回什麼消息,心裡不穩當,就去刑警大隊探聽動靜。
刑警吳彥舉正心神不寧地坐在值班室裡,心裡懊惱不已,宋大好不容易單獨給我派個活兒,我怎麼就給搞砸了呢?
見到王思平等四人探頭探腦地進來,吳彥舉沒好氣地說,“幹什麼的?報案去派出所”
王思平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上前陪着笑說,“警察同志,下午顧局和宋大帶回來的兩個人呢?我們是他倆的朋友,一下午沒個消息,過來看看是不是需要送點被褥什麼的。”
見是領導的朋友的朋友,吳彥舉的態度好了點,“他倆啊,被送到看守所了。他倆還委託我買酒呢,也沒喝成,你們拿走這是找回來的十八塊。”
王思平拎着兩瓶酒有點傻眼,看來麻煩大了,怎麼進去了呢?不是說就在刑警大隊羈押嗎?
五魁心思靈動一點,提醒王思平說,“打電話問問楚政府,她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
楚楠接到電話時,也是才知道這事不久,心裡正煩着,就夾槍帶棒地說,“顧局只是副局長,上面還有大局長呢於根順是被大局長派人抓進去了,大局長要是聽縣委記的,也就是被你們打斷腿的那人的親舅舅這事麻煩大了,顧局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解決”
顧大同也就是被這話說得很沒面子,只好先後給錢樹志和楚向前打了電話……
但王思平並不知道楚楠這是爲了刺激顧大同,聞言頓時僵在了那裡,連手機都忘了收。
“這個世道,還讓不讓好人活了?”丁山立即火了,五魁抓住他,好歹拖回了小旅館。
四個人商量了一下,五魁等三人分別往各自熟悉的村裡打電話。丁山第一個電話是給他爹丁來福的,張口就說,“爹啊,你差點沒兒子了知道嗎?”
劉栓柱也打了兩個電話,但心裡沒底,問五魁,“老五,這麼辦行嗎?”
“不行也得行”五魁咬着牙說。
王思平倒是沒有電話可打,他的腦袋有點木,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顧大同和楚楠帶着司機老張,在南泉鎮的一個小餐館裡吃晚飯。顧大同見楚楠有點心不在焉的,就打趣道,“頂多一個來小時就回去了,你擔心什麼?叔叔悄悄跟你講,就算看守所裡生意外,也都是下半夜纔會生的”
“誰擔心了”楚楠埋頭往嘴裡扒飯,很大口地吃起來,“出來一整天了,也不知道所裡有什麼事沒有。好大一個派出所,連我三個人”
“好好好,回頭我給你派個指導員過去順便把於根順的協警給他辦了,明天就辦”
“他不是成農技站技術員了嗎?事業編制。”楚楠倒也沒反對。
“他編他的,咱編咱的,兩頭不耽誤。”顧大同不以爲意地說,“平時就讓他在農技站上班好了,有重要任務就抽調他。公安局還養不起個閒人嗎?多大點事”
楚楠不說話了。顧大同說的重要任務,自然是保護馬奮之流的重要人物,不是要替楚向前圓一下嗎?嘎嘎,協警就是神秘組織,戰力僅次於城管。
楚楠想的卻是於根順那彪悍的表現,有他還怕山民械鬥嗎?以後再找他幫忙就名正言順了,你不能白領兩份薪水?
想起救王思平那次,楚楠就不由得小臉一紅,心說這個色狼,以後在我手下了,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你
這臉色卻讓賊眼的顧大同看到了,顧大同臉上不是好笑,心說還死不承認,小樣你……
從南泉鎮到平陽縣城,大約三十公里,但沒有正經路。也多虧了顧大同的座車是輛大切諾基,懸掛高,動力足,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就像坐船一樣。
車燈的光柱如有實質,照出了紛紛擾擾的小飛蛾。前面進入了一段較爲平整的大路,路邊兩排楊樹很茂盛。大切諾基加了度,劈開黑暗疾行。
突然,一頭牛從道邊上竄了出來,老張一個冷不防,猛地右打方向。牛是躲過去了,切諾基卻衝過了路基,越過了排水溝,猛地撞在了道邊的楊樹上
“老張,沒事?”
顧大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在這土路上,再加也就是三四十邁,雖然撞了一下,但沒受傷。回頭看楚楠,也沒什麼問題。老張的胸口壓在方向盤上,定了定神說,“真倒黴,顧大,我沒事,牛出來得太意外了”
牛出來得卻不是意外。
五六個黑影從從暗處衝了出來,手裡拿着鐵鍬鋤頭等十八般兵器,大聲地嚷嚷着,“撞牛了,撞樹了,賠牛,賠樹”
顧大同氣樂了,尼瑪,平陽縣的風氣是不好,但你們也不能訛上警車?他推門下車,手槍已經提在手上。
“誰是領頭的?過來”
那五六個黑影罵罵咧咧地,到了近前才覺不對,尼瑪,警車啊今兒個怎麼這麼倒黴啊?這才叫壽星老上吊……可是,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顧大同毫不猶豫地衝天開了一槍,大聲喝道,“誰跑我打死誰過來給我往外擡車”
老張和楚楠隨後也下了車,路基邊上是一米多深的排水溝,排水溝外面纔是楊樹,大切諾基雖然四驅,卻也無可奈何。
楚楠到底是想着於根順那檔子事,只好提醒了一下顧大同,“顧叔叔,我們是不是來不及趕回去了啊?”
顧大同看了下手錶,問老張,“車沒問題?”老張到車頭那裡看了看,又上車打了下火,說,“問題應該不大。”
“萬一來不及呢?”楚楠堅持着。
“好顧叔叔怕你了。”顧大同拿出手機,撥通了錢樹志的電話,貌似很興奮的樣子,急促地說,“老錢,剛收到確切消息,那個馬奮,是真正的臺商,大臺商”
“啊?”錢樹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那我是不是應該把他弄出來先?”
“奇貨可居遲則生變注意保密確保安全”顧大同的四個成語,說得一個比一個快,一個比一個急促,說完就掛。
楚楠又撇嘴了,什麼人嘛安排別人替你做事,還要讓別人對你感恩戴德的。我以後也得小心着點,別被你賣了還替你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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