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喬默靠在蕭衍懷裡,怎麼也睡不着了。
醫生的話,像是魔咒,反反覆覆的在她耳邊迴盪重播。
喬默有些失眠。
她皺着眉頭,有些不安穩的在他懷裡不停尋找舒服的睡姿,男人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煩意亂,大手按住了她的腰肢,蕭衍沒有睜開雙眼,卻是在她耳邊沉聲開口道:“在想什麼?”
喬默一怔,在微弱的光線中,水眸凝視着他假寐的模樣,愣愣開口:“我心裡有些亂。”
蕭衍靠在她肩頭,微微嘆息一聲,啞聲喃喃安慰:“不是說好,已經釋然了嗎?”
喬默將腦袋,靠近他,伸手摸了摸他已經推了青皮的腦袋,這裡,曾經遭受過兩次大手術,喬默一想到,心就抽疼。
她咬脣道,“是啊,人都會這麼安慰自己,已經夠壞了,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可阿衍……”
她頓了頓聲音,扭頭看着他繼續道:“我還是害怕失去你。”
哪怕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已經做好與他同生共死的準備。
可她彷彿還沒有嘗夠和他在一起的美好,也沒有打算這麼快就結束這歡愉。
他守護了她十七年之久,可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卻總是聚少離多。
喬默的纖手,撫着他精緻的眉眼,喃喃問道:“阿衍,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嗎?”
蕭衍失笑,緩緩睜開眼,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從什麼時候開始,連這些東西都開始相信了?”
喬默微微搖頭,苦笑,“其實沒有信仰也是挺可怕的一件事,若是我信神佛鬼怪,此刻我恐怕也不會害怕失去你,因爲心裡篤定,我們在死後,還會有來世,或者做鬼,也說不準能在一起。”
蕭衍淡笑,揶揄道:“可我們都是無神論者。”
“要是真的有神佛鬼怪,也有奈何橋和孟婆湯,我不想喝孟婆湯。”
蕭衍目光透亮的凝視着她,“是啊,要是真有,我也不喝。”
可若真的有來世,他真的不願,她再遇見他。
想免她憂,免她顛簸,可最後,所有的大風大浪都是他給的。
喬默朝他暖暖一笑,“是啊,就算化成厲鬼,我也不喝。”
蕭衍伸手,撫了撫她雙眼下有些深的黑眼圈,都是這些日子照顧他,又心煩失眠造成的。
“可我捨不得你化成厲鬼。”
若真是會化成厲鬼,那他寧願他的小默忘了他,來世投個好胎,再也不要遇見他這個災星。
喬默握住他的手,“離預產期還有十天了,阿衍,還有十天,你不可能等不到的,對不對?”
蕭衍暖笑,只回答了一個字,“對。”
他還要爲他的兒子女兒剪臍帶呢。
喬默似乎還在胡思亂想着什麼,蕭衍抱緊了她,吻了吻她的耳鬢,“快睡吧,晚安。”
“晚安,阿衍。”
他大概不知道,那天她削着完整的蘋果皮,許下的願望,不過是日後每天都能和他說一句早安和晚安。
明明這麼簡單的願望,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卻如此艱難。
喬默閉上了眼,嘆息一聲。
……
失眠了大半夜,第二天喬默居然也沒賴牀。
一大早,蕭衍還沒醒。
喬默便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裡。
“蕭太太,蕭先生的情況不容樂觀,我們專家討論組經過認真的的討論以後,我們的建議是,立刻趕赴麻省總院進行精密的術前檢查,根據情況制定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手術方案來。”
喬默腦子一甕,耳朵裡彷彿有轟鳴噪音,她囁嚅着脣瓣問:“等不及了麼?再等一等也不可以?”
主治醫生仔細想了想,嘆息一聲,無奈又鄭重的對喬默搖了搖頭,“蕭先生這樣的情況不能再拖。拖久了只會不利於他進行手術。”
“我明白了。”
喬默拖着彷彿灌了鉛的兩條腿,從辦公室出來,沒敢立刻回病房,她的情緒,亂成一團,心中畏懼,無限擴大,她怕現在回病房,會驚擾了蕭衍,只是坐在走廊裡,低着頭默默的發怔。
她很累,眼皮很重,這些日子,她睡的很少,不是忙的睡不着,而是心煩意亂的根本睡不着。
蕭衍的病,彷彿是她的一塊心病,這塊心病,隨着時間,擴散的越來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她靠在休息椅上,眼皮終於撐不住,耷拉下來。
朦朧裡,她感到有一雙手臂將她的身體承托起來,那樣安穩,那樣溫暖,她朝那溫暖鑽了鑽,臉頰對着那具溫熱的胸膛蹭了蹭,又沉了幾分。
喬默能感覺的到那一雙溫涼的手掌,覆上她的臉頰,後背抵着的是綿軟的牀褥,她眯着雙眼半昏半醒,只看見蕭衍的臉龐在她眼前模糊的晃動。
她疲倦的嘆着氣,纖手撫上額頭,甩甩昏沉沉的腦袋,皺眉問:“我怎麼睡到這裡來了?”
“你大概是太累了,靠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就睡着了,也不怕着涼。”
喬默揉揉酸脹的太陽Xue,對自己實在無奈,懊悔的說:“是啊,這個時候我怎麼能讓自己倒下去,本想着是要照顧你,現在倒成了你來照顧我。”
蕭衍輕笑,“說什麼傻話,你再多睡一會,我沒事。”
喬默搖頭,掀開被子,從牀上固執的爬起來,“你也守了我很久了吧,醫生說要趕快去美國進行術前檢查,如果合適的話,儘快動手術,這個節骨眼上你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說着,便下了牀扶着虛弱的蕭衍躺到牀上去,撫了撫他的臉頰說:“你好好休息。”
蕭衍執起喬默纖細的手指,放在薄脣邊親吻着,他含笑着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變得這樣好,這樣體貼,小默,我很驕傲。”
她手指一僵,眉目都柔軟下來,“驕傲什麼?身爲你的妻子,不應該都是照顧體貼你嗎?況且,你是我最愛的人,我這個時候要是不照顧你不理會你的死活,豈不是太傷你的心了?”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略微點頭,安靜的閉上雙眼休息。
喬默傾身,吻吻他的額頭。
“阿衍,我陪你去美國接受治療吧。”
蕭衍閉着的眼睛,睫毛微微一顫,他睜開眼道:“小默,我還沒做好準備。”
喬默彎彎脣角,溫笑着看他,小手握住他蒼白修長的大手,柔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還沒做好準備,我也知道,你沒做好準備是因爲我和孩子,可是你的命不能等。”
蕭衍看着她,不知是眼眶中的熱氣氤氳,還是因爲別的,這一刻,他竟然恍惚的覺得,她的模樣開始模糊朦朧。
他下意識的伸手,摸到她臉頰的輪廓,一顆心,這才心安。
喬默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只是重新握住他的手,道:“阿衍,你能不能答應我去美國接受治療?就算還有一絲希望,我們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蕭衍終是妥協,點了點頭。
……
喬默守了蕭衍很久,久到她再也支撐不住的睡着了。
一覺醒來,喬默一睜眼,竟然找不到蕭衍的人。
喬默在病房裡找了好幾圈,甚至浴室裡找了好幾遍,突然回憶起白天勸蕭衍去美國治療的事情,她眼皮一跳,阿衍該不會是臨陣逃脫了吧?
喬默心裡狠狠一顫,急的滿醫院找他。
她的心,很慌。
整個人的神經,像是在崩潰的臨界點,只要輕輕一觸,便會立刻分崩離析。
對喬默而言,蕭衍是她的信仰,是她所有生命的主宰,若是這個人真的消失或者死亡,那麼等同於抹殺了喬默所有的信仰。
一個人連信仰都被抹殺了,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
……
醫院的小花園裡。
男人和白衣大褂的主治醫生肩並肩坐在一起。
“蕭先生,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男人薄脣微微開啓,緩緩道:“我的視力,好像有些下降。看她的樣子,變得模糊不清。”
主治醫生心跳一窒,“恐怕是那個腫塊已經壓迫到視覺神經了。再這樣下去,在你油燈耗竭前,可能先就已經失明瞭。”
蕭衍勾脣,笑意有些疏冷,其實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畏懼死嗎?
其實蕭衍不畏懼,從未畏懼。
“我害怕她的樣子,漸漸從我腦海裡一點點消失,害怕她在我眼前,我卻看不見。她才二十多歲,還很年輕,我卻像個油燈枯竭走到生命盡頭的老年人,坐以待斃,等着死神某一天突然而然的降臨。我怕,她更怕。”
主治醫生動容,扭頭看着這個一向感情內斂的男人,“蕭先生……”
喬默不知找了多久,不知擔心了有多久,直到看見那道清峻挺拔的背影時,慌亂的心,這才放下來。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只在不遠處,緊緊盯着他的背影,彷彿害怕下一秒,他又再度消失。
主治醫生的眼角餘光,瞥見了喬默,抿脣對蕭衍道:“蕭先生,您太太過來了。”
蕭衍沒有回頭,只是平靜的坐着。
等到喬默走到他身邊,她咬脣道:“你撇下我,一個人到這裡來和醫生賞花嗎?”
“是啊。今年的臘梅開的特別好。”
主治醫生尷尬的笑笑,起身準備離開。
卻聽見喬默孩子氣的道:“阿衍,我吃醋了。”
主治醫生忍俊不禁,“蕭先生,蕭太太,你們繼續賞花,我去值班了。”